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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呦在郊外的一棵参天大树上见到了谢妄真。

她收到召唤赶来,&bsp&bsp见他魔态毕露,便知他将镇魂锁取了下来。

她原以为他要在返回蓬莱前将镇魂锁交予她,谢妄真却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陆呦道“什么?”

少年身上荆棘丛生,&bsp&bsp黑云滚滚,&bsp&bsp一双血色的眼瞳向下看来,竟带着几分天真“我们此世之前,&bsp&bsp是不是还有一世?”

陆呦瞠目结舌,&bsp&bsp如遭雷劈。

她理解的“二周目”,像游戏重新开局。无法解释二周目中的人物,&bsp&bsp为何保有一周目的记忆。这几乎不可能。

“猜对了。”谢妄真将她神色收入眼底,&bsp&bsp掀起唇角一笑,“相遇时,&bsp&bsp你说,我们以前是朋友。”

他道“告诉我,&bsp&bsp你说的是真话吗?”

“不是。”陆呦答道。

谢妄真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树下的白衣少女略含委屈地看来“我们是……是夫妻。”

此话一出,&bsp&bsp倒也引发了一些酸楚情绪。百年的相处,谢妄真对她无微不至,&bsp&bsp假也做了些真。

“我给你疗过伤,&bsp&bsp做过月饼,&bsp&bsp过过生辰,放过风筝,我们一起看过星海,&bsp&bsp花灯……”

这些都是她攻略魔王时做过的事情。

谢妄真怔住,他没有听到那个操纵他心神的声音添油加醋。

这次她说的是真话。

所以此世她接近他,&bsp&bsp操控他,&bsp&bsp是为了追寻前世的爱情?他记得陆呦的声音,&bsp&bsp和心痛的感觉,&bsp&bsp又是因为前世与她分离的痛楚么?

这痛现在已变得有些模糊。

谢妄真平静道“不记得了。”

这少年生得一张含情面目,却寡情,不懂良知。陆呦所说种种,他皆无印象,也不会为旁人的爱情感天动地。遑论试图控制他,是拂了他的逆鳞。

陆呦道“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当时你为魔王,要迎娶我为魔后。为我们大婚,你修建了魔宫,亲自为我挑了金珰玉坠的嫁衣……”

说到一半,她感觉心中憋闷。从前她垂泪,如幽兰泣露,小兔受惊。这一次没控制住,竟涕泪交横,自觉丑态毕露。

好感度一笔勾销,从头开始,原来她不是没有情绪。

谢妄真的好感度一定暴跌了吧?

但谢妄真伸手拭去她眼泪,如往日轻柔“是么?”

他的好感度竟然向上飘了一星。

陆呦含泪抬头,看着谢妄真,有种溺水之人被捞起的温暖之感。

谢妄真道“我好像,记得一点。”

他闭上眼,那段关于大婚的记忆骤然被补全细节,但却不是在魔宫,亦无华服的踪影。

眼前是法术搭成的木屋,案上是木片仓促削成的牌位。绮罗如血,红蜡堆泪。

新娘穿的是弟子服,头上盖一张罗帕变的霞帔,步伐雀跃,不似新人。

她人很吵闹,看在元阴之身味道香甜的份上,勉强能忍耐。

“你的手好凉。”他摩挲那只冰凉的手,“你很紧张么?”

他转过脸,透过薄纱,看见徐千屿通红的脸颊。

她一双眼如宝珠明亮,睫毛眨动不停“废话,谁第一次成亲不紧张。”

……

谢妄真面无表情。

徐千屿骗他。

小姐喜欢过他。他和小姐,成过亲。

白天,徐千屿对照那张放置财宝的地图,把花境内自己的宝箱起了一箱出来,抱至怜香坊。

她没见到黎雪香的人,便问她近况。老鸨说,她拼了命怀上一个恩客的孩子。那富商膝下子息薄弱,便将她赎了身,隔了个小院儿将她接过去。

蛊婆刚凉透,她又拜上了别的神——据称是送子金仙,每日香火不断,祈祷一举得个男胎,能叫她做个外室。

徐千屿默默无语。

“哎呦,你一个良家,怎么这般关心她们。”老鸨纳罕,“她们不是人,只是物件。”

