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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节过后,天气仍旧寒凉,昨日才下过小雨,城郊的篱笆院里湿湿润润,草木挂着晨露。
主屋的大门大开,凌奈坐在桌前认真绣着手里的嫁衣。
苏惊棠穿着杏色长袄,披着白色斗篷,斗篷上绣着大片山荷花,领子是厚厚的兔毛,衬得脸上粉粉嫩嫩,看着暖和又可人。
她双手撑着下巴,坐在门槛上,长长叹了口气:“唉……”
“苏惊棠,你已经是叹了半个时辰了,我急着赶嫁衣,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做,直接跟温寻说好了。”凌奈气恼地对着苏惊棠的后脑勺发脾气。
“哪怕不是绝色宫的公主,也是万山丘陵的公主,公主怎能因一个男人沉沦,不该,不该!更何况我失忆前和他是死对头,还不知道他欺负我多少次,我应当欺负回来,不能事事顺着他,不然他非认为我好欺负不可……”苏惊棠自顾自念叨。
凌奈忍住关门的冲动,看了眼房门,瞥见外头白雪落下。
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迟,雪刚开始下得并不大,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下雨了。
此时来了鹅毛大雪,才看清是雪来了。
“苏小姐,下雪了。”
“下雪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几千年没见过了吗?”苏惊棠口嫌体正直,探出身子往外看,“外面的树像是上了一层薄霜。”
“等会儿雪下得更大,就能踏雪和堆雪人了。说起来,现在梅花开得正香,你若是没事,帮我去外头摘些花来,我想绣在嫁衣上。”
苏惊棠看了眼模样乖顺的凌奈,笑出声:“你可真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不等凌奈骂她,她笑着跑出去:“我去摘花了!”
*
官道上,铁力木制的马车平稳行驶着,藏蓝色的绸布遮挡车身,浅色帘子绣着金边,缀着粉色珠子,看起来低调又华贵。
四匹汗血马并驾齐驱,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被马蹄声浅浅盖住。
后头几辆马车紧随其后,盖过前车的车轮印。
蓝色马车里,一只手掀开帘布,露出一张满是细纹的脸。
“陛下,下大雪了。”说话的便是方才掀车帘的男人,他看着已过不惑之年,五官周正,戴着管帽,穿着绿色官服,眉宇间满是愁色。
“嗯。”年轻男子端坐在主座闭目养神,锦袍加身,腰系赤玉带,挂着暖玉和明黄色锦囊,头戴白玉冠,身姿挺拔,五官俊逸。
监察御史对面坐着一个老道,胡子发白,手拿拂尘,也在闭目养神。
“陛下,这个时候在宫中烤火炉多好,来这个偏僻的地方,只会委屈您。”监察御史愁眉苦脸,“这边山多,夜间恐会有妖怪出没。”
“不是说没有妖怪吗?”萧景珩笑着睁开眼,棕色的眸子明亮有神,语气缓和,看着平易近人。
“下官是没有见到妖怪,大多官民说没有妖怪,但自称见过妖怪的百姓也不少,孰真孰假只能请陛下派皇城的道人来看,结果、结果您非要跟来……”监察御史委屈吧啦,“这要是真遇到妖怪受了惊吓,太后娘娘不得把下官骂死?”
萧景珩笑着撩起帘子一角,看着地面薄薄一层雪:“坞县官民都没惊慌,你慌什么?朕从小在皇城长大,初次离开皇城,你可别扫兴。”
监察御史弱弱辩解:“许是他们司空见惯,所以才不恐慌。”
“那不正说明百姓口中的妖怪不伤人吗?否则坞县早就大乱了。倘若你先前所见皆是官民互相掩护的假象,那朕更要来了。先帝为国泰民安四处寻访都不怕,朕只是来坞县,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你们想让朕一辈子都做笼中鸟、井底蛙?”
监察御史被噎了下:“陛下所言有理……”
老道笑呵呵道:“陛下明君啊!”
