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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玿继续说道:“尊主诞降那夜,青霄天后适得尊后相邀,前往芙惠池赏月下满绽白叶白莲。靖赏之际,却被冒然飞出的金足乌惊驾,时青霄天后正腹孕仲瑝,险些摔撞上池岩,幸得一株灵葩于危急关头牺牲花朵将其托住。青霄天后为铭记雪莲救子之恩,遂趁其他众位不察,在那灵葩花托底部打下一枚极小的、翠绿色的莲心纹案。而那枚莲心纹,尊主近来也见过!”鸾姬被唬得呆若木鸡,而后樱唇大颤,双目刺火,说道:“沧竹琼!”伯玿接道:“救仲瑝的、后来移居央琼池的,正是同一身!所以仲瑝才对她雪叶冰莲格外上心,以至于超过对尊主,甚至在尊主万岁诞辰宴上,仲瑝也因嗅得花香而撇下尊主,寻至央琼池,为灵葩发狂。这一切皆是前缘早注定!央琼池畔,尊主反复诘问仲瑝,而仲瑝始终不愿据实以答,也是保护雪莲之故。尊主妒恨,以为将灵葩斩烧断根便是了结,可如今,她以沧竹琼之身重回天宫且把个韶容殿砸成废墟,尊主以为其何意?”“大胆,荒唐,不可能!”鸾姬怒吼道。伯玿冷笑问:“尊主不愿相信还是不敢相信?”鸾姬怒瞪伯玿道:“马上滚出去,否则本尊主杀了你!”伯玿不理会,继续说道:“仲瑝和沧竹琼一定会回来!钟鹛已崩,倘若青霄再有失,不是伯玿夸口,只怕十层天亦难保!”
又听鸾姬冷笑道:“仲瑝和沧竹琼俱已坠入凝寂黑洞,还有谁斗得过十层天?”伯玿先是震惊,转而镇定道:“尊主竟然如此狠辣!不过,从前雪叶冰莲被四大法器斩杀得灰飞烟灭,也照旧能重新出现——伯玿虽不知沧竹琼到底是何方神圣,却深信,她绝不寻常——有一便有二,她定然能够再回来!只要她在,就一定能把仲瑝——她的一冲,也带回来!她能斗破一个韶容殿,就能毁掉整个十层天!倘若尊主设法保住青霄,则仲瑝感念尊主,兴许会放过你等,否则,仙界定要易主!”“不可能!不可能!”鸾姬怒指伯玿,嘶吼道,“你以为你捕风捉影、串联情节、编造一桩故事、危言耸听一番,就能让本尊主给你增援?伯玿,你枉使心机,你立刻滚回战场!本尊主就看着你与青霄同灭!”伯玿心内滴泪长叹:“计穷,策竭,言尽,只能回去与青霄共亡!”
说他伯玿绝望地正欲退下,却听鸾姬突然怒止道:“你站住!”鸾姬愤愤从上座降阶走来,阴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本尊主在央琼池畔诘问仲瑝?”伯玿顿时哑口。“说!”鸾姬一声震吼。伯玿嗫嚅(niè·ru)片刻,终于坦言:“万余年来,伯玿之心,尽显于每一座亲刻的鸾凤雕!”鸾姬惊而愈怒道:“好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你竟敢觊觎本尊主、偷窥本尊主、尾随本尊主!”伯玿额头滴冷汗,不应言。“所以是你?”鸾姬再质问道,“向皇父出首仲瑝的,是你?”伯玿实言作答:“是!”“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仲瑝因你下狱,雪莲因你而受牵连,本尊主的一生因你而悲哀,你伯玿才是万恶之初源!你说本尊主妒恨,你才是阴妒而毒辣至极!你还敢来威胁本尊主,你还敢枉作忠良?”鸾姬一席怒问。伯玿垂首道:“伯玿自知不武。伯玿爱慕尊主,曾醋妒仲瑝,陷害仲瑝,然伯玿对青霄至忠!眼下,一切私人恩怨都比不过青霄!尊主若能救下青霄,伯玿三缄其口,任由发落!”“三缄其口?”鸾姬冷笑声未毕,即打出飞天花火,召来护法天将,令道,“青霄逆臣伯玿冒渎本尊主!将他割舌、打入谬仙府地,立刻!”只见数名护法天将齐拥而上,伯玿来不及回神,已被法器锁住,被割下舌头。鸾姬心中恨怒道:“伯玿,你出卖仲瑝,毁了本尊主的姻缘!本尊主将你割舌下狱,看你以后还如何饶舌?”可叹,伯玿搬救兵不成,反陷自身!
