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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原和枫垂下眼眸,&bsp&bsp抱着对方,安静地听着对方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青年的声音里带着后怕与恐惧的色彩,混合着浓烈的自我厌弃感和委屈的味道,&bsp&bsp断断续续地响着,比起歉意,更像是一种被一直压抑积累着的情绪的发泄。

没有人能在这个方面帮上他,&bsp&bsp甚至一切言语和自以为是的帮助在这种痛苦面前都显得异常单薄,&bsp&bsp单薄到近乎于嘲笑。

——你凭什么认为如此健康的你,如此幸运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你,可以理解这个人所遭受的折磨和痛苦,能够有资格宽慰他呢?

所以北原和枫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bsp&bsp只是闭上眼睛,&bsp&bsp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没有尝试搬动自己受伤的肩膀,只是安抚性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口里轻轻地为对方哼着歌

“雪白的月光照进来,

雪白的鲜花盛开来,

雪白的霜雪落下来,

彩色的梦境升起来。

孩子,&bsp&bsp我亲爱的孩子

月光是你的翅膀,但不要飞到月亮上

鲜花是你的眼眸,&bsp&bsp但不要害怕枯朽

霜雪做你的衣裳,&bsp&bsp但不要躲避太阳

梦境在你的心里,但不要忘记时光……”

那是柔柔软软,&bsp&bsp带着点忧伤,&bsp&bsp但好像又融合着明亮色彩的曲调,&bsp&bsp朦胧得就像是埋在云朵的深处,&bsp&bsp被糖果外面的彩色玻璃纸包裹着。

好像每一个音符都在闪烁着虹似的光。

这是他在童年时母亲会唱的歌。

或许是这种次数太少的缘故,这种印象有些模糊。但旅行家总是记得,在她心情难得好起来的时候,或者是偶尔平静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唱起这首歌来,脸上是难得的温柔。

这是她最像是一位母亲的时光。

这首过于柔软的歌一旦唱起来,就总是被她不断地重复着,一直到北原和枫在歌声里彻底地陷入沉睡。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的缘故,虽然后来北原和枫的确听过很多很多歌,但这还是他最熟悉的歌曲,也是哄人睡觉时下意识会唱的歌。

普鲁斯特听着歌,不知怎么地,发出几声隐约的呜咽,但这一次,这种声音很快就被一点点重新咽回了喉咙里,只是身子依旧微微颤动着。

“……

云睡在了海浪的枝丫

蝴蝶栖在时光的檐下

今晚不要听星星的谎话

睡吧,睡吧

梦里还有一场宴会,上面开满花……”

北原和枫唱歌的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低头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面的人。

普鲁斯特睡着了。

不管是对抗发烧的昏沉感,还是努力地在哮喘的痛苦中保持清醒,亦或是情绪的大起大落,都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

他今天也够累了。

旅行家把对方散乱的长发往后面拨了拨,看着这个和三次元的普鲁斯特一样,深受疾病折磨的人,稍微有一点出神。

不管是哪个普鲁斯特,如果愿意的话,如果他身上没有病的话,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任何人眼里的好孩子。

他善良,温柔,坚定,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在人前总是温和而活泼机警的样子,能够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开心起来,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社交而生的天才。

可惜,世界似乎总是不允许这样的人拥有一个好好的人生,而是更加喜欢把他们的人生变成一场糟糕的戏剧。

“真是糟糕透了……”

北原和枫低低地嘟囔了一声,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压下脑海里涌上的联想与回忆,转头看向正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雨果。

雨果从墙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手里拿着退烧的药,看到昏睡过去的普鲁斯特后,脚步也尽可能地放轻了下来,主动从北原和枫的怀里把人抱了出来。

“我打了医院的电话,这几天还是让他在那里好好休息一下吧。”

这位习惯了给社员又当爹又当妈的社长熟练地把药就着水服送到对方的喉咙里,然后用有些歉意的眼神看了一眼北原和枫,声音压低

“抱歉,没想到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雨果对此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北原和枫不像是他那样,普鲁斯特身上的事情其实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纯属是无妄之灾。

“没事啦。”旅行家弯了弯眼睛,光在自己肩头的伤口上扫了一眼,语气轻快,“失血不怎么严重,就是看上去可怕了一点……”