徐千屿一瞪她“我看你最不是人。”

老鸨被噎得一瞠,旋即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啊,我早就不是人。我年轻时,不也是相同个物件吗。”

徐千屿觉得不应如此,但也无言反驳,闷闷地起身离去。

那一箱金银,她取了一锭金一锭银,其他的推给了玲珑、璇玑姐妹二人“你们拿去赎身吧。”

二人惊愕不已,争相给徐千屿下跪。

玲珑道“可是仙女,你给得太多了。”

璇玑道“是的,我们蒲柳之姿,不是花魁,值不了这些钱。”

徐千屿却没有将剩下的拿回去“那就将同你们关系好的姐妹,也一并赎了吧。”

玲珑和璇玑见她神色郁郁,怕她过两日又后悔,便扯住她赔笑“我们叫她们来一起谢恩,仙女见见她们罢。”

“不见了。”

“为何呀?”

徐千屿想了想道“我只认识你们两个就好。倘若认识得多了,见了那赎不了的,我便要有愧了。”

玲珑和璇玑对视一眼,两个少女都听不明白,再一回头,徐千屿却已经离开了。

外面黄昏四起,霞光艳明,火烧云盘踞了半个天际。

徐千屿将银子换了四贯钱,拎在手里,在花境的街上顺着人流徘徊来去,四处寻觅。

走到了芳华楼的门口,徐千屿终于看见高耸的草靶,那卖蝉的男童看见她,眼睛瞪圆,也迎面朝她走过来。

“总算将你找到了。”徐千屿径直将四贯钱放进他的碗里,又把那一锭金塞在他怀中,扯了扯布衣遮掩好,随后一把抓住草靶,“把这些虫全卖给我吧。”

男童眼睁睁看她把蝉全捋下来装进自己的布袋,涨红了脸道“不行!卖不了这些钱。”

徐千屿道“你给我蝴蝶了,那只蝴蝶很贵。”

男童道“可我没抓到呀。”

“抓到了。”徐千屿莫名道,“就是那团泥,我在它肚子里的时候,看到一个球,那球里装着只蝴蝶,我用刀把球割下来了,捏碎了球,便抓到了。”

那小童警惕地盯着她,一脸“我可是混市井的,别拿我当小孩子哄”的表情。

“哎,不信算了。”徐千屿不耐烦了,转身要走,那男童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衣角“蝴蝶有了。”

他吃力地将四贯钱取出,将碗伸到她面前,晃了晃,将上面的铜钱掂下去。

徐千屿目光一凝,指尖从碗中拈起一条银链,模样宛如婴儿佩戴的长命锁。

悬在符文。她拿起的一瞬,锁身白光盛放。

她眼前莲花印同时闪烁镇魂锁已取到。

徐千屿眼睛睁大,万万没想到在这里拿到了镇魂锁,忙将镇魂锁挂在颈上收好,问那小童“你从哪里拿到这个?”

小童天真道“是一个黑衣裳的哥哥给我的。他叫我在此处等你,若见了你,就把它给你。”

黑衣裳……谢妄真……

徐千屿转念一想,便知他为何能化身郭义却不显魔气,全靠镇魂锁镇压。

又想通了柳易安拦彩车那日,谢妄真隐匿形迹紧随其后,她彩礼内的镇魂锁实际上是为他所夺。

可是谢妄真既拿去了,为何肯良心发现,拱手相让?

徐千屿双手摸一遍那小童的眼睛、双耳、嘴巴,见他身上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无魔气残留,越发想不明白“他就是这样白白给了你么?”

她又想到此儿天真不知危险,见到喙凤蝶都敢捕捉,有些胆寒“你有没有拿什么东西跟他交换?”

“有。”

“什么?”