再说天威帐这处,并未等到伯玿归来。半焜嘲讽道:“他伯玿明摆着贪生畏死,自行逃之夭夭,撂下你等傻痴如鱼游燋(zhuo)釜尚在垂死挣扎!”叔琮奋勇当先,拼却一身仙元,维护裂痕斑斑的天威帐界御,怒怼半焜道:“我兄长绝不可能丢弃大家!”半焜讥诮道:“执迷不悟!”而后他高呼一声:“彼竭我盈,冥界必胜!”冥界即发起最猛烈的总攻。话说当时的天威帐内,共剩下九百七十八名青霄仙神;而天威帐外,却是四千六百多万妖魔。果不其然,天威界御最终被击碎。
叔琮驾着乘黄兽宝宝力战,正撞上乘黄兽阴、阳魔灵。乘黄兽阴魔灵说道:“孩儿,快回到为娘身边!”乘黄兽宝宝含泪应道:“谢父亲、娘亲生养之恩!然孩儿已入仙籍,多年来以青霄为家,以叔琮殿下为至亲,此番,誓与殿下共存亡!”叔琮听后,感动而不忍,登时从乘黄兽宝宝背上跳下,自踩住仙云,说道:“此刻起,你不再是我叔琮的坐骑,也不再属我青霄,更被削去仙籍,乘黄兽宝宝,回到你的父亲、娘亲身边!”乘黄兽宝宝摇头落泪道:“殿下,我不!”此时,半焜一把修罗三颈斧直接劈来。星荼见状,舍身去挡。幸而叔琮回神迅速,拉住星荼急急躲开。
正可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青霄九百七十八名仙神各自奋勇,毫无怯色,至死不屈,最终被冥兵吞噬。半焜率众收缴战利品,息旗卧鼓,奏凯歌返回阴冥司殿。
但道之篱救嫆芬回大冥王殿,藏其于密室,为其疗伤。嫆芬问道:“你为什么救我?”之篱叹答:“想起娘亲!”嫆芬含泪笑道:“你本性善!其实,冥王斛卑本性也善!”之篱苦笑问道:“既善,为何未得善报?家破人亡,父亲还被你子仲瑝封印八百余年!”嫆芬叹答:“身处时空间,皆有无奈言!”之篱亦叹道:“他仲瑝千秋白无奈,我之篱却又何辜?从小,我对着娘亲的冷棺,虽她近在眼前,却如远隔天涯,且不知父亲为谁,只有藤姑相依!八百余年,我之篱去哪里讨个公道?”嫆芬看着之篱——虽那绿鬓朱颜,却含满目沧桑——她心疼而内疚,说道:“之篱王子,你若不嫌弃,我愿认你为子!”之篱先是一怔,心内不是滋味,欲哭而不哭,然后捧起一叠衣物,神色哀伤说道:“此袍本是为我娘亲所备,青霄天后不嫌弃,且先用!”嫆芬挣扎起身欲接。之篱叹道:“天后周身烧伤,不宜多动;另外,我不当瞒你,修罗乌银火掌毒辣钻心、烈焰侵骨,天后的容颜,恐难恢复!”之篱且说且对嫆芬略施小法,便见衣袍附上嫆芬之身。嫆芬掩住面纱,苦笑道:“容颜皮囊,我本不上心。之篱王子,承你相救之恩!然我之亲友皆在奋命,我岂能藏于此地苟安?我必须回去!”嫆芬再欲起身。之篱劝止道:“青霄天后,你之仙力所剩无几,回去,徒添亡魂,不如暂休养!”