北原和枫真的没有太在意自己肩膀上的伤,毕竟对他来说,这种疼痛感其实真的不算太过于剧烈,更何况他很清楚,对方也不是故意的。

对于很多精神上有障碍的人来说,他们的行为和情感逻辑之间的关系几乎处于完全紊乱的状态。他们在情绪爆发时,尚存的理智根本不足以控制自己。

——就像是一个失去双腿的人,就算再想要站起来,也毫无办法一样。

“我觉得你们两个都应该去一趟医院……”

巴黎公社的社长推了一下自己的单片眼镜,在边上没好气地开了口——也不知道他口里的医院是正常医院还是精神科的医院。

北原和枫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橘金色的眸子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看上去明明亮亮的,好像里面流淌着液体的太阳。

雨果扶了一下自己的单片眼镜,在镜片后蓝紫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最后像是妥协了似的,无奈地微笑起来。

“算啦,你开心就好。毕竟你也不是巴黎公社的成员,我也没有办法强迫你去做什么。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早点离巴黎这个糟心的地方稍微远一点……去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放松一下心情也挺好的。”

“嗯,还好?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巴黎的。这里的人和景色给我的印象都很深。”

北原和枫笑了一下,扭过头看着这座房子里的窗帘,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等会,我先去拉一下窗帘。这座屋子也应该透透光了。说不定还要打扫一下屋子……总感觉普鲁斯特从来没有打理过这里。”

屋子里的窗户被沉重的灰色窗帘厚厚实实地遮盖着,没有一丝一毫属于自然的光投射进来。整个房间唯一的光源就是来自于天花板上简单的吊灯,发着冷淡的白光,像是一颗遥远的星。

旅行家抬起头,伸手握住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尘的窗帘,拽着沉重的布料往边上一拉。

“嘶啦——”

拖动窗帘滑动的齿轮一节节地滚动,生涩的声音伴随着窗帘被拉开的动作响起,一下子点亮了整个房间。

于是便有数不尽的阳光伴随着声音,一下子从沾着灰尘的玻璃背后争先恐后地涌进来,飞进来,流淌进来,把窗户上暗淡的灰尘色彩都点缀得好像是璀璨的金粉。

好像有一万只金色翅膀的鸟从天空中飞掠到屋子里,不请自来地在这座房屋里面筑起了巢,为自己新找到的舞会场所唱着明亮的歌。

修长的植物枝蔓蜿蜒到玻璃的前面,懒懒地伸着腰,朝屋子里悄悄递过来含笑的一眼。它上面也站着生长在阳光里的金鸟,叽叽喳喳地挤成一团笑着。

满室皆尘土,但也满屋尽是光明。

北原和枫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望着窗外。

不管在巴黎的哪个角落里看,都觉得异常瞩目的埃菲尔铁塔高高地伫立着,黑色的坚硬身躯上倒映着巴黎上方花树的影子,粉白的颜色好像是钢铁上开出的花。

坚硬与柔软的碰撞,现实与超现实的交融,带来的便是几乎无与伦比的浪漫。

这是在巴黎城里,只要一个抬头就可以看到的风景,也是只有两个不属于巴黎的旅客才能看到的、近乎永恒存在的风光。

——就算是在外国的新年里也一样,只是顶多会带上几分热闹的彩色和灯光。

“阿嚏!”

旅行家只是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忍不住被阳光呛得打了个喷嚏,得到了边上几个人关心的视线。

“没事啦没事啦。我又不是什么陶瓷做的东西,真的没必要用那种仿佛我下一秒就会死的担心眼神看着我。伤都已经好了……”

北原和枫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把抬头担心地看着他的安东尼给抱起来“其实我就是有点阳光过敏?”

“北原!你肩膀上还有伤呢!”

波德莱尔在边上皱着眉抱怨了一声,看上去对某个人不怎么在意自己身体的行为感到非常不满“这才过去一个月!”

“你也知道这件事都已经过了一个月啊。这真的不怎么严重,而且我恢复得也很快来着。”

北原和枫揉了揉太阳穴,干脆抱着安东尼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歪过脑袋,用带着点无奈意味的眼神看着一脸严肃的波德莱尔。

现在是年的元旦,离他受伤的时间隔了整整一个月。当然,如果夸张一点的话,可以说已经过去一年了。

过年时间的超越者们负责着首都的安全,当然也忙了很多,但至少还是在司汤达暴躁的催工下挤出了一点时间,可以窝在一起好好聚一聚。

“这又不一样。”波德莱尔鼓了鼓脸,酒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里面的神色看上去有点失落,“我都没有保护好你……”

“你也没有要保护我的义务。”

北原和枫拿纸巾按了按自己的鼻子,垂下眼眸看着有点担心的小王子,帮对方整理了一下纠结成一团的围巾,笑着问“想听故事吗,安东尼?”

