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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或对太平道很熟悉,倒不是说他自己曾对此感兴趣,而是他一个长辈叫何颙,此君曾和太平道交游密切,在汝南时,可谓是那些太平道人的座上宾。
荀或内心是敏感而复杂的,他埋怨过父亲为何给他配了个宦官之女,他因此在颍川圈饱受诟病。而父亲说他受家族教育恩养自然就要为家族付出。
荀或默然,知道自己就是家族重新仕宦的代价。
他们荀家虽然号称是荀子之后,但是真起家是从他祖父荀淑开始的。
那会他们家族也不行,但祖父荀淑这人好读书,所以很博学,但说实话,这种闭门造车看经典,造成一个问题就是不会句读,就是他对经典解读出来的意思和人家大儒完全不一样。那这种野路子肯定受那些大儒子弟的鄙夷的。
但荀或祖父有一点就是人家怎么也指不上的,就是他高行,有道德。这受到了当时同乡的几个大名士的赏识,当时的少府李膺就非常抬举祖父。
荀或作为家族核心子弟,对自家的发家史自然是门清的。道德这事是一方面,关键还是祖父当时和天下党人交往密切,而当时的少府李膺就是其中一个党魁。
后来祖父就一直在乡间养望,直到六十一,已为天下长者,同乡俊杰都以其为师,祖父终于被当时的党人始祖之一的清河房植,以及和李固齐名的光禄勋杜乔共同举荐,以贤良方正为名查举入朝。
但祖父临出走时,与众族人说:年齿已高,还有何求。
所以,他入朝接受国家策问时,大胆地讥讽朝中权贵势力把持政权,直指当时的大将军梁冀。
虽然得罪了梁冀,但祖父也获得了更大的名声,后来更是挂印辞官返回乡里,成为颍川党人名宿。
之后他们家族就一跃入士,位居颍川时望。
要知道,这是非常不得了的。他们颍川不比其他地方,此地一个就是民多,一个就是士族多。
颍川郡在战国时属于韩国,后为秦所灭,因其地有颍水,是名颍川。
自汉代以来,颍川就是大郡。当时人口最大的郡是南阳郡,其次就是颍川,之后就是汝南。但是这三个当中,颍川又是最小的,可见颍川人稠地密。颍川十七个县常年人口都在一百五十万上下。
此外,因为此地为天下之中,它西控汝、洛,东引淮、泗。每年舟车辐集,转输易通络绎不绝。再加上这里原野宽平,耕屯方便,所以不断有大族在此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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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讲吧,颍川十七县,县县有士族。有名有姓的就有三十八家之巨,而这些都是仕宦之家,不是什么乡野豪强。
而祖父只凭一代之经营,就将家族家声提到这个份上,不愧是神君。
之后就很自然了,祖父有八儿,当时未有何事迹,便被人称为”八龙“。这些都是祖父名声的余荫。
但作为自家子侄,虽然要为尊者讳,但有一说一,这八龙中为三叔荀靖品高和六叔荀爽名重,皆为一时之龙,余者都碌碌无所长。
对。也包括自己的父亲。即便他荀或再如何望父成龙,但有时候不得不说,确实是条虫。
三叔为了给家族养名,选择如祖父一般不仕。而家族最有希望进台阁的就是六叔荀爽了。
本来也是这么如此的,有祖父名声,乡里同党清议养名,六叔很早就以至孝而被举孝廉入仕了,很快就为郎中。
但事情随后不对了,先是第一次党锢之祸爆发,但当时打击的主要是党人领袖这些,他们荀家倒还行。
但家族大变就发生在了第二次党锢。
当时国家刚即位。大将军窦武辅左朝政时,当算联络党人一起清除宦官。当时窦武不仅仅联络了第一次被禁锢的老党人,一些新生骨干党人也参与了这次计划。而这一次,他们荀氏就深度参与了此事。
但这密谋被泄了,宦官们不仅消灭了大将军集团,更发动了第二次党锢。而这一次他们荀氏损失惨重,被杀一人,最有前途的六叔和四堂叔双双被禁锢。
而与此同时,和他们家一起反宦官的还有许县陈氏。他们和自己家族从祖父那代就开始交往密切,到他这代,他和陈氏的陈群也是总角之好。两家可谓世交了。
当时陈氏就能在党锢之中善终。为何呢?因为他们和大宦官张让交好了。