嫆芬喘息立起,道:“之篱王子,我愿认你为子,你可知真意?”之篱接道:“天后怜之篱无娘亲疼顾,心生恻隐之举!”嫆芬笑道:“此其一,另有,我希望你能入仙籍!”之篱惊愣,转而笑道:“我堂堂冥界王子,怎么可能入你仙籍?”嫆芬道:“此一时彼一时!你救了仙界青霄天后,冒冥界之大不韪,半焜等众岂能容你?而且,我知半焜觊觎冥王大位已久,早有心除你,不过碍于悠悠之口,现今,杀你却名正言顺!之篱王子若认我为娘亲,我便可以向尊皇与地元摩祖请求载你入仙籍。他朝仲瑝归来,你们兄弟联手,除去半焜,一为我青霄复仇,二还你一个清平的冥界!之篱王子心地纯良,若能同时拥有仙、冥、凡三界之背景,于大时空而言,乃是幸事!”之篱正思其言,忽听殿外喧天哗地。
但听之篱叹道:“天后恐怕要节哀!此动静,该是半焜战胜后,率众来讨伐我这叛徒!”嫆芬颤栗含泪不语。之篱出了密室,见冥王殿外众妖徒正在疯狂攻击护殿界御,听得半焜吼道:“本冥王令:拿下叛徒之篱!”
之篱返回密室,说道:“半焜贼鬼竟然这么快矫诏篡逆冥王位!不过天后莫怕,此处乃是之篱为娘亲密造的墓室,他们纵然打破我新设的界御,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这里!”嫆芬望向内室的冷棺,问道:“之篱王子,尊母圣颜,可容我瞻拜?”之篱答道:“娘亲尚在东南巽皋独藤森林,那处是藤姑的老家,也是父亲与娘亲相遇相爱之家,更是之篱成长之家!”嫆芬缓步走向冰棺,问道:“这位却是……”之篱叹答:“这是爱妻落雨!”嫆芬怔怔看着之篱,满目伤怀。顿顿,之篱又道:“我一己之力终究不是他们的对手,此密室也非长久安养之所,青霄天后,我得寻机将你送回天宫!”嫆芬摇头道:“我不能回天宫,我要留下来助你!”之篱笑道:“没有拿到《冥术集》和三尺冷,半焜还不能把我怎样!”嫆芬沉思片刻,突然问道:“你父斛卑若出禁,于三界九皋,究竟是吉是凶?”之篱如是作答:“父亲果能自由,可先杀半焜,则之篱有所倚仗,冥界不会内乱,于我之篱,于我冥界而言,当然为大喜!”嫆芬嗟叹道:“然对凡、仙二界来说,依旧是灾难!”之篱问道:“天后为何提此一问?”“咔嚓——轰隆——”声起,又惊住之篱和嫆芬。
之篱蹙眉道:“他们终究打破了界御!”嫆芬说道:“之篱王子,带落雨快些离开!”之篱摇头道:“纵使他们找到这里,我也不能丢下天后!”嫆芬笑道:“我使不出法力!而你,不可能同时护住两个,你也不希望把落雨留下给半焜!”之篱蹙痕愈深。嫆芬再笑道:“好孩子,你肯施救,我感激不尽,岂能再牵累你的挚爱?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护着落雨没问题!你快些离开!”
之篱并不回答嫆芬,却现出一物,叹道:“此乃《冥术集》,是我冥界法术之大成。半焜意在得此物,我岂能遂了他的心?所幸,书中图文我尽已记下!”且说,他发功将《冥术集》焚成灰烟。这方毕,嫆芬也取出一物,笑道:“你看!”之篱惊喜顶天,问道:“莫非是父亲的内元丹?”嫆芬点头答:“正是!当初仲瑝化名千秋白下界,摄取冥王内元丹而不忍施以伤害。那时,我因太过想念仲瑝,遂私自下界一回找他。仲瑝正不知该将此物藏于何处,恰巧我到来,他便托付我保管。仲瑝还说‘一心要等冥王自省,还其自由!’可惜冥王执念太重,怨恨太深!”之篱接过斛卑的内元丹,惊叹道:“如此说来,父亲被囚八百余年,竟是自误了!”
