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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兴德看了两个人一眼,&bsp&bsp一个心腹,一个亲儿子,本来也准备跟他们说道一下,&bsp&bsp让他们紧紧皮子。
当下放低两分声音,道“六月初一大朝,太子殿下谏言陛下不该任人唯亲,说虎贲卫大将军遭弹劾一案还没厘清,&bsp&bsp请求重启李健案。”
周凛皱眉,五月份几乎整个朝堂都在盯着虎贲卫,&bsp&bsp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校尉都被牵连得把弹劾、申饬、罚俸吃了个遍,好不容易尘埃落定,&bsp&bsp结果六月还要来?
江宣有点诧异,文武百官面前,指着皇帝鼻子说他不应该包庇自己心腹宠臣,&bsp&bsp还要翻皇帝亲手定下的案子,&bsp&bsp这个太子有点猛。
江兴德“陛下说案情早就厘清,所有处置都有道理,&bsp&bsp太子刚上朝听政不久,&bsp&bsp虽然年轻识浅,&bsp&bsp但敢于谏言,也算不错,&bsp&bsp让殿下以后继续多听多看。”
周凛松了口气,&bsp&bsp不翻回头继续闹腾就好。
江宣了然,建安帝说自己处置得有道理——有深意,&bsp&bsp太子你年轻不懂事不知深浅,&bsp&bsp以后继续多听多看——少哔哔,&bsp&bsp但也夸了对方一句,&bsp&bsp算是全了太子脸面,要是太子见好就收,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明显江兴德还没说完,“太子殿下说陛下乃一国之君,身担万民,不能因为私心喜好而废公,李健等人既然已经捉拿归案,自然有有司料理,不应该让内侍横插一手,再二、再三要求重启李健案。”
周凛面色严肃。
江宣……太子头够铁。没听说太子有刚正不阿、眼里不揉沙子之类的品行,这次这么执着,有旧怨的可能倒不太大,从没有这方面的风声,大概要么为名,要么为利吧。
“最后陛下让人取出一堆留中不发的奏折,都是弹劾太子身边人行事不法的,说既然太子如此深明大义,这些事就交给太子自己料理,务必处置妥当。”
江宣心里有点想笑,建安帝这一个军将得,稳准狠——自己一屁股屎,哪来的脸说老子?
后面就看太子怎么料理了,要能料理得干净漂亮,“贤名”肯定远播,到时再想办法把建安帝哄好,这波不亏,很赚。
江兴德敲打道“太子现在还在处置身边不法之人,暂时没空管我们虎贲卫,这段时间皮子都给我紧着点,别生事,也别碍眼。”
周凛认真点头,“将军放心。”
江宣也点头,他算是知道营里气氛是怎么回事了——五月份时候是谨小慎微,就怕刑部查到自己头上,现在则主要是低调,不想惹太子和朝堂注意。
现在日近正午,江兴德打发周凛回去收拾、修整,江宣留下吃了顿饭。
饭后,江宣去澡房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身干爽衣服,回去收拾了屋子后,下午没急着去精二营处继续操练,而是拿出笔墨纸砚,开始以日记的形式,回忆记录这半个月来的所有经历。
全部写完,通读了两遍,补充了些刚才漏掉的地方,江宣又开始画自己这一路走过来的地形地貌图。
古代没有卫星,地图绘画全凭人力一点点丈量,想画遍全国地貌,就得走遍全国,所以舆图一向是战略物资,只有皇室和朝廷手里才有全国详细地形图。
地方官、武将等,可以凭职位获得自己辖区相关的部分舆图,但必须保存好舆图机密,不能轻易泄露出去。
以江宣目前得到的看重,倒是能从江兴德那看到部分京畿地区舆图,但看来的没有自己画的记忆深刻,他准备自己画一份,回头再去对比、修改,努力将所有走过的地形彻底刻进脑子里。
画完地形图,江宣归纳总结此行得失,再列下次出行注意事项。
不说江兴德应该不是一时兴起才让他出去巡视,江宣自己也准备继续这个活动,直到踏遍虎贲卫辖区内每一处、对每一个地方都了若指掌。
傍晚时候,江宗突然敲门进来,好好打量了下江宣,笑着打趣,“出去晒了半个月,也没见黑多少,老四你这身皮子,真是,啧啧,幼婉都比不上你。”
幼婉指的是家里的庶出三妹。
江宣给了江宗个白眼,“黑了一点。”以前丝光白,现在大概象牙白。
江宗上去拉他,敷衍点头,“是是,黑了点。走,上去给你接风洗尘!”
