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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天光大亮,盛氏义学大门齐开,街坊们忙着清扫街道,义学的杂役则在端水擦拭门面。
义学里,五十六名学子一个不落,全都端坐在讲堂上,连盛长桂这等逃学成性的人今天也如小兔儿一般温顺,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着。
孙志高和石楷两位先生陪在一位富态的中年男子身边,指挥着扫洒的杂役。
这中年男子,正是盛氏义学背后的金主,如今宥阳盛家的主事人,盛维。
漫长的等待过后,满头大汗的坊长跑进讲堂对孙志高道:“快,快,学政大人快进城了,你们赶紧准备!”
一贯惫懒的孙志高此时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整了整头上的四方平定巾,捋了捋身上的文士衫。
石楷和盛维二人也没比孙志高好多少,他们一个是令学子敬畏不已的严厉师长,一个是宥阳有数的富商,此时竟都紧张不已,不住地低头查看自己衣裳上有无褶皱。
众人走到义学大门前,按照事先定好的位序迎候,孙志高身负秀才功名,站在最前列,石楷是童生,盛维更只是商籍,二人只能屈居孙志高之后。
孙志高回头瞥见自家岳父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禁暗自得意:到底是商贾之流,上不得台面,学政大人莅临这种大场面,还是要靠我孙志高撑着!
就在这时,砰!砰!砰!一连九声清脆的锣声传来,宥阳城南顿时就鸡飞狗跳起来。
封建社会,尊卑等级分明,鸣锣开道,也有高低之分,七品县官敲七下,五品知府敲九下,省抚一级的官员敲十一下。
提督学政与知府平级,鸣锣开道时,便是九声锣响。
前导的是写着“提督江南学政”、“回避”、“肃静”的衔牌,后面跟着几十名手扣腰刀的皂衣衙役,此外还有师爷、长随、仆役不知多少,伴在两顶青罩软轿左右。
卫辰心知,这两顶软轿中坐着的,定是江南学政王文清以及相陪的宥阳知县冯敬了。
软轿到义学大门口停下,宥阳知县冯敬先行下轿,走到另一顶软轿前掀开轿帘,恭敬道:“学政大人,盛氏义学到了。”
义学门口的众人纷纷低头噤声,大气都不敢喘。
不多时,一位四十多岁的官员迈步出轿。
卫辰低着头偷眼望去,看见这人官袍胸前处绣着的白鹇补子,便知这位定是江南学政王文清无疑。
这位学政大人看起来平易近人,官威甚至不如旁边的冯知县重,气质倒更像是一位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王学政和冯知县边走边聊,孙志高、石楷、盛维、以及本县的缙绅,战战兢兢地跟在两位朝廷命官身后,一并入了义学。
一阵寒暄过后,王学政和冯知县在讲堂中安座下来,一旁的盛维连忙安排人端茶送水。
王学政一派慈祥长者风度,捻着胡须问道:“哪一位是义学塾师?”
孙志高连忙站出来道:“回学政大人,晚生孙志高便是。”
石楷虽然也很想和学政大人交谈,可他在盛氏义学中更多的只是一个助教的角色,此时却是没有资格站出来回话。
王学政一听见孙志高这个名字,神色便淡了几分:“孙志高……,本官听过你的名字,听闻你天资非凡,十二岁便考过了院试,中了秀才,号称宥阳神童。”
王学政的话听起来像是夸赞,其实半点夸赞的意思也无。
说孙志高十二岁中了秀才,实际上就是在问他:为什么十几年过去了,本省学政都换了好几茬,你这个神童到现在还是个秀才?
听明白王学政话中未尽之意,饶是孙志高脸皮厚如城墙,此时也不由地露出尴尬之色,心里气恼对方揭自家的短处,却又不敢反驳回去。
对方可是江南学政,总揽一省文教,一句话就可以夺去自己的秀才功名,自己和他顶嘴,岂不是茅坑里打灯笼——找屎么?
见孙志高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好不精彩,堂下的卫辰不禁暗自发笑,心道总算有人能治的住这个不学无术的孙秀才了。
眼见孙志高羞得只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了,王学政身旁坐着的冯知县笑着出来打圆场道:“本官倒是听说孙茂才教导学生十分严苛,这义学中的学子不乏出类拔萃之辈。”
说完,冯知县淡淡地瞥了孙志高一眼,他之所以帮孙志高解围,并不是对孙志高有什么好感,事实上,他也对此人十分不屑。
但此时学政大人当面,盛氏义学代表的是宥阳县的脸面,冯知县作为宥阳知县,却是不能让本县颜面扫地。
“哦?”王学政闻言轻笑一声,没再继续纠缠孙志高的问题,而是问起了学子们的学业:“你们之中,有谁读过四书?”
听到王学政这句话,孙志高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而堂下候着的卫辰则当即精神一振,与另一名义学中的学子代表上前一步答道:“回学政大人的话,晚生读过一些。”
“读过一些?”王学政闻言莞尔:“本官未中进士之前,也只是读过一些四书罢了。”
当下指着卫辰身边的学子问道:“你四书读到哪里了?”
被点到的学子名为陈俊,平日课业在盛氏义学中数一数二,不过此时听到王学政问话,他不知为何却是有些怯场,嗫嚅着答道:“晚生……,晚生读完了《论语》,正勤攻《孟子》、《大学》。”
王学政见陈俊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禁眉头微皱,问道:“你既读了《论语》,那我问你,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何解?”
“晚生……,晚生……”
陈俊攥紧的手心满是汗水,张目结舌,口不能言,看得旁边的卫辰都暗自为他着急。
卫辰入义学半月,对自己这些同窗也有了一些了解,知道这陈俊是义学中少有的读书种子,王学政出的这道题根本难不倒他。
可陈俊或许是从未见过王学政这样的大人物,此刻居然临场紧张,十成功力连一成都用不出来。
王学政等了半晌,也没了耐心,见陈俊还是答不出个所以然,转头笑问冯知县:“这就是你说的出类拔萃之才?”
冯知县自觉没脸,尴尬地陪着笑,转头狠狠瞪了陈俊一眼。
陈俊本就已经紧张至极,此时被冯知县一瞪,更是吓得两腿发软,脸色泛白,眼看就有晕倒的迹象。
卫辰暗道不妙,要是陈俊真在学政大人面前晕过去了,那盛氏义学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冯知县瞧见陈俊摇摇欲坠的模样,也是暗自后悔,连忙朝着一旁的孙志高使眼色。
孙志高还没搞清楚状况,傻不拉几地和冯知县大眼瞪小眼,气得冯知县差点当场骂娘。
还是旁边的石楷和盛维领会了冯知县的意思,招呼几个学子把陈俊扶了下去休息,冯知县这才松了一口气。
经过这一段不那么愉快的插曲,原本兴致勃勃考校学子的王学政心情大坏,看向剩下的卫辰时,眼神也变得冷淡起来。
冯知县自己也对盛氏义学没了信心,为了避免再丢人,就向王学政提议道:“学政大人,时候也不早了,要不还是先用茶饭吧?”
王学政笑着道:“早闻宥阳鱼米之乡,河鲜养人,倒是正好尝一尝。”
二人一拍即合,皆是起身离席,一旁的下属们也动了起来,为上官开路掀帘。
卫辰见状,心中暗暗发急,自己为这次学政莅临辛苦准备了半个月,难道就这么泡汤了?
“二位大人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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