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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崇明十一年,阳玄颢的子嗣都不多,三位皇子中有两位的生母是卑微出身,另外就只有婉妃杜氏所出的皇长女安华公主与华昭仪王氏所出的安庆公主。没有嫡皇子始终让宗室觉得不安,谢纹更是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云沐雪被安置在景昌宫,一同被安置到景昌宫的还有另位三名被册为淑嫒与美人的燕州世族女子。阳玄颢对此不太高兴,但是,谢纹说:“宫中的礼制,妃位不可以独居一宫。慧贵妃与安妃晋封后,佳昭仪、华昭仪、德婕妤都要迁居,新册的后宫也要安排,臣妾不能特别对待某一个后宫。”
十二月初八,紫苏行家宴,并且下令所有后妃都不得缺席,地点设在华林斋。内侍传谕到各宫,自然无人敢推托。
说了是午时开始,并且免了当天的早省,但是,辰时刚过,不少后宫便已经到了华林斋,不多会儿,华林斋中便是一片姹紫嫣红,胭脂香醉的情景。
紫苏虽然好素,但后宫打扮得明艳动人,她也喜欢,如佳昭仪,原本是和婕妤的时候,就喜欢鲜艳亮丽的妆束,紫苏赞过几次,后来晋封时,紫苏便将她的号由和改为佳,一为避讳,二便是夸赞了。后宫妃嫔对此自然清楚,因此,在妆束上,着实下了功夫,也难为她们又要合礼制,又要出彩,还不能与别重样。自从十天前,紫苏定下这个家宴,宫里最忙的便是宣政厅的尚服局。
先到的都是淑媛以下的后宫,巳正之后,婉妃、安妃与佳昭仪等人先后也到了,慧贵妃是与皇后一起到的。看了一下请安的后宫,谢纹什么都没说,面色如常地让众人起身自便,自己与尹韫欢、婉妃她们坐到一旁闲聊,并不入席。
巳时将过,云沐雪才到,看到众人都看着自己,她不由皱眉,昭仪以下后宫见她到来,都按规矩行礼,气氛立刻冷了下来,云沐雪笑道:“不必多礼!”却没有人搭话,她也没有时间理会,紧走几步,到皇后面前,依礼参拜。
谢纹伸手虚扶了一下,见她仍是一脸不以为意的神色,不由提醒:“燕妃以后最好早些来!”这话确实有九分是真心的提醒。
“太后娘娘的谕旨不是说午时吗?”云沐雪很奇怪。
谢纹不是喜欢多话的人,听她如此道,便更觉得话不投机,因此,没有再开口,云沐雪得不到回应,也不好再问,只得转个方向,给尹韫欢行礼。
尹韫欢就更不会与她多说什么了,随口应了句:“免礼!”便罢了。
后宫不可能有人独善其身,各人都有各人的圈子,云沐雪被有意无意地孤立了,否则,不会没有人与她同行,谢纹方才其实就是提醒她这一点,被孤立实际上也就意味着,在后宫中,她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看着云沐雪独坐一边,华昭仪终是心软,招呼了她一声,但是,没一会儿,皇子公主也到了,华昭仪自然更关心女儿,便冷落了云沐雪。
“各位娘娘,皇上奉太后起驾了!”一名内官匆匆进来禀告,众人都连忙起身,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紫苏在上位,左边是皇帝的位置,右边是皇后,皇后旁边是慧贵妃,皇帝旁边是皇长子,二皇子三皇子与安庆公主都还小,并不入席,再往下便是两人一席,婉妃与安华公主,安妃与燕妃,再按位份依次排下去。
阳玄颢奉着母亲一进门,所有人便跪下行礼:“臣妾恭迎太后娘娘,恭迎陛下!”
“免礼!”紫苏的心情很不错,笑着让众人起身,而没有让尚宫说这句话。
坐下后,紫苏便吩咐开席,依旧笑道:“山珍海味,都是常用的,今儿,哀家让御膳房按照小菜茶点做,大家在一起说说话,认识认识!新册的后宫都是燕州来的,哀家也让他们做了燕州的菜,具体还不清楚,待会儿就指着你们一一介绍了!”