这一走过来,江宗正好看到长桌案另一头江宣画的粗糙地形图,“这是?”
江宣简单说了下自己下午都干了些什么。
江宗脸上有欣慰,有感慨,一副老父亲见到儿子长进的样子,拍了拍江宣肩膀。
收了桌面,两人去了江兴德书房。
晚上的饭菜比平时丰盛了不少,八菜一汤两个主食,的确是接风宴。
吃完饭,老杜送了补汤进来。
江兴德巴巴盯着江宣,老四这一走半个月,别人端汤喝着都没感觉了,要不是身体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他真舍不得放人出去。
江宣老实给端汤、撒微金。
江兴德一口热汤下肚,就觉得整个人由内而外泛起了一点温暖,其中两个腰子只是比其他地方稍稍温暖了一点点,跟最初基本只腰上有感觉的情况完全不同。
江兴德觉得,这是他身体快大好的征兆。
不接受反驳!
这次饭后江宣没急着开溜,收了桌子,上了茶,江兴德、江宗问了他点路上经历、见闻。
等说完自己,江宣好奇问江宗太子到现在具体都料理了哪些人、怎么料理的。
这可是六月以来的大谈资,但事关天家,江宗平时跟营里人不好细说,怕祸从口出,跟江兴德也说不起来,他老子不是个好捧哏,现在终于有了个合适的聊天对象,当下压低几分声音,兴致抖擞跟江宣好好说道了说道。
“第一个是太子乳母郭氏,有人风闻奏事,说她刮花了陛下给太子殿下的一封诏书,还隐瞒不报。之后经查证,确有此事。损坏制书,按律当斩,但殿下给她求情,说不忍加刑于乳母,最后只杖责二十。现在朝野不少人夸太子殿下纯孝。”
“还有太子另一个乳母柯氏,摔坏了一柄御赐玉如意,也隐瞒没报。查实后,太子说自己不能徇私,按损伤宫中陈设罪,判柯氏杖四十,又因为是御赐之物,所以流放千里,但会着人去流放地照顾柯氏。朝上有人夸太子恪守法纪之余,又全了情谊,处事公允。”
江宣……“听说太子跟郭乳母感情甚笃。”
其实江宣没听说过,但两个奶娘下场区别这么大,猜也猜得到。
江宗一脸懂的都懂。
江兴德在旁边装模作样品茶,其实是竖着耳朵听,谈资他也爱,但没合适的人说道,外人不可信,至于儿子,哪有当老子的巴巴跟儿子说这些有的没的的。
江宗继续道“太子有个心腹内侍曹吾,私藏东宫金烧蓝镶百宝匕首一把。宫中私藏武器,按律斩立决,太子说曹吾伴他多年,不忍心见旧人身首分离,判曹吾杖六十,革职留用。有人夸太子念旧,有仁君之心。”
“太子前心腹内侍王如,因失宠,人后口出怨言,被一个跟他有旧怨的御史弹劾上去。太子说王如心怀怨望,判绞监候。有人夸太子防微杜渐,杀伐果断。”
江宣看江宗一眼,查有实据的轻轻放过,另一个——
“因言……”获罪。
江宗跟江宣对视了一下,很有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
“东宫有一个内侍黄贵,听说长得很好看,面如冠玉,被弹劾勒索求贿。查实勒索了三千多两,太子说他家贫,其情可悯,判归还脏银,杖四十。朝上有人夸太子有怜悯之心,明君之相。”
“东宫还有一个内侍徐高,长得不太可亲,勒索求贿一千两有余,太子说他面目可憎,判归还脏银,绞监候。朝上有人夸太子目光如炬,所谓相由心生,徐高果然不是个好的。”
在江宣看来,两个都不是好东西,结果长相决定命运……槽多无口。
“太子贴身大宫女责罚一个粗使宫女致死,粗使宫女家人告上去,太子说大宫女无心之失,判罚俸半年,抚恤粗使宫女家人百两银。粗使宫女家人后来逢人就夸太子慈和。”
“另一个大宫女划花某貌美小宫女脸颊,太子说其心如蛇蝎,要判鞭刑四十,后大宫女‘诚恳’认错悔改,太子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改成罚俸半年。”
江宣忍不住有点皱眉,粗使宫女的命比不上貌美小宫女的脸是一点,太子已经判罚后又轻易被人劝动,是第二点。
“太子妃为人端肃,有人弹劾她娘家族人行事不法,太子斥责太子妃管束娘家不力。朝臣们夸太子不徇私妻族。”
