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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靖成鲜少面见太后,可是,他与齐朗的交往甚密,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位摄政太后的厉害,听到她平淡的话语,心中已是一惊,再反应过来她的问题,人已经跪下。
“太后娘娘恕罪。”一句请罪之辞出口,他已经道出了答案。
紫苏看了一眼条呈,面上的神色似笑非笑,随意地对他道:“不必了,起来吧!”
吴靖成这才站起,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出声。
“是齐相的意思?”紫苏淡淡地笑着问道。
“是。”吴靖成听她的口气并无恼意,不由稍稍觉得轻松些。
齐朗的意思吗?
紫苏的目光落在吴靖成的身上,心中并不是十分相信,右手压住那份条呈,沉吟不语。
“是齐相让你上奏的?”紫苏思忖着开口。
应该不至于,调换三司是她临时起意,齐朗应该也刚收到消息,不可能安排这么多。
“不是的,太后娘娘。”吴靖成有些尴尬。
“哦?”这下紫苏倒是惊讶了。
以她对齐朗的了解,齐朗不会用这种敢自作主张的人为心腹,便是于第中都不能算是他的心腹,可是,吴靖成却无庸置疑地得到他失信任。
吴靖成会这么大胆?
“齐相曾经与臣等说起三司制度,提到了这些,但是,以齐相的身份,并不适合说这些,臣接旨后便拟了这份条呈。”吴靖成低头解释,他也是想一鸣惊人,而且,齐朗也有相同的想法,说出来应该无碍,因此他才如此大胆。
“原来是这样。”紫苏点头,口中随意地应着,原本放在书案上的手却收回,在袖中交握,端正地坐在金椅上。
“大司宪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如何不知太平阁的名声,方才大司谏的话,你也听到了,难道你没想过吗?”优雅地坐在上位,紫苏正色询问,显然是十分认真。
吴靖成心中微微惊讶,随即明白,太后并不反感这个主意,只是与齐相一样,忌讳颇多,不由多了两分信心,原本有些弯的腰也挺直了些,胸有成竹地回答:
“太后娘娘,太平阁声名狼藉,臣岂有不知之理,只是臣所说并非与太平阁一脉相承,请太后娘娘明鉴!”
太平阁,本是指大正皇朝皇宫的藏书阁,紧邻皇帝的议事书房,自世宗中统三年起,太平阁成为皇帝集中密报的地方,太平阁侍卫随时可以逮捕、刑讯甚至杀害任何人,无须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记录公布,官府只会说那些人失踪了,而那些密报刚是从全国各地收集,不仅是朝廷密探,就连普通百姓也可以上呈密报,一时之间大正皇朝的土地,人人自危,就是靠着这种恐怖的监控手段,大正皇朝统治了历史上最广阔的疆域一百多年,现在,任何一本史书提到大正皇朝的统治时期,都会以“最黑暗的统治”来指称。
元宁自立国以来一直以言论开放为称,从不以言加罪,现在吴靖成说的监督方案几乎与太平阁的手法如出一辙,也就难怪于第中反应那般激烈了。
“不是一脉相承?”紫苏皱眉。
“是的!”吴靖成微笑,“太后娘娘,臣也是读书人,怎么可能会用太平阁的手段呢?再说,太平阁本就是大正皇朝灭亡的原因之一,臣岂敢让元宁重蹈覆辙。”
“说说看。”紫苏也笑了,她想到这是齐朗的主意,吴靖成不过是传话筒,自然就稍稍放心些,也有兴趣听他做些解释。
吴靖成先谨慎地思考了一下,理清思路之后,才斟词酌句的开口:“太平阁权重朝野,名是监督,实是皇帝杀戮的凶器,大正皇朝本是马上得天下,历代皇帝都容不得异议之辞,才会以太平阁来消灭异己,而臣所上的条呈中,虽然也将密报之权下放于民,可是,这些只是监督的手段,密报最后还要上报朝廷,查证之后方能定案,这点已与太平阁大相径庭;稽查部则是希望查证官员的人自成体系,减少阻力;限制言官却不是限制舆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三司的权责是监督是否履行职责,重的是大节,可是,现在三司的言论重的什么?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难道太后娘娘还嫌那些毫无用处的奏章少吗?”