听得嫆芬又道:“之篱王子,尊母鹿篱是个极仁善之人,她若在,何忍凡界涂炭?你也继承了她的良善品德,你是否真的忍心凡界一片血海?”之篱叹道:“娘亲宁可自己牺牲,也不愿凡界受殃!而我,得要报仇!”“另有一事,我也不愿相瞒!”嫆芬长吁道,“嫆芬身为女子,深敬冥王斛卑之护妻品性,故而,当年,其实希望冥王能够早些出禁,更愿让他与你娘亲重续前缘!我带着冥王的内元丹回天宫后,曾私自央求地元摩祖帮助查寻鹿篱的轮回下落。述杰磨和述孽磨都没有鹿篱的记载,即是说,她并没有升入仙界,也没有归入冥界,而是选择投胎,继续做个凡人!”之篱诧然。嫆芬接着道:“述凡磨记载,八百余年间,她共历九个轮回。今时今日,她生在富贵家,父严母慈,幸福安康!之篱王子,可忍心她这一世再遭苦厄?”之篱听罢,双唇狂颤,滴泪不能言语。嫆芬再道:“内元丹,我交给你。只要你父冥王诚心悔过,哪怕道一句‘冤有头,债有主!我斛卑不该伤无辜!’便可见,滨雨藩篱,冷雨消退艳阳现!”此时的之篱,泪堕如泉。
嫆芬哽咽坦言:“我仲瑝孩儿从来没有以冥王为敌!瑝儿也曾痛失挚爱,他对冥王,感同身受,实视其为知己!”之篱呆愣片刻,而后问道:“仲瑝天神,曾也有挚爱?”嫆芬点头答:“那是万余年前注定的情缘,可他无能为力!他下界以前历尽苦楚,旁人又岂能尽知?”之篱看着嫆芬,愕然自慨。嫆芬叹道:“之篱王子,接下来该怎么做,我相信,你会选对!”之篱手捧内元丹,陷入沉思。
却这时,“嚯啷”一声,密室界御被打破。半焜高喊道:“捉拿青霄漏网之贼嫆芬,捉拿叛徒之篱!”之篱立即抽出三尺冷,怒指半焜。半焜厉声道:“叛徒,交出圣刀和《冥术集》!”又见白面红须鬼手举那日之篱与半焜签订的文书,冷笑道:“之篱失信背义,叛我冥界,还不抡刀自刎?”这霎时,嫆芬对之篱笑道:“带落雨离开!”且说,她拼尽全力冲向白面红须鬼,夺下他手中的文书,将文书碾化成灰。半焜大怒,率群妖猛向嫆芬扑去。之篱含泪抱起落竹雨趁乱逃走。
嫆芬被半焜拿住后,半焜抬手即要杀之,却听红狐狸说道:“大冥王杀她轻而易举,留她却可作筹码!”半焜说道:“十层天不遣援兵,谁看不出,实乃是借我等之手灭青霄天宫!留下她不值分文,且是与十层天作对;杀了她,倒解本冥王之恨,也好成无上之心!”红狐狸又道:“大冥王所思极是,然尚有两条漏网之鱼,不得不虑!”半焜问道:“何谓‘两条漏网之鱼’?”红狐狸答道:“一是天神伯玿,他究竟去了哪里?倒也无惧他!但另一位,乃是奉昊与她嫆芬之嫡子天神仲瑝,他曾将斛卑囚禁,不可不以为意!青霄天宫遭此大劫时,仲瑝却下落不明,万一他重新出现,则留着他的生母,便是为我等留下一个保障!”半焜点头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他遂下令:“监押青霄天后嫆芬,不许伤她性命!”