“太子良媛娘家族人被弹劾行事不法,太子训斥柳家给良媛蒙羞,让柳家家主即刻料理。”
江宣“端肃……”
端正严肃,看来太子妃不如柳良媛会哄人。
江宗轻轻点头,
“詹事府右府丞李立,贪墨、以次充好,太子说面对官员不好擅专,把人交给了刑部。有人夸太子深明大义。”
“詹事府左府丞柳回,贪墨、以次充好,太子判追回脏银,革职不用。有人夸太子处事果断。”
江宣就发现江宗很有意思,话不多说,但举的例子都是成对的,这应该不是按太子料理的顺序在讲,而是他自己排的序。
另外,“前”、“后”也讲究,前面刚点出太子良媛家姓柳,后面跟着就出了个姓柳的左府丞,再对比下——
右府丞给了刑部,肯定按律处置,下场不会好。
左府丞说是“革职不用”,但人全须全尾回家,而且革职只是一时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起复了。
江宣“柳……”
江宗给了江宣个自己意会的眼神。
“翰林院侍讲,兼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郭艾礼,为人圆融。其有一个儿子叫郭来俊,强抢民女赵氏,太子说赵氏已经被抢了,日后不好再嫁,判其给郭来俊为良妾,并着郭家补赵家一份聘礼。有人夸太子善体察民情,为赵氏女想得周到。”
“翰林院侍讲,兼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钱奉亲,为人耿介。其有个侄子钱兆弘,也是强抢民女,太子按律判其杖责八十并罚苦役十年。有人夸太子不包庇东宫官。”
江宣皱眉,什么狗屎,大周风气明明比较开放,合离、改嫁都不少见,狗屁的体察民情。
别的不用说,特意点出一个“圆融”、一个“耿介”,肯定是一个得太子喜欢,一个不招太子待见。
又说了几个后,江宗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润喉,“暂时就这些了。听说还没料理完。”
江宣也低头喝茶,听完这场大型双标现场,他深刻体悟到了两点,一是古代的官员,说话是真好听,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官”字两张口,怎说怎有理。
二是,古代人命不值钱,也没人权这种东西,人治大于法治更是常事,不想被“人治”,就努力往上爬吧。
至于对太子的观感,不太好。
身边人破事这么多,可见御下。
判罚不公,全凭亲疏喜恶。
刚弹劾建安帝任人唯亲,自己就大喇喇双标,还一点不知道遮掩,说明他大概率自我中心,认识不到自己的问题,或者不愿意“委屈”自己,以后皇帝这个性格,就特么……
第二天,江宣的生活迅速回归正轨,每天白天操练,中午练字、看蒙学、马棚刷一会马,晚上去郭果真那听他讲《武经》。
就是傍晚在江兴德那遇到江宗的频率比以前高了不少,每次遇到,基本都能听到点太子的新谈资。
一时间,整个六月,朝野上下似乎都是谈论太子的声音,太子风头大盛。
以前太子更像个符号,现在开始走进了现实。
太子估计很开心,不少看热闹的人也挺开心,就是不知道建安帝开不开心。
转眼六月二十八,江宗生辰到来。
有太子之前要重启李健案的事,六月份江兴德继续窝在虎贲卫里,没敢离营回侯府,江宗生辰就只傍晚时候在伙房里摆了几桌。
营里禁酒,江兴德治下也比较严正,自然不会让摆酒,也就从江兴德再到下面的都尉,大家坐一起吃了一顿。
七月初一一早,江宣跟着吴用领的一队精二营兵丁一起,哒哒出了虎贲卫,继续巡视官道,不过这次换了个路线,不再走东南线,而是走西北线。
七月十六,等一行人风尘仆仆回到虎贲卫,江宣敏锐发现营里气氛又不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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