最后一句话让紫苏莞尔一笑,的确,许多三司官员不敢过分指摘官员,只在小事纠缠,什么行止有亏,言谈失德,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对于官员在职责上的错误提的倒是很少,那些奏章紫苏从来都是随意一翻,连批示都懒得写,直接勾划发还。
看到紫苏的笑容,吴靖成不由一愣,随即低头,平定过速的心跳,虽然一直都知道太后很美,但是,以往都是隔着远远的,看不真切,刚才晋见时,太后的神色又一直是严谨淡漠,他只觉得敬畏,现在看见她真心的微笑,才明白她竟可以让人心神飘忽,不知所以,因此,他才匆忙低头。
吴靖成与齐朗的关系十分密切,哪会不知朝中关于这两人的传言,不过,因为齐朗从未提及此事,他自然也不可能去询问,又见齐朗一向淡漠的模样,他只当是朝中失意之人因为齐朗年资尚浅,却居于高位,而恶意中伤,此时看见紫苏的笑容,他也只是想到:齐相若是常见这般的娘娘,动心倒也不奇怪。他虽然圆滑,但是,对齐朗却是一向忠心,因此,便是下意识想到些不敬的念头,自已也先排斥了,所以,想法竟也很简单。
“继续。”紫苏见他忽然低头不语,便扬声提醒,表示她对此很有兴趣,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些有的没的。
“是。”吴靖成忙回神答应,细细地往下说:
“臣以为风闻奏事之权给民至关重要,因为,三司官员也是官,很难真正了解其他官员是否有贪污渎职之举,而民众在野,那些官员是否做错,可以瞒一时一人,却不可瞒一世一众,这种监督是随时随地的,风闻奏事,查证权在朝廷,百姓只是负责提供线索,只要限制百姓的密报只限于官员,便可防止民间互相攻讦;对言官上疏做限制,也非大事,只是三司之中有种风气,认为身为三司中人,不弹劾一两人、一两事,便对不起自己的身份,太后娘娘只要善加引导,相信可以纠正此风;设立稽查部,臣也只是听齐相说过一两次,具体如何,臣不得要领,只是认为,刑部查案每次都是兴师动众,却难得办成一二,关键便在于为官之人谁没有人脉,刑部未动,当事之人早已得悉,待刑部人到,他们也已准备妥当,还能查到些什么?若是越过刑部,而由另一系人隐密取证,查证之后,再上报,最后定案还由刑部来做,应该会更好。”
紫苏听得入神,等讲完,却不言语了,默默地思忖的,半晌,她才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你与齐相交往甚密,上这道条呈却不经他的同意,你认为合适吗?”
吴靖成一愣,随即低头,轻声道:“臣今早在吏部看到谢相的公函,所以便擅自做主了。”
紫苏摇头,没有说什么,摆手让他退下:“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太后娘娘。”吴靖成默然退下。
“你很有自知之明,哀家有点欣赏你了。”将要出门,吴靖成忽然听到紫苏淡然的声音,不禁转身看过去,却见她正在批阅奏章,根本没看向她,仿佛那句话是他的幻觉,不禁怔住了,随即恭敬地退出中和殿。
这种晤对没有秘密可言,吴靖成的上疏在朝中引起一片混乱,尹朔听着那些大臣的议论,不禁皱眉,随意地抬手,让所有人安静。
“尹相大人,这可不是小事,吴靖成的建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论,太后娘娘居然还让单独晤对,难道太后娘娘还想实施不成?”与尹相较亲近的官员在所有人的目光主动开口。
尹朔却不在意地摇头,道:“我想太后娘娘绝对不可只听大司宪的一面之辞,而且,大司谏不是当时就反对了吗?各位大人不必太过担心!”
“那么太后娘娘为什么不直接斥退大司宪?”见尹朔仍用官名称呼吴靖成,其他人跟着改口,不敢再过分放肆,毕竟人家是一品大员,又兼监督之责,实实在在能压死人。
“大司察不是没有全盘否定吗?太后娘娘自是比较信任自己人,所以后来也只是让大司宪解释条呈,并没有表示自己的意见。”尹朔对紫苏的心思也能摸透几分,因而并不似他们一般慌张。
“那么太后娘娘何时会议此事呢?”
尹朔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口边,微微一怔,之后饮了一口茶水,才慢悠悠地道:“应该要等齐相与谢相回京之后,太后娘娘才会议此事。”
这种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让齐朗与谢清缺席,而且,他很担心,此举根本是为了掩护谢清在南方的举动。
坐在下位的朝臣又是一阵议论,交头接耳说着自己的看法,看着厅中一团乱的情况,尹朔不禁感叹:“难怪太后不喜朝议了,简直是一团乱。”
“下官以为,此时最重要的是齐相的态度。”一名后进的官员忽然出声,在有些嘈杂的厅中,他的话间尤为清楚。
“你是?”尹朔没见过他,不禁皱眉。
“下官都察司副主事,曹芾,见过尹相。”青年气宇轩昂,语气也是不卑不亢,尹朔不由点头,他已经很少看见这样的年轻人了,更准确地说,这样的人才多是不愿进他的门,更愿意与夏承思那些人结交。
“曹芾,你认为关键在齐相?”尹朔对他上心了,出口便是有意考量的问题。
“正是,大司宪大人本就是齐相一系的人,无论如何,若是齐相不松口,我们根本无法轻易处置他,而且,按照各位大人所言,大司宪并不像会建言这些事的人,只怕那条呈上的内容并非他想出来的。”曹芾的分析让所有人皆是一震。
“难道是齐相……”有人失声惊呼。
“不可能!”
“不可能!”
