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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女孩双手托着下巴,歪过脸来,“看你说的挺轻松。”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侯比你小一点点吧。钱爱书淡然一笑。
钱爱书心里有很多话,就象一口被封了多年的山泉,泉眼一旦打开,泉水就止不住外冒。
小女孩看着他,他接着往下说:
四月,是我们那最漂亮的时候,田里,地里,油菜花都开了,黄灿灿的。那一片望过去,真的只能用花的海洋来形容了。“嗡嗡嗡……”好多的蜜蜂,它们成群结队的在花丛间穿梭,辛勤劳作。它们又嗡嗡的飞回到它们的家。它们的家就在我们家屋子的土墙上的小洞、小缝隙里。山里孩子没有变形金刚,小昆虫们就是我们的活玩具。我们都喜欢捉蜜蜂玩。找一个小玻璃瓶子,把瓶口对准墙上的小洞——通常是原来湿泥巴时的泥鳅洞,或者是泥巴里有根小棍子,等做成土砖了,干了,棍子掉出来了,就成了日后蜜蜂的家——拿根稻草,往小洞里戳几下,把耳朵贴过去,听到有嗡嗡的声响,知道有蜜蜂在里头,动作就要快点了,用瓶口把洞口封得严严实实的,等着蜜蜂飞进去。也有死活都不肯出来的,那只有成它了,戳到没有响声了,就找下一个洞口。
“真的好有趣,我们这都没有蜜蜂,南方真好。我好想去捉一回。”
“是啊,真的挺好玩的,红豆也喜欢蜜蜂,那次我给她捉了好多蜜蜂。跟红豆熟识之后才发现,红豆其实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甚至有点多动,并不如外表那样拒人千里之外。那次就是清明节过后的第二个周末。回家前,我跟红豆说,我家那片的蜜蜂可好玩了。光听它们嗡嗡的声音我闭上眼睛也能陶醉一整天。红豆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她可能从来都不曾见过蜜蜂,听过蜜蜂嗡嗡嗡的声音……”
“听你说起来,我都想马上去南方。”女孩习惯性的偏头,侧脸,红豆也是这样,这动作对于钱爱书是印象深刻的。以至于他对所有相似的动作都有一种深深的好感。
“我捉了好几十只蜜蜂给红豆。她一见到我特意捉给她的蜜蜂,立马尖叫起来。然后就在教室里把瓶盖打开。久被禁锢的小蜜蜂们齐刷刷的往瓶口撞,好象一缕青烟从瓶里飞出来,在教室里绕圈。当时教室里就我俩。红豆忘形地在教室里大呼小叫,把她长久苦心积虑培养起来的淑女形象折损怠尽。看着红豆,我心里有一个想法,其实许多事情本只是一念之差。就说,十岁那年,有天我和几个伙伴去山脚河滩的草地上放牛。牛儿在欢快地觅食,我们在河滩上拣些扁平的鹅卵石打水漂。打水漂有多大的发挥空间呢?可能是一个波纹到一串波纹的区别。对于我们这些整天放牛打水漂的山里孩子来说,就跟无聊没有两样。大家绞尽脑汁想新花样来玩,直到有一天,一个小伙伴找来几根竹片,几根麻绳,绷了几张小弓。然后拿竹片削了些利箭,一队人漫山遍野的打猎去。放牛也因此降级成为我们的副业。这天,我们大队人马转悠了许久,至于猎物,一无所获,但是却遭受了一桩意外的事故:当时,大队部前面的大片空地上垒着县里造纸厂收购来的麦杆捆子。打猎没有收获,大家难免心灰意冷。正在大家垂头丧气之际,一个兴烂子(方言:捣蛋鬼中的精英)指着码得山高的麦杆垛子说,那有蛇。我们都信了。在几层楼高的麦杆垛子下,我们把竹鞭子抽得啪哧啪哧的响,竹鞭子抽得快断了,没看见一条蛇出来。渐渐我们认识到在外面这样打草惊蛇顶多只能把蛇惊到垛子中心里去,这于我们捉蛇是不但无益反而有害的。底层的垛子有竹片围架成通气用的圆洞。我们人小,弓着背爬进去了,电筒不太亮,只能照出一小块地方。啊!谁尖叫一声,惊得我们想直起身来,头啪的撞在正顶的竹片上。是蛇么?有小伙伴问。尖叫的没再出声,大家心里都突突的,但也没有谁第一个说要出去,就继续弓着背,乌龟一般挪步。这样又走了好一会,虽是没走多远,背上象弹珠一样滚动的汗滴,已山洪下泻般把裤子自内到外泡的湿透。这汗一半是闷的,一半是吓的,大家哪里还顾得上找蛇。可是没过多久,火灾就起来了。这火是谁放的,到今天仍然无定论。本来大家折腾半天,没有捉到蛇,骂爹骂娘地往回走了,走出百八十步远,突然看到天都红煞煞的,同时有噼噼吧吧火炮声,我回过头去,惊呆了!后来有人说,火是我们中间的某人放的,但我认为它自己燃起来的,到过里面才知道,那里面有多热。”
女孩看着钱爱书,眼睛眨也不眨,静待他继续说下去。钱爱书却突然感觉一句话也没有了,他耳边一会好象蛐蛐在叫,一会又好象蜜蜂的嗡声,然后又唧喳唧喳的鸟鸣一般。钱大妈的样子,红豆的样子……他们的样子包围着他,紧箍一样缠着他的脑壳。他头疼欲裂,闭上眼睛使劲的甩头,慢慢的,他觉得自己被浸在了水里,他只得伸手去抓,抓到了小女孩,他的双手便加了力道往回拉,试图让自己水里出来。他的十指扣在女孩的肩膀上,她痛得叫出声来。钱爱书意识到,他又要犯病了。她用力挣扎,钱爱书也在挣扎。他的习惯性头痛狂潮一般袭来了,他象一只刚刚吃了毒药的老鼠,一只痛得快死的狗,手机械地抱住她,四肢弯曲,痛苦地抽搐。
他瘫倒在女孩的怀里,善良的女孩也许意识到了钱爱书正在犯病,没有推开他,她靠近他的那只手拢着他的头,手掌按在他的额头上,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摩着他的头……他慢慢地安静下来……
“你应该回去,否则你会死了的……”女孩对钱爱书说。钱爱书感觉心中一下子就空洞了,心脏的跳动把他的身体拨弄得一涌一涌的。
“死?有那么可怕吗?”钱爱书的眼睛已经红了,“你知道吗?有一个人,为了我,被人活活打死了。”
女孩静静地听着,母亲一般轻抚着钱爱书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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