“是,太后娘娘!”燕州的后宫一起起身回答。
这样说了,席上自然无酒,宫人给每位后宫送上一盏香茶,茶具都是白瓷青釉的,看着就清爽泌心,唯有皇帝的是竹节样的碧杯。
“母后偏心了!”阳玄颢半真半假地抱怨。
紫苏笑道:“谁让皇帝喜欢雾峰,香、味都是上等,只有色太浅。这样才好看!”
紫苏自己用的是紫砂茶盏,古拙朴实,谢纹见了笑道:“太后娘娘把臣妾等都当客呢!”
“娘娘早说如此,臣妾也将自己平素用的茶具带来算了!”尹韫欢也凑了一句。
紫苏佯怒:“哀家设宴,还让你们自备食具不成?”话一出口,自己先笑了。
阳玄颢仿佛想起了什么,低头闷笑,不一会儿右手握成拳状,掩在唇前,轻咳几声,才忍住笑意,抬头却见尹韫欢好奇地看着自己,又掩饰地咳了两声,才道:“贵妃看着朕做什么?又不是朕设宴!”说着便端起茶盏。
“皇上!”尹韫欢故意柔软了声音,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阳玄颢刚饮了一口水,便被尹韫欢的声音惊吓了,一口水呛住,咳了半晌,才道:“你好好说话成不成?”虽是斥责,却没有怒意,尹韫欢一脸无辜地望着皇帝,让紫苏笑出声。
“呵……哀家也想知道,皇上笑什么呢?”
“朕说了,母后可不能生气!”
“不生气!”
“朕是想起谢相上次说的,太后娘娘那儿什么都好,就是饮茶是不好的!朕追问了好几次,谢相才说——‘太后娘娘那儿只有清明前的毫雨,别的一概没有,因为麻烦!’想来,今天,母后也是嫌麻烦了!”
毫雨太普通,冲泡饮用都很随意,谢清这么说,其实就是委婉地说紫苏不善茶道,为了不出错,便只有最简单的招待来人。
紫苏很捧场地皱眉:“随阳真这么说?”随即便笑了:“好了,不说笑了!茶是次要的,先要午膳重要!”
摆上来的果然都精致的小菜与茶点,另外就是燕州的几道名菜,燕州来的晴淑媛最擅长庖厨,介绍得最好,紫苏赏了一套玉器;其他几位,包括云沐雪在内,则各赏了一匹云绢。
气氛很好,婉妃与佳昭仪又说了几个笑话,所有人都很尽兴,只有谢纹虽然一直也在笑,却没怎么动面前的膳食,只喝了几杯茶。
等阳玄颢告辞,去处理政事之后,紫苏才转头问她:“皇后不舒服吗?还是不合胃口?”
谢纹连忙道:“臣妾扫娘娘的兴了。其实没什么,只是臣妾早膳时一时贪嘴,所以……”谢纹的声音渐低,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紫苏也不深究,只是让人给皇后换了洞顶乌龙。
玩闹了半天,直到黄昏时分,紫苏才起身回慈和宫,却没有让那些妃嫔散席,华林斋是最精美的地方,只有太后与皇帝能启用此处,连皇后都不可以,紫苏留这个空儿就是让那些女孩尽情地欣赏一下那里,玩个尽兴。说到底,紫苏从来都不是严苛之人。
回了寝殿卸了妆束,紫苏接过宫人奉上的浸过热水的素帕,放松下来,她感到了许久未经历的疲惫。
与那些后宫相处不比处理政务轻松,甚至更累,毕竟,处理政务至少目标是明确,而与那些后宫相处,却是漫无目的地营造一种和乐融融的气氛。
“太后娘娘……”叶原秋想了想,还是开口,“是否让太医去一趟长和宫?”
“不需要!”长发散开,紫苏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皇后总是皇后!”声音有些含混。
听紫苏这么说,叶原秋便退了下去。
谢纹也没有在华林斋多留,转了一圈便回长和宫了。到了寝殿,换了衣服,徐尚宫便让宫人退下,亲自给谢纹除去头上繁复的饰物。
“有事?”这般着意,谢纹便顺着问道。
“娘娘……您的月事……”她是皇后的亲信,近身伺候,自然知道皇后的身体,总觉得这几日皇后的胃口不好并非是件简单的事。
“我的月事从没有准过。”谢纹淡淡地接过话,她出生贫苦,受过的罪比一般世族女子多得多,自然也有一些难以祛除的病根。
“娘娘还是宣太医请次脉吧!”徐尚宫为皇后忧虑,“若是好消息岂非喜事?奴婢所见,皇上今天除了陪太后开心,眼光全在燕妃身上!”