“你当新娘子时给我那枚喜钱。”小童想了想道,“这个哥哥问我讨那枚喜钱,我不给。他就说,他可以拿蝴蝶来换。”

郭府内。

大病初愈的郭义正围着沈溯微说话“大哥,您不必劳损。坏了,叫人换了新的便是。”

沈溯微立在窗前,捻诀将先前破损的窗框修补好。前些日子他刚将碎成一地的桌案、笔墨纸砚及屏风复原如初,闻言道“是我斗法损毁,自然要帮你复原。”

郭义拱手道“大哥斗法都是为府中安全。小人家中有些家底,这点损毁不算什么。”

沈溯微面色不改,他行事一贯有自己的原则,不是听三言两语便能改。推开窗,在纸上飞快落笔改院中格局,原来的院落聚灵又背阴,易招些妖精鬼怪。

他将改好的格局递给郭义“这是两回事。”

郭义接过纸,心中叹服蓬莱弟子门风之严谨,但他稍坐一会儿,又难以启齿道“大哥,为今之计,还是解决下鄙人和明棠的婚事吧。”

“原本我属意于清荷,于她小妹无意。既然明棠也是仙子,不可能同我过下去,那我们……”

郭义先经蛊虫所害,又遭魔王附体,行事不为自己所控,被迫娶了赵明棠。真正的赵明棠已逝,相当于添了亡妻。

他怕赵清荷回来产生误会。日后还想娶别的姑娘,又怕人家听说自己是续弦不肯嫁。

不知修士有无办法,把这桩婚事抹去。

沈溯微道“你和明棠的婚书是我们造的,待我们离去自然消失。但你有‘三书’在赵家,届时叫明棠随你去取回,赵夫人想必不会阻拦。”

郭义大喜道谢,正巧看见徐千屿进院,便去同她商量。

徐千屿因为谢妄真很烦,但走了一路已然开解那镇魂锁本来就是她彩礼内之物,谢妄真若不取走,她早就拿到了。现在不过是还回来了,那是他理所应当。

这样想着,她步子快了,下巴又抬起来。郭义拜托她,自然答应。约在第二日一早回赵家,速战速决。

依照大选规则,只要有一名弟子拿到镇魂锁,“门”便会打开。门其实是法阵构造的特殊出口,拿着镇魂锁从此门回去,算作优胜者,随后试炼结束。

她拿到了镇魂锁,“门”应该开了。她本想将虞楚捎带出去,但到处找不到虞楚,不知道她跑到何处勤奋诛魔,只得作罢。

徐千屿想找虞楚,另有个原因。

她脖上挂着镇魂锁,心砰砰跳跃,既欣喜又不安,恨不得门立刻就开,让她将这第一名板上钉钉,也好安心。

但还需要保存它几日,她便有些焦躁,想同别人分享她的心情。

她本想给师兄暗示一下,但系统说“我劝你还是谁都不要说。”

“为什么?”

“根据我看过的,主角得到什么宝贝,一说出去必然坏事。你就忍两天,咱们闷声发大财。”

徐千屿觉得她说得有理。万一同师兄说了,最后没守住,岂不丢人。

但她想到马上要进内门,到底心情兴奋,无法抑制,在阁子里内精心梳洗一番,又换新衣裙,耐心拍上胭脂,才去和沈溯微吃饭。

她要拿这顿饭当庆功宴。

沈溯微眼看她从窗口翻进来,在他窗下弯腰饶有兴致地摆了一排草编的蝉、蚂蚱、蜻蜓“什么东西?”

徐千屿转过来一勾嘴角“都是虫。”

她这一笑,手捏裙角,略有迟疑,有事瞒他;但掩不住眼中光辉熠熠,明亮如许,分明又瞒不住。

沈溯微当时猜到她约莫得了镇魂锁。

但见她喝了五杯酒,撞进他怀里,竟还是守口如瓶,沈溯微心中有些微妙。

他忽而想起那把尺素宝剑,自他变成郭恒以后,她便收起来,未再给他看到。

那是赠人之剑。

徐千屿也不过是在境中与他相熟。她在门派内有朋友,有更亲密的人,有不便说之事,原也合情合理。

他被徐千屿推在窗边,她对娘对“姐姐”毫不设防,稍加诱导,便能听她亲口所言。但他没有。

沈溯微今日同饮五杯,稍有些多,眼神极亮又涣散。

他感到一种忍耐的情绪在翻涌,手指探入袖中,静静地抚摸着系在手腕上的红绫,似想抚平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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