说他之篱带着落竹雨逃往虞契山,自思忖:“半焜定然想不到我会躲到此处!”之篱将落竹雨安放在千秋白陵中,且施法且轻声道:“落雨,可以醒来!”落竹雨神情恍惚,惊诧莫名,问道:“这里是森罗殿?我死后只能入冥界?”之篱笑道:“我岂会真杀你?那日,我只是打了你灭神摧血毒掌,让你假死这些时日。”落竹雨喜极而泣,扑向之篱怀中。之篱叹息,将青霄天宫覆灭诸事述来。落竹雨心痛道:“毁钟鹛者,乃十层天;害青霄者,也是十层天!可怜青霄天后,因我这个累赘而陷身!”之篱再叹。落竹雨哭泣问道:“师姐、师兄和一冲,究竟都在哪里?”之篱摇头,忽察觉到异样气息,赶忙松开抱着落竹雨的手,“唰”的一声飞去,从祭台后揪出这么一位。
“是你!”之篱惊讶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涟漪叹答:“回殿下,上番苏凌江畔乱战,我被青霄天帝打飞落地后,辗转寻一冲。得知他已被掳上天宫,我无处可去,思量一冲若得重回下界,必然会至虞契,于是独自藏身在此,未料及,等来你们二位!殿下!听说冥界发动了恶战!”之篱作答:“是。你身为冥界一灵,为何做了逃兵?”涟漪答道:“青霄天宫是一冲的家,我说过站一冲一边,我当然不会助冥界!殿下若要惩处,涟漪虽死不悔!”之篱叹道:“你对一冲忠心若此,也实难得!”涟漪问道:“殿下,重生可杀了?”之篱摇头道:“他依附了半焜。”涟漪咬牙切齿恨道:“怎么偏就他个孽障遗害万年?”落竹雨说道:“涟漪,之篱,我们一起去找师姐、师兄和一冲,一起去救烟儿,一起报仇,好不好?”涟漪道:“我当然不惧,只是,不知去路!”之篱却笑道:“涟漪,遇见你刚好!你照顾落雨,本殿下得回狄崇海一遭!”
话分两头。半焜因跑脱了之篱而愤愤不悦,却因抓获了嫆芬而又乐哉,他令冥徒大排筵席,一来庆战之大捷,二来正式篡称冥王。他自号“喝天啖地大冥王”,建元极昌。半焜于席间问道:“户籍官,经此一战,冥界户口消长如何?”乘黄兽阴魔灵答道:“战事折损六百万众,期间新生八百二十万众。”半焜又问道:“寻常品类无妨,自任其繁衍生息;稀有品类,可有绝灭?”乘黄兽阴魔灵再答:“稀有品类,无非灵、魅。灵者,所知不过三十二种;魅者,所记尚有一百六十七种。”半焜再问道:“却是哪三十二种?”乘黄兽阴魔灵又道:“据显名箓,有多臂海蒡灵、蓑翅鱼灵、鳄头龟灵、金纹金蚺灵、叠纹乌蚺灵……”“且慢!”半焜惊慌打断道,“尚有金纹金蚺灵?”疑问间,他转而大喊一声:“重生!”
重生赶紧上前。半焜怒道:“金纹金蚺姜婵早已不在,为何显名箓上依然会有金纹金蚺灵存在?”重生接道:“大冥王息怒!所存并非姜婵,而是姜婵与劣弟重明之女涟漪,她不知逃遁到何处去了。”半焜道:“当年,千秋白是依靠金纹金蚺尾摄骨铸成易生匕才降服斛卑。若还有金纹金蚺,难保不被敌家利用。我冥界子民多有内元丹,此事不可麻痹大意!立即捉拿涟漪,掀翻整个三界也要找到她!还有,易生匕现今又在何处,也需给本冥王查清楚!”白面红须鬼听令,连连称是,即刻分派小妖往各处。重生却道:“大冥王其实不需大费周章,只需放出谣言,说一冲前往森罗殿复仇,则涟漪必将自投罗网!”半焜略思,笑道:“重生言之有理!白面红须鬼,去!”重生又道:“大冥王,尚有斛卑,不可不防!”半焜笑道:“他出不来,况且他没有内元丹,纵使能出来,也是废物!躲在滨雨藩篱,他才安全!”
