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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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天热得仿佛将山川融化，即便是屋内摆放了冰鉴也无济于事。

朝罢，百官皆从盛元门乘上自家马车，好回家乘凉。苏宁走在人群之后，盛元门外没有苏府的马车，只有一匹银鬃马。

银鬃马名唤乘影，浑身雪白，没有一丝的杂毛，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深蓝色的眼瞳干净得似乎能映出万物的影子。

待到苏宁走出盛元门，乘影身上的缰绳被个陌生的小厮牵着，而小厮身边停着辆装饰富丽的马车，马车上的玉玦雕刻着“张”字。

苏宁便知道这是张铎的马车，那个小厮自然也是张铎的人。她走到马车旁，作揖道“下官见过太师。”

一只苍老的手掀开帘子，出现的是张铎那张带着虚伪笑容的脸。

“苏将军，你我为同僚，何必拘于这些礼节？苏将军怎的要顶着日头骑马回府？我张府的马车宽敞，将军上来马车，我们送你一程？”

张铎虽是询问，却带着不可拒绝的语气。

苏宁一笑，“那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宁上了马车，马车里茶具果盘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小冰鉴，倒是将炎热驱散了几分。

“老夫虽与将军同朝也有两三年了，却也少与将军交谈。老夫甚慕将军英名，将军在刀尖上舔血过了那么多年，如今回京可有想过日后？”

苏宁心里一动，唾骂道，老匹夫少装样子了，你那心思本将军会不知？

“下官倒是希望能少上战场，不上战场那就没有杀戮。”

“将军啊，其实老夫对你既是仰慕又是心疼。你一个女子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厮杀，立下了赫赫战功，回京城却不得重用。论辈分，将军不至双十年华，老夫家中的那个不孝子也才二十有一，我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老夫甚是心疼你。你若是生在官宦人家，定是掌上明珠，何须受这些苦呢？”

张铎的意思苏宁又怎么听不明白，既然提到了辈分，又提到了他的儿子，不就是想收她做干女儿。

苏宁假意压下心中酸涩，双目甚至逼真得通红，“下官父母双亡，到如今疼惜下官的也只有太师了。”

张铎一听，面露心疼，“那老夫日后唤你宁儿，将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好生疼着。”

说巧不巧，听完张铎的话，苏宁徒然砸下两滴泪，似是被言语感动，内心激动。

“宁儿从小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才得以长大。如今实在是不敢相信，我竟然有了干爹。”

“只要有干爹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张铎心里嫌弃，面上却是笑容满面。

死了爹娘的人就是如此轻易被感动，若是日后让辰儿娶了她，那等同将她手里的兵权夺了过来。辰儿不喜这般强势的女子，找个时机杀了便是。

马车走后，盛元门后出现两道人影。

“阿林，真的放心苏宁投诚张铎吗？”容柔嘉身上着万凤朝服，站在傅修林身旁。

傅修林面无波澜，淡漠道“我信她，她不会背叛我。”

她曾在暴怒之下选择相信他，那么他也会选择相信她。

“殿下，曾听闻您在清泽头疼不已，如今可有好些？”傅修林问。

“现下已痊愈，不必担心。”

“可找到了你昏睡的由头？”

容柔嘉摇了摇头，颇为无奈道“派了许多人去查，就是查不到。想要我命的人不外乎就是那几个，总能查到的。”

傅修林颔首，“殿下的千秋宴在即，此次大办如何？”

正中她意。

“知我者莫若阿林，此次千秋宴不仅要办，还要大办。要让各国都派使臣前来恭贺，借此试探他们。”

大周摄政长公主的千秋宴，谁不是恭恭敬敬地前来？

往往是在宴席之上，方能窥探人心。

“殿下，其实在千秋宴上试探他们，我们都得不到一个好结果，反倒是让自己在生辰日这天受气。”傅修林道。

容柔嘉抬手至额上，掩去烈阳，目望盛元门之外漆红的宫墙，“阿林，我从小便觉得这宫墙的红，是温热的红，是渗人的红。父皇告诉我，宫墙之所以赤红，因为那是用战场上万千将士的鲜血染红的，他们或生或死都是为了大周。我生为大周生，死为大周死，每年我的千秋宴何尝不是个好机会？召集世家大族或是盛邀各国，我不总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她转而一笑，一双明亮的眼眸看向风中飘扬的旗帜，那旗帜上是金色“周”字。

“阿林可是替我觉得委屈？其实我并不觉得委屈，能在每年的千秋宴上达到目的，这不等同于实现我的愿望吗？”