尹朔与曹芾同时反驳,话音一落,曹芾连忙弯腰行礼,连连谢罪,尹朔倒不在意,抬手让他不必拘礼。
“你说说看。”尹朔相当宽容。
曹芾告了声罪,才开口:“这三件事皆会引起朝中的非议,便是实施,对实施者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齐相身居左议政之位,岂有不知之理,下官想这不是齐相的主意。”
尹朔点头,笑道:“你对齐相似乎还挺了解的。”
“下官与齐相是同年,这么些年看下来,对齐相的施政手段还是有些心得的。”曹芾恭敬地回答,也引起厅中人的诧异。
“这么说,你是谢老相爷的门生了。”尹朔也不禁皱眉,一般来说,谢遥的门生不可能入仕这么多年还只是从六品的官职。
曹芾神色一冷,却没有解释,尹朔看他眉目间似有隐情,也就没有追问,继续之前的话题,对所有人道:“齐相若是真有此意,也不可能不事先告知太后娘娘,没有十成的把握,他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险——这次一个弄不好,大司宪必成众矢之的,就连与他交好的官员也许也会攻击他,齐相不可能如此不谨慎。”
谢清可以在济州引起轩然大波,齐朗却绝对不会那么做,便是真要处置谁,他也会慢慢设套,因此,尹朔很确定,吴靖成的做法绝对不是齐朗授意的,而且,紫苏一心稳定朝廷,齐朗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引起朝中这么大的乱子。
既然尹朔也这么说,其他官员也不好再多言,只是顺着这个思路讨论解决的方案。
第二天,永宁王妃携世子入宫请安,紫苏特别丢下政务在御花园见嫂子与侄儿。
“康崇的身体还好吗?我听说这几个月王府中的药就没断过,怎么回事?”紫苏抱着侄子,见他脸色苍白,精神倒还好些,不禁有些担心。
倩容从紫苏手接过儿子,笑道:“还好,只是风寒,大夫说他元气不足,要小心照顾,待大些,可以习武强身。”
紫苏点头,略略放心,道:“过几天,我派太医去看看,再带些药过去。”
“谢娘娘。”倩容也不与她客套,笑着谢恩,转身将儿子交给保母。
“母后娘娘!母后娘娘!……”两人正要说话,就听见阳玄颢的声间由远及近,不由停下脚步看过去,只见阳玄颢一身明黄的龙袍,却是脚不沾地一般飞奔过来。
待到了紫苏面前,他匆忙停下,缓了口气,躬身给母亲行礼。
“母后娘娘万安。”阳玄颢喘着气,总算还说得流利,紫苏不禁摇头,笑着拉过他,从他身后的尚宫手中接过帕子给他擦汗。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紫苏笑着问他,倒也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
“朕想看世子嘛!”阳玄颢自然听出母亲语气中全无恼意,便笑着回答。
紫苏看了嫂子一眼,见她只是微笑,并没有别的表示,便笑说:“那你带世子去玩吧!不过小心些,世子身子弱,不能累着,要小心照顾。”
“朕知道了。”阳玄颢答得飞快,人马上跑到保母身边,要抱夏康崇,保母却有些犹豫,倩容笑着道:“让皇上抱一会儿吧,你也跟过去。”
保母应了一声,才将世子交给阳玄颢,阳玄颢抱着表弟,竟也很有模有样,正要走开,又转头对永宁王妃道:“舅母,你放心,朕一定会好好照顾康崇的。”
“是。臣妾谢陛下。”倩容低头笑语,阳玄颢随即就抱着小世子走开了。
看着两人走开,紫苏才与倩容继续沿着园中小径散步,走了一会儿,两人便进了假山上的凉亭,紫苏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太后娘娘吩咐的事情,臣妾已经查清楚了。”站在紫苏身后,倩容恭敬地低头禀报,紫苏却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远处的宫殿。
“她去了宗人府。”倩容停了一会儿,便道出结果。
“真的是这样。”淡淡的语气透着几分遗憾,却没有太多的惊讶,显然紫苏已经有准备了。
“但是,她没有说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倩容补充了一句。
“有区别吗?”紫苏冷言,随即转身,对倩容温言:“多谢嫂子了。”
“自家人不必说谢了。”倩容笑言,“若是娘娘有心,让永宁王早点回京如何?”
紫苏一愣,随即明白她是故意逗她开心,笑了笑,道:“嫂子是想大哥了?”
倩容不由脸红,只能无语地低头,却听到紫苏抱歉地说:“只是还不行啊!刚刚接到消息,古曼皇帝去三河平原了,景瀚上奏说,回京的行程要延迟了。”
倩容的心不由一紧,看向紫苏,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太后娘娘,会开战吗?”
“应该不会,你不必担心。”紫苏微微一怔,连忙道,“只是需要大哥在边关坐镇。”
“那就好。”听她这么说,倩容便松了口气,心下想起另一桩事,皱着眉道:“大司宪的条呈是怎么回事?太后娘娘忘了,他可是景瀚的心腹。”
“怎么会忘呢?”紫苏微笑,“只是这件事的确非他不可啊!”
“臣妾不明白。”倩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不是随阳,惹出那么大的事,他要是处理不好南边的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紫苏提起谢清便气得咬牙切齿。
倩容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不禁微笑,转手递给她一封信:“景瀚的信,王爷让我转告您,若是需要,你尽可以拿夏家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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