话说白面红须鬼见重生多番出风头,自也不甘落后,上前说道:“大冥王!狄崇海岛上被封印的众徒,也需想法子救出来!”半焜叹道:“仙界的封印术,本冥王并非皆能解开!”白面红须鬼又道:“这些年来封印众徒,多是钟鹛沧竹琼和海竹叶所为。当日十二武君摧塌钟鹛山,沧、海二位并不在场,至于他们去了哪里,三界传闻不定。不过,依属下看,我们倒是可以与那二位化敌为友!”重生一听,赶忙反驳道:“沧、海最恨我冥界,且我等前番大杀凡界,他们断不可能与我们为友!”白面红须鬼却道:“哎!重生,你这见识却短!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可以为友!想那十层天灭了他们师门,那二位如何能不恨痛入骨?纵然他们从前为护凡界与我冥界为敌,可如今物非人也非,我料,他们定会为师门报仇,转而与十层天为敌!我冥界结其为友,一来,可救出被封印子民;二来,若与仙界再动干戈,也是多了帮手!”重生再要辩驳,却听半焜说道:“此事,红须鬼见解甚高!可吩咐小妖打听他两个的下落。若有踪迹,本冥王可亲自前去说服,以示结盟之诚!”白面红须鬼大喜道:“大冥王圣明!”重生哑然。
话说白面红须鬼提此建议,一者为公,不需多述;二来,出于私心。白面红须鬼曾是半焜跟前第一红,众妖魔皆比不上。但自从重生投靠森罗殿,其心机至深,擅长出谋划策,颇受半焜器重,致使白面红须鬼的地位受到撼动。白面红须鬼内生不爽,总想击败重生,暗打听到重生与钟鹛、虞契皆有冤仇,于是心谋此计,企图借沧、海之手对付重生。重生亦知白面红须鬼提议结盟沧、海之真意,故而从中阻挠。可此次,半焜颇以白面红须鬼之策为上,使得重生不敢多言。白面红须鬼自以为扳回一局,洋洋窃笑。重生斜瞥白面红须鬼,暗道:“没形的恶鬼,且等着瞧!”
之后,半焜下令:“即刻令众元老前往狄崇海岛,能解救多少便是多少,也好让众徒知道,本大冥王不曾弃了他们!”
门直象领众解救出部分妖魔,带回阴冥司殿,加入庆宴。众妖徒鬼卒灵子弟同贺祝捷,一场盛筵席连着开了八个日夜才散场。妖魔们不安清闲,各自游逛,继续肆虐。虽大部分凡人饮得余香粉之水,可不受妖魔侵害,然依旧有小民如头悬屋梁、脚踩钉板,于夹缝中求生,甚至一些小山小水中的小仙小神,也是白日心惊夜胆颤。
这再来说之篱,趁夜出地宫,时值虞契山降雨,他惊自叹:“此雨水白晶晶,拂面竟是温暖!”而后,他登程狄崇海。
至滨雨藩篱不远处,他看见巡逻妖兵来来往往。“谁?”一个妖兵大喝问道。之篱隐身躲闪,暗恨道:“此处竟然设了哨岗!”妖兵自以为虚惊一场,而后道:“新冥王为防之篱叛徒回来,令我等严加防范,众位切不可大意!”众妖兵继续巡查去。之篱叹息,靠近滨雨藩篱,发现内中的斛卑已经现出真身。
之篱低声道:“父亲!”斛卑听见后,低声应道:“篱儿,你逃到何处去了?”之篱内疚道:“孩儿无能,让半焜贼鬼篡占大位,皆孩儿之过!”斛卑却笑道:“虚名罢了,给他又如何,篱儿无需挂怀!他者不知,为父却深知,篱儿救青霄天后,必是想念娘亲之故!”之篱问道:“父亲,孩儿该如何补救?请父亲相教!”斛卑却道:“篱儿,不争大位,带落雨远走高飞,过清净日子,却不甚好?”之篱大惊道:“原来您都知道!”斛卑笑道:“你的那点儿小伎俩,如何瞒得过为父?当日,不愿你受众徒逼迫,为父说了言不由衷之话,愧对你娘亲!”之篱这才明白真相,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就此罢手,未免便宜半焜!”斛卑叹道:“为父今生最悔,是当年留下你娘亲在森林茅舍!为父深恨自己没有干脆与她销声匿迹、远离尘嚣!三界九皋虽大,然兴衰与我何关?总不及你娘亲一个!篱儿,为父噬脐莫及!但你可以吸取教训,去过你真正想过的生活!为父可以找半焜谈判,让他从此不问你的消息,则冥王大位永属于他,纵使为父解禁,也绝不争夺!篱儿,只要你能和落雨过上无争无忧的生活!”之篱叹道:“孩儿纵有此心,落雨也未肯愿意,她要救烟儿,要为钟鹛报仇,她时刻等着沧、海归来!”