谢纹拿着一柄梳子把玩,沉吟片刻,还是摇头:“再等等吧!这也不是期待得来的事!”阳玄颢至今都没有在侍寝后给女子赐药,但是,他并非纵情之人,子嗣上,对嫡皇子也没有什么期待,谢纹倒是担心,若是此时真的有妊,皇帝会不会认为她在故意为难他与燕妃!想到这儿,谢纹也不由冷了眼神。
“徐尚宫,你觉得燕妃到底如何?”仿佛想起了什么,谢纹噙着一抹浅笑问道。
徐尚宫梳头的动作一滞,皱了眉:“奴婢没看透。”
“是啊……”谢纹抿唇,“看她天真倔强,但是,之前席上,在太后娘娘面前,你可能挑出半点错来?”
徐尚宫摇头,也就是因为燕妃虽然总是不合规矩却很难挑出实实在在的错来,她才道“看不透”三个字。
“不简单呢!”谢纹轻叹。她仍记得云沐雪初进宫那次,一身鲜艳的戎装,当真是连阳光都承让的光彩!那样的女子应该有着非凡的才华以及与之相应的傲气,现在,她的所有心思却只能放在深宫中。
是真的爱上陛下吗?还是,不得不与陛下相爱?
谢纹在册妃礼的前一天,收到谢清亲笔信,四个字——安心谨慎!因此,她不动如山,置身事外,看着后宫因为云沐雪而波澜不止。
与她一样的就只有尹韫欢,册礼之后,尹韫欢反而平静下来,一如以往地维持着清冷高傲的气质,谢纹猜测也是尹家传了消息进来,因为尹韫欢的母亲正是十一月的生辰,上个月,尹韫欢特地请旨,遣入出宫赐下贵重的吉品给母亲。
尹朔位居中枢几十年,抽身后,有些事还是看得透的。
谢纹扔下那柄点缀着碧翠的小巧银梳,清脆的声音让徐尚宫不安地抬头,却只见镜中的人影模糊不清,隐约透着笑意。
后宫虽然风波不断,但是,都是小事,谢纹已经有足够的手腕解决,隐隐地还有些纵容的意思在其中,朝堂上却在平静中酝酿着更大的恶浪。
齐朗的心情很不好,进议政厅后,连官吏的行礼都不理由,径自进了自己的官房,薄薄的一层软帘缓缓摆动,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一口。
齐朗是很少动怒的,准确地说是很少七情上面,这般明显外露的怒意自然比本就暴躁的人更令人感到心惊。
本来新年前后,朝廷内外都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是最详和的时候,但是,今年却例外,京中官员都知道议政大臣与皇帝处于很不好的气氛中,若只是齐朗倒也罢了,问题是,连最承上意的王素态度都暧mei不明,情况就很不妙了。
齐朗当值,所以在议政厅发火,谢清却是一肚子火回到家中,一刻钟不到,便用三个下人被重责,惊得谢老夫人连忙让儿媳妇去看看怎么回事。
倩仪没进院子就听到板子的声音,走进去,果见四个下人被摁在长凳上挨打,虽然堵了嘴,但是,哀嚎的嗯啊声仍然溢出,显然,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又有一人撞进火山口了。倩仪眼都没眨一下,招过正在看着的管事,没好气地责问:“怎么在这儿就动板子?不是火上浇油吗?”
“老爷吩咐的……小的……”管事也为难。
倩仪嗯了一声,一边走一边吩咐:“那就该别堵他们的嘴!”
管事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连连陪笑道:“是!是!是!……小的昏头了!”