事情是这样的,张让也是他们颍川人,当时他老父死后葬于颍川。但当地的名士无人前去吊唁,唯有陈群的祖父陈寔大先生出席了张让的葬礼。所以张让就感怀了陈家这个情。
陈氏的事无疑启发了他们家族,很快就由他荀或去娶了宦官唐氏之女,就这样他们荀氏终于有人能继续做官了。
当时这事在族内也激起了很大的反对。
有人说,我荀氏为清白人家,就是不做官也不要和宦官同流合污。
然后这些人立马就被当时的族长,也就是荀或的父亲,荀绲给呵斥了。
自祖父故去,大伯又走的早,族中最嫡长的就是父亲,所以自然当仁不让的成了荀氏的族长。
父亲呵斥这些人:
“你们懂什么家族经营之道?你们以为如果家族无人做官,还会有谁继续来我们荀氏求学。他们不远万里来荀氏求学,就是因为荀氏能查举他们做官。而现在如果荀氏自己就没法做官,还如何查举门人?你们给我记住,不能让门人做官的经就是死经。”
父亲这些话无疑是离经叛道的,但他们颍川人就如古韩国人一样,不慕虚名,最重实利,是以法家横行。所以族人都知道父亲说的对。
而且还有一点就是父亲看在族人面上,没点透,但族人都知道。
那就是他们现在的钟鸣鼎食都是依赖于荀氏的经学,如果荀家的学问成了死学问,那他们的生活都将大不如意。
所以,这件事最终还是通过了。而且因为父亲是族长,他直接背负了和唐氏联姻的事。最后族人们都满意了,只有他荀或就成了家族的代价。有此污点的自己日后别再想通过清议这条路来养名入仕了。
但命运又在这里和他开了个玩笑,他被一个老牌党人赏识,品评了自己,还评得特别高,称自己为王左之才,这可是期许自己能辅左帝王的材质啊。
而这位老牌党人就是何颙。
后来他兴冲冲地将这个品评告诉了父亲,谁知道父亲哈哈一笑,说:
“你知道上一个被他们党人称为王左之才的是谁吗?”
荀或不知道。
“就是延叔坚。但最后这人,最高不过为侍中,后来回乡教书去了。这就是他们党人的嘴,骗人的鬼。”
被这番话打击的荀或悻悻然,但还是觉得何颙这位前辈说话比父亲有格局,有见的,更好听多了。
之后他就常随何颙左右,在汝南也厮混很久。
也是在那里,他知道汝南太平道到底有多势大,而像何颙这些老牌党人又在起什么心思。
这么讲吧,汝南人口和他们颍川差不多,也是一百多万,但他们太平道的信徒就有四十万。汝南之地,除了官宦士家,可以说家家信太平,户户挂黄幡。每天清晨,他们太平道信徒礼赞的声音,响彻汝南全城。
而何颙他们被禁锢的党人也和这些太平道信徒交往密切,他们打什么主意呢?
就以他荀或的见识,都能看出这些太平道久为祸患,以后国家必然是要清算的。为何?
因为太平道在和国家抢钱。
那些信奉太平道的黔首是要给太平道供奉的,而他们给太平道供奉一分,就要少给国家纳税一分。而且长久下来,这些人在地方势大,能与汉庭分庭抗礼时,他们怎么可能还会给国家再纳税服役。
所以太平道和国家之间的抵牾是不可调和的。
也正因如此,当他见何颙等一系列禁锢党人和太平道交游,甚至资助和帮助太平道打入上层,荀或就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因为被国家禁锢仕途而心怀怨怼,想要和太平道一起造反。
这也不怪荀或作此想,在士族圈,当时两次党锢之乱太严重了,已经严重到对刘氏天下是否还有天命的思考了。
自董仲舒以来,名教无不以天人感应为精神,认为刘家天下为上天所授,国家为上天的代表。
但两次党锢之后,他们怀疑了。这刘家真的是天子吗?怎么会有此不辨清浊的湖涂人。而这人还是上天选中的。
那如此,是不是在说明天在惩罚万民?但天又是对万民至仁至慈,不然也不会有此天地来恩阳万民。
既然天是至仁至慈的,那只能说明一个,那就是这个人不是天选中的人。天选之子,另有其人,也到了他们刘氏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但荀或怎么看都觉得太平道不像是能成事的人。感念何颙为他扬名,荀或有一次就劝谏了何颙,让他们党人们慎重。
谁知,何颙听此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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