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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风雨声中(二)
曾大人这并不是给自己挖坑,&bsp&bsp因为方才的讨论如果没有自己的那部分表达,其实论述是不够完整的,故而他让自己说话也是补充一下翰林院的意见。
卓思衡心中了然,但对第一次圣前奏对也充满了十二分警惕性,&bsp&bsp款身一步,&bsp&bsp行礼后将方才的话重新补充入曾大人的意见里,&bsp&bsp皇上听罢点头道“朕膝下不过二女五子,又有二子实在年幼,离进学尚早,&bsp&bsp太子单独进业新立学章,&bsp&bsp设立后又能比照,&bsp&bsp也是有助学风之行。”
皇上的个大一点的儿子一直都在一处读书,如今太子单独出来,另外两个不好好管也不行,&bsp&bsp拿太子的新教学制度当规章降一档给其他皇子用,&bsp&bsp这样以后再有年满开蒙的皇子入学也多个参考,&bsp&bsp倒不是不行。只是卓思衡觉得,这话里处处却不是在为太子考虑。
“此事可定,中书省拟文来看便是。不过太子如何进学最为得益,朕还是想听听意见,卓思衡,&bsp&bsp你可有想法?”
皇上叫卓思衡是可以直接叫名字的,&bsp&bsp他又不是皇上近臣,&bsp&bsp叫不了爱卿,也不是五品以上官员,叫不了卿家,和皇上关系没那么好,&bsp&bsp皇上也不会轻易叫他表字,这种情况皇上是不会客气直呼其名的。
只是被人叫全名字在他来得地方也是一件危险系数极高的事,尤其当是你的长辈或者老师与领导这样叫时。
卓思衡努力让脑子转得再飞快点,但也不能太快,快到好像根本没想或是已经想好了,他用恰到好处的时间组织语言,回应道“臣以为,皇上可将太子至于身侧,有殿下相伴奉以孝道,天家自示亲厚于世人。”
皇上是个不太外露情绪的人,可是可以通过观察了解皇上的人的面部表情变化来判断皇上此时的反应。从曾大人陡然睁大的眼睛来看,表面上沉静如水的皇上可能听了自己的话后非常不爽。
“太子年幼,如何带在身边染指政事?”皇上的垂问就像是真的在忧虑太子年轻恐怕不太合适这样做似的。
卓思衡对这个反应并不奇怪,他用自己最坦率最真诚的语气说道“皇上方才与曾大人言及骨肉相亲,琐碎诸事皆心细若发,舐犊之情令臣深感肺腑触然。故此臣作方才之言。皇上将太子带至身边,未必为其聆听政事,可于听政以外携太子同赏书画共论艺文,加之太子颇爱读史,想必是受皇上言行熏陶,皇上亦可与殿下同阅品评,有皇上言传身教,太子必然更能精进教养性情。天家人伦父子和睦相谐,定为天下芸芸众家之表率。”
说到一半时,卓思衡的余光便瞥见曾大人的眼皮重新撂下来到瞌睡的角度,他明白自己算是过关了。
而皇上的反应果然不出曾大人眼皮所料,听罢叹息又复笑道“想必卓家也是父子合和亲睦,故而有此肺腑之言,朕是人君,亦是人父,无论人君人父,都要为天下表率,此话甚诚啊!”
他的话全部都是从父子相处和言传身教的角度来说,滴水不漏,也根本不涉及政事,皇上不想让太子过多牵扯俗务的表态已经够明显了,卓思衡没必要和皇上对着干,而且说实话,他觉得以太子的性情年纪资质,这时候确实该与朝堂政治保持一定距离,皇上也不全是偏心,多少也是有自己打算在里面的,何必为了哗众取宠打响自己做官的第一枪和讲道理的人对着干不是?也不好第一次奏对就只说没意义的片汤话,他好歹食君之禄还领了皇上分得房子呢!得起点关键作用。
至少他觉得天家父子之间不讲政治,讲讲感情也是不错的选择,既在群臣乃至天下面前保全了皇上的面子与父子之情,让他不会因为东宫这一系列操作被诟病,也让太子有了亲近父亲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把握……卓思衡是不确定的,他不能售后服务到这份儿上。但太子孝顺是出了名的,和自己亲爹普通环境相处不会有太大问题……也许吧……
回答刚才的问题已经让卓思衡陷入一种脑细胞亏损的状态,不过总算有惊无险。皇上让曾大人整合一下卓思衡和他自己的观点,再看看翰林院有无其他补充,这两日便上一道奏疏,确定太子进学之事的具体事宜。
返回中书省路上,曾大人可能也是累了,一直闭目养神,就在卓思衡也放松下来想小小闭眼一会儿时,曾玄度却给他来了个突然袭击“卓侍诏,你能以心度之诚恳进言实为幸事。”