书房门没锁,倩仪推开便进去了,却没看到谢清,只见满地狼籍,连隔橱上的水晶珠帘都被扯断了,倩仪叹了口气,走进里间,看到谢清站在书桌前,悬腕书写,几个侍女惊恐地站在对面,身子微微颤抖,显然被吓到了。
没有出声,倩仪给那几个侍女打个手势,让她们出去,那几人总算机灵,悄无声息地就退了下去,倩仪走到书桌旁为他研墨,刚拿起笔,外面就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谢清被一惊,笔锋顿时错开,不由恼极,抬头便要喝斥,却看到妻子,不由一愣,怒意也因此一滞。
“算了!”这时候再发火就矫情了,谢清扬声吩咐:“够了,都出去!”
“是!”管事连忙应了一声,外面一阵悉索之后,便安静下来。
“这几天,你的心情都不好!”倩仪让跟着自己的侍女端来茶水,递给谢清。
“能好吗?我们的皇帝陛下想当仁君呢!”谢清说起来便咬牙切齿,“连王素都道:‘宽严相济方是圣王之道!’我们的陛下却一心想宽待燕州。”
倩仪微微侧头,想了想,道:“似乎燕州的情况的确很糟……”
哐!
倩仪没有说完,谢清便狠狠地扔了手里的茶盏,冷笑不止:“很糟!就是太糟了!”
有心人士太多,一力运作之下,燕州的状况想不糟都难,但是,对元宁各方而言,一个混乱的燕州是没有意义的。永宁王的首席幕僚用防止燕州****为由劝服了幽燕铁骑军的统领风铭,永宁王在十一月初将幽燕铁骑军全数调出燕州,暂驻其直属的燕东郡各处,这个时候,才是真正对燕州进行整顿的开始。
齐朗他们的预案是两套,一种是朝廷出面,一种各方势力出面,原则只有一个——恢复朝廷对燕州的管理。在永宁王的设想中,希望燕州成为青州之外,北疆又一个粮仓。
想法总是美好的,但是,前提是燕州世族必须退出。永宁王与齐朗此前做了那么多,为的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一条而已。
即使不谈这些,光是燕州的现状,也不容许朝廷动什么“自救”的心思,毕竟,之前,燕州世族的实力已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根本没有力量维持燕州的秩序。
“皇上想让朝廷维持局面,又是粮食又是重建的银子,最后却是让燕州世族出面……”谢清愤愤不平,“他想结好燕州,也要看看状况!连王家都觉得荒谬绝伦了——朝廷到最后什么也不得到,说不准,燕州还是燕州!”
“……”倩仪半天无语,最后皱着眉道,“随阳,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有些不确定,毕竟,政务她总是要避嫌的。
谢清冷讽地一笑:“自然耳熟!燕州世族最先的方案差不多就是如此,被议政厅驳了回去!”他当时拿来当作笑话与她说了。
“这么说,陛下当时并不认可这个方案,现在却重提了……”倩仪看着谢清,神色极为认真,“什么人让陛下改了主意?”
谢清冷哼:“问得好!可是陛下坚持是自己的想法呢!”
倩仪讶异地眨了眨眼,但是,两人只能说到这里了。
“大人!夫人!出事了!”谢府的总管连通禀都没有,直接就在书房外惊呼。
“什么事?”倩仪心一紧,“少爷吗?”
“不是少爷!”总管连忙道,“是宫里!皇后娘娘出事了!赵公公就在大厅,说是太后娘娘召您进宫!”倩仪刚放下心来,一听这话,又紧张了。
谢清让下人扶她回房更衣,自己先往大厅去了,眉头也紧锁着。赵全一见谢清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再抬头看见谢清凝重的神色,便笑了:“谢相宽心!皇后娘娘应该无碍!只是……有些麻烦……”他说得模糊,但是,有前面一句已够了!
对后宫的事情,谢清还是信得过谢纹与自己的夫人的,因此,并没有多问,只是问了其它一些情况,赵全不管他问什么,都答得详细,让谢清更放心了三分。
不多会,倩仪换了礼服,急忙与赵全入宫,谢清也冷了脸色,回到书房,却不让下人进门,径自走到书桌前,方才凌乱的书桌上,有一张显目的便笺,谢清拿起看了,随即扔到暧炉里,看着纸烧毁了才坐下。
“还真是低估了他们的手段与决心!”这个念头一转而逝,谢清冷笑,吩咐下人进来收拾,自己却坐下,开始处理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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