“若我是寻常女儿家，或是会觉得有些委屈，可我生来就是大周的公主，如今更是摄政长公主，我的身份地位已经是世间女子无法匹及的。有得必有失，不过是个千秋宴而已，算不得什么。”

“我参与过朝堂的明争暗斗，见识过瘟疫的凶险万分，诛杀过无数的逆子贼臣，是宅院女子这辈子都无法接触到的。我不愿做后宅困兽，也不愿成为附庸，我自有我的一番天地。”

她从来不在乎这些，不过若是有一回生辰日，能有人给她下一碗简单的长寿面，此生便是无憾。

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等到。

傅修林自小就觉得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如今的这一番话更是让他动容。

她会为大周牺牲一切，哪怕是她的性命。

在大周，她只是摄政长公主。

光似是刻意落在她身上，模糊了她的身影。她红唇如朱，身上的凤袍光彩夺目。

时光荏苒，她已经不是小时候能与他调笑的小姑娘。

那身凤袍已经成为了枷锁，牢牢地将她锁在云波诡谲的朝堂中。

……

公主府的马车已经在盛元门等候多时，出了皇宫就径直去了东阳街。

苏记糕点店铺自开店以来便是商客络绎不绝，门庭若市。苏记家因商客过多，故而建造了一栋飘香楼，供商客在内吃食。

“殿下，苏记糕点到了。近来他们家出了莲芯饮，听说是青黄交接呢，很多人想喝都喝不到。殿下近来处理政务定是心烦气躁，不如进去饮上一碗？”银画掀开帘子，看到苏记铺子的老板，两眼发光，生生地咽了几下。

容柔嘉不得一笑，她一向不喜欢这些苦玩意，倒是银画喜欢的很。

“我可不想喝上一碗，咱们还是回府吧？”

银画一听，猛地抓住容柔嘉的手，乞求道“是我想喝……殿下，咱们就进去吧！”

“今日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了。”

苏记糕点生意果然还是从前那般火热，进了楼内竟找不到几个空位置。

“小姐，那儿有位子，只是可能要委屈您了……”

出门在外，银画向来是不敢称她为殿下。

容柔嘉循着银画的目光望去，那个位子上只有一人，一个风华月貌的男人。

她戴着帷帽，旁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公子，不知此座可还有他人？我寻遍了楼里，只有公子这旁有位子了。”容柔嘉问道。

男人的声音清冽，“只有我的一个徒弟，小姐请坐。”

容柔嘉透过帷帘看得并不真切，男人脸阔模糊，只有那一身竹青色圆领袍看得清些，还有男人身上淡淡的药香味。

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只是记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多谢公子。”

不消片刻，银画同样戴着帷帽进了楼内，寻找容柔嘉。

容柔嘉的身边还有位男子，银画偷偷掀开帷帘，定睛一看，那人竟是远在清泽的边大夫。

清泽距盛京甚远，他来做什么？

银画端着木托盘，托盘里是两碗清凉的莲芯饮，里头漂浮着两丝莲芯。

“小姐，莲芯饮来咯。”银画放下帷帘，笑吟吟地端着木托盘走向容柔嘉。

容柔嘉颔首，侧着身子浅浅抿着两口莲芯饮，刹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滚，秀眉紧蹙。

果然，苦玩意都是难喝的。

她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绝对是不会再答应银画来喝这些苦玩意，真是让自己受罪。

反观一旁的银画，喝两口莲芯饮，眼中的光更甚，似是想再来两大碗。

待到银画饮完莲芯饮，两人向边暮清道谢后便离开了飘香楼。

正处飘香楼时，思墨手里提着苏记的糕点，身旁经过两个绰约多姿的女子，难免多看了几眼。

回到位子上时，思墨才不舍地收回眼神。“师父，京中女子都是那般钟敏灵秀的吗？”

边暮清笑而不答，端起面前的莲芯饮亦是抿了两口，放下之后便不再端起。

女子身上的衣袍是甸城特供皇家的云锦，流光溢彩，可谓是寸锦寸金，只有皇室中人才能用的。

如今能用上云锦，且是皇室女子的人，除了长公主就是齐王妃。齐王妃尚随齐王云游，那此人只能是长公主。

“思墨，吩咐你寻的宅子可寻到了。”边暮清问。

“寻到了，照师父的吩咐，在朱雀街寻了间二进的宅子。思墨不明白，朱雀街的宅子出价颇高，我们为何要花这么多钱在这买间二进的宅子？这钱可以在西陇街买上三进的宅子。”

“日后，你便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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