“北原。”可是这一次,软乎乎的金发幼崽没有被狡猾的大人骗得转移注意力,而是皱着眉毛担忧地问,“为什么会对阳光过敏呢?”

“因为阳光里有很多长着翅膀的小天使。”

很擅长骗小孩的旅行家眨了眨那对橘金色的眼睛,然后理直气壮地说道“因为他们总是冒冒失失地到处乱跑,所以总会不小心就撞在人身上。当他们软乎乎的翅膀尖扫过人的鼻子时,就会让人忍不住打喷嚏了。”

“真的吗?”安东尼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好奇地跟着去看窗户外面的阳光。但不管怎么用力气,他都只能看到那些在光线下闪闪发光、飘来飘去的粉尘。

“真的哦。”北原和枫趁他不注意,笑眯眯地搓了搓对方的脑袋,对着边上忍着笑的小仲马点了点头。

波德莱尔在边上瞅着,嘴里嘀嘀咕咕地表达着“隐晦”的不满。

“那普鲁斯特估计每天都要被埋在一堆鸟里面了。”这位性格算不上好的诗人这么说道,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点些微的怨气,让边上正在整理桌子上的花瓶的普鲁斯特紧张地看了一眼。

北原和枫安抚性地望了普鲁斯特一眼,然后对着波德莱尔弯起眼睛笑,笑到对方的耳朵一下子红了起来,慌慌张张得像是一条找不到自己尾巴的蛇为止。

“北原!”波德莱尔抗议地喊了一声——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反应这么大。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但不是因为某种情绪的发酵,而是出于更为不可捉摸的直觉。

那是一种名为“期待”的东西。

然后他便看见旅行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然后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枝花。

那是一只金色的鸢尾,娇娇艳艳地盛开着。上面似乎带着湿润的雾气,艳丽地晕染出一片明亮而又忧郁的色彩出来,像是一只被从梦境里捞出来的蝴蝶。

“新年快乐。”

旅行家说,然后把这只耀眼的花别在了对方的衣襟上,抱着自己怀里的孩子,有些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要开心哦,在新的一年。”

安东尼好奇地看着这朵美丽的花儿,一下子忘掉自己怎么都找不到的小天使了。

于是他也伸手拉了拉北原和枫的衣袖,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北原,我也有花吗?”

“小心玫瑰小姐生你的气。”

北原和枫笑了一声,作势要弹自家孩子的脑袋,让安东尼一下子警觉地拿手捂住了额头——当然,这点小聪明是拦不住坏心眼的大人的。

最后还是被北原趁机揉了把头发。

看见幼崽吃瘪的玫瑰小姐缩在安东尼的怀里笑,“咯咯”地把自己漂亮的花瓣埋在对方的衣襟处,顺便给了旅行家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小王子耷拉着有些乱的金色头发,委屈地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一人一花,决心不理睬他们,生着闷气从北原和枫的怀里挣脱开来,跑去和小仲马一起玩了。

“好啦,我也要去准备晚饭了。总不能看着伯爵先生一个人在厨房里面忙。”

北原和枫含着笑意的眼睛注视着凑到一起的孩子们,然后偏过头,对波德莱尔说道。

“北原,等等!”

波德莱尔抿了一下唇角,突然出声喊道,同时迅速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枝花。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天堂鸟。橘金色的翅膀高高举起,修长的蓝紫色的脖颈向前方伸去,好像正在充满期待地眺望着前方,振翅欲飞。

北原和枫愣了一下。

“没有血的……”波德莱尔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旅行家一眼,然后把花塞到了对方的手里,故作姿态地咳嗽了一声,“你知道,今天是元旦。”

就算未来的这一年有多么糟糕,但是新的一年的终末与开始,都不应该和血液和死亡沾染上任何关系。

“嗯,我知道。”

北原和枫呼出一口气,温和的橘金色眼睛看着自己在巴黎第一个认识的友人,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

太阳的光洒落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好像拍打着绒羽的飞鸟,他们就站立在金色羽毛拍打的声响之中。

“新年快乐。”北原和枫把自己的祝福认真地重复了一遍,看到波德莱尔的眼睛里同样带上了明亮的笑意。

“新年快乐。”波德莱尔轻快地说,“我觉得没有什么花比这个更适合你了,北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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