“朕听惯了这样的话。”萧景珩起身,吓得老道和监察御史抬起手,“连大人你坐另一边,朕在这儿看看坞县风光。”
萧景珩坐在门边,推开半边门掩着,冷风拂面,老道和御史皆是一抖。
入目白雪皑皑,车轮压过已经齐脚踝高的雪,发出轻轻的吱呀声。
朵朵梅花如点点朱砂,是视线里除了白雪外最亮眼的颜色。
一道白色的身影立在梅树下,折了花枝往袖子里塞,塞了几支,转眼蹦蹦跳跳跑到前头黄色的结香花前,一簇簇摘着。
白雪落在她头顶,湿润了黑发。
“有个姑娘好像在雪中迷路了。”萧景珩看苏惊棠左晃右晃,丝毫不顾漫天大雪,正想让人下去送伞询问。
苏惊棠听到马车声,回眸看去,见以蓝色马车为首的四五辆马车朝这边驶来,想着让路。
萧景珩看清她柔和的脸廓,微微一愣,眼里只有那抹杏色和她手里的一捧黄花,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奇怪地看向他。
二人距离越发近了,容貌也变得清晰。
姑娘桃一样的脸庞看着天真讨喜,一双眼睛比白雪还有干净,小巧的鼻子因久经风吹微微发红,厚厚的兔毛遮挡住她纤细的脖子,斗篷长到脚踝,看着小鸟依人。
“宋道人,那姑娘便是妖精吗?”萧景珩目光在苏惊棠脸上流连,忍不住问了一声。
他明明说得很轻,那姑娘隔着两丈远的距离,却是听到了般,白了他一眼。
驾车的侍卫看到她这副模样,抬起鞭子在半空挥动:“放肆!还不跪下!”
她不悦地抬起食指,四匹马儿扬起马蹄,马车内人仰马翻。
“陛下!陛下您怎样了!”
后头的马车连忙拉停,纷纷下马车跑过来。
“你是第一个敢叫我跪下的人!”苏惊棠捧着结香花,气呼呼看着侍卫,“要不是我良善,我非得把你拉下来当球踢!”
侍卫长带着几个中年道士过来,焦急询问驾车的侍卫:“怎么回事?”
驾车侍卫从混乱中清醒,坐起身指向苏惊棠:“此人对陛下目光不敬,在挑战皇威!”
话音刚落,萧景珩推开马车门,在众人惊慌中跳下来,拍了拍褶皱的衣摆。
“陛下您没事吧?”众人一拥而上,萧景珩抬手阻止。
御史和老道紧随其后。
“你们看看,这姑娘是人是妖在,怎么独自在荒郊野岭。”御史一手扶着头上官帽,一手指向苏惊棠。
三个三十来岁的道士纷纷来劲,从包袱里掏自己吃饭的家伙,什么摇铃、玉盘、捆妖绳,都拿出来了。
“何方妖孽,快快显形!”几个道士抢着靠近苏惊棠。
萧景珩见苏惊棠一动不动,扬声道:“莫要吓坏了姑娘,不可贸然行事!”
其中一个道士道:“必须,此人来得蹊跷,正好在陛下必经路上,恐怕有蹊跷。”
第二个道士也说:“我在她身上感觉到了非人的气息!”
苏惊棠目光扫过每个道士手里的东西,掠过萧景珩的脸,在老道身上顿了顿。
她在这个老道身上感觉到了灵气。
老道仅仅和苏惊棠目光对上一瞬间,便将右手拢进袖子,随即面色紧绷,缄默不语。
“无趣。”苏惊棠将手里的结香花放进袖中,伸手摘下另一捧,不停往袖子里装,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道士们见她袖子像个无底洞,大喝:“有鬼!”说着齐齐举起法宝,“妖怪速速现身!”
风夹着雪吹过,吹僵了御史举着伞的手,也吹笑了不知危险的年轻皇帝。
道士窘迫,拍打手里失声的摇铃:“什么玩意儿,我花大价钱做的东西,怎么突然坏了?”
“我的玉盘怎么裂缝了?”几个道士骂骂咧咧,满头大汗,生怕皇帝怪罪。
老道闭眼,有些头疼:“造孽。”
御史不耻下问:“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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