卓思衡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关于太子问题在皇帝面前的陈词,也不好太谦让也不好太骄傲,只能笑道“都是肺腑之言,我第一次奏对很是紧张,也不敢巧言令色,只好实话实说。”
“实话未必是圣上不想听的话,你比旁人早懂得这个道理,路便会走得更顺畅。”曾玄度的脑袋随着马车摇晃而摆动,“一味逢迎实非为臣之道啊……”
是的,一味逢迎皇上便是有求于君恩和当前的地位,以如此做官为目的,只怕立身存心都不大正,虽然大家都想保住脑袋和脑袋上的乌纱,然而也还是得讲些原则和职业道德。
这话没必要说出来,卓思衡觉得曾大人做了这么多年官又如此受皇帝器重,必然是懂得,于是他也只是称是,不加多言。
“我从前不大相信人如其文,文章总好粉饰人心,颇难探察,不过你的文章倒是和你的为人一致,思条清明、理络澄澈,翰林院的职事很适合你。”曾玄度也是笑了笑,而后又闭上眼睛。
但卓思衡总觉得曾大人好像还有话到嘴边没有说的样子。
其实他也有问题……他还是想知道自己省试的文章到底哪里不如彭世瑚了?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他又拿了状元,但对于做题家卓思衡来说,思维惯性让他有受迫性总结综合症和考试问题上极强的自尊心,一次失利其实不要紧,要紧的是想知道自己哪里有错。
只是如今这种形势下,他多问省试就显得很小器,没有半点容人雅量,反倒像是从没赢过似的得理不饶人外加得了状元卖乖,于是他也不好再去问了。
此次奏对天后,关于太子进学的事终于有了批示,皇上下旨依照翰林院的奏疏办理,排课润业则由翰林院共弘文馆一道商议,太子也可于进学后伴驾,不能学散而荒嬉。
很多人都没想到皇上对太子也忽然上起了心,颇感意外,但真正让卓思衡意外的不是自己代表翰林院写得奏疏这么容易就通过,而是皇上接下来的旨意连
——晋罗氏为贵妃,其子封赵王;
——赞罗氏之妹博学高才、明识法度,授女史职官,入内廷教授公主与郡主学问礼法;
——修缮东宫之事可暂缓,然而太学年久失修,当尽快营缮,有爵之家与七品以上官员之子五月照旧例入学。
卓思衡心中的迷雾拼图由皇上亲自拼上了佚失的最后一块。
从始至终,皇上都并不关心东宫太子皇子,他关心的是政权的稳定与皇位的稳妥。
他宠爱罗妃——现在是罗贵妃了,以及其子赵王,如果一开始便直接说要封,那很多人就会跳出来反对表示太子现在还没着落呢,先封爱妃爱子不合法度,所以他先把太子的事情弄好,虽然也只是弄个表面,没有东宫的太子又有什么势力?而罗贵妃的父亲只是小小橘官,也已过世,家中除了妹妹也没有其余亲眷,可谓是毫无外戚之忧,这样的爱妃和所生爱子可能宠爱一点也不会影响朝局走势。
罗贵妃的妹妹卓思衡隐约曾在当年丰乐楼群星宴听过一点八卦,据说是当世的班大家,学问造诣极高,连同样以学问德行见闻于世的长公主都十分推崇,本【】朝因前镇、定二公主的旧例在所以并不反对女子进学,尤其贵族女子更是要以知书明理为要,而让罗贵妃的妹妹作女史,一个是可以教育公主与郡主,彰显宫中学风惠及,再一个或许是皇上可能想为罗贵妃的妹妹指婚一门好看的亲事,让她有个头衔而不是如今的孤女,这样由皇帝指婚,大概此女的婚事不会太差,然而也培植不出什么外戚势力,富贵有余权柄不足,大致如此。
最后一条就很关键了,卓思衡曾听卓衍讲过,许多亲贵重臣子女到了一定年龄都有入宫为皇子公主随侍伴读的机会,这是一种额外赏赐的恩荣。然而皇上似乎不打算这么做,他大概是担心亲贵子嗣过早与皇子们接触,形成门阀同皇子之间的派系,党同伐异,他亲爹就是被这么搞下来的,他对此必然心有戚戚,于是就让所有子弟都老老实实去太学念书,谁也别惦记进宫结党提早站队的事了。
这一连串顾左右而言他加连消带打以及假途伐虢组合拳可谓拳拳到肉,基本杜绝了世家想与太子和皇子勾结的可能,也为自己的后宫去除了外戚的弊端,至少这批皇子成年前都是被剪去了羽翼,想飞出皇帝的手掌心是不大可能了。
包括太子。
卓思衡对这位才大自己十岁的皇帝可谓刮目相看。
这就像一场在他面前真实上演的精彩帝王心术政治秀,教会他入朝为官后的第一个道理圣心深不可测。
不过他也总结出自己文官职业生涯的第一条经验永远站在皇帝和朝局的角度思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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