但听斛卑叹道:“报昔日之仇,添今日之恨,再酿来日之灾,时空众生,总也逃不出这个禁锢,何其荒唐!”之篱听言,惊道:“父亲,您变了!”斛卑继续叹道:“爱来爱去,恨来恨去,争来争去,夺来夺去,杀来杀去,报来报去,其实最终,大家都是失败者!”之篱惊得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是他父亲大冥王斛卑的话。“为父明白得太晚,才囿入这永世的圈!”斛卑又道。之篱喜而惊疑,问道:“父亲因何突然有这等感触?”斛卑叹答:“是雨水!芦花湾八百余年来,唯有这藩篱一处下雨;可在昨夜,竟然整个芦花湾都飘洒白晶晶的雨水!甚至,那雨水穿过滨雨藩篱的封印,润落于为父之身,让为父感觉到温暖——是这八百余年间不曾有过的温暖,暖如从前拥抱你娘亲一般!”之篱愈惊道:“昨夜虞契山也有一场暖雨,竟然下到了芦花湾!”斛卑又叹道:“那似乎不是雨水,而是热泪——诚挚的、真情的热泪,穿透滨雨藩篱,化解了为父被施下的浮生梦中梦,也穿透了为父心中的藩篱,终让为父彻悟!你娘亲之死,在愚昧无知的沣塘城人,却与凡界他人何干?为父,不该迁怒!”斛卑这语毕,便见飘洒了八百余年的冷雨骤然散去!斛卑的上空,艳阳高照;斛卑的四围,鸠鸟鸣嘤翩跹,苇花漫舞。之篱惊喜难抑,现出身,奔入藩篱,含泪呼道:“父亲!”
说那巡逻妖兵见雨咒散去,又见斛卑和之篱站在一起,骇然四散逃去。
斛卑走近之篱,拍着他的肩膀微笑。之篱愈喜愈泣,呈出一物,说道:“父亲,您看!”斛卑看罢,面无表情说道:“是为父的内元丹。”之篱笑道:“父亲不惊喜?父亲不问孩儿是如何找到的?是青霄天后……”“不重要了!”斛卑淡定得可怕,让之篱始料难及。顿顿,斛卑又道:“篱儿且先收着!此物威力霸道,篱儿暂降不住,等到哪日篱儿足够强大,可自行吸入体内!”之篱惊诧愈增,问道:“父亲,您这是何意?为什么不收回内元丹、走出藩篱、斩杀半焜、伸报血仇?”斛卑答道:“为父在这藩篱日久,不愿出去!”之篱茫然不知所措,他怎么也想不到,八百余年的监禁不曾让斛卑稍改初衷,却是昨夜的一场暖雨,让其性情大变;他怎么也想不到,八百余年滞雨不断盼自由,这朝终于梦成真,斛卑,竟不愿醒来!
之篱说道:“父亲不愿,孩儿不能勉强!可是父亲不要内元丹便没有法力,而滨雨藩篱封印又解,倘或半焜来害,父亲该如何应对?”斛卑笑道:“你看!”且说,他仰天一招手,便见雨花重又落。之篱震惊难止。斛卑共之篱沐雨,自笑道:“而今,不是冷雨禁我,反是我制冷雨。有它在,半焜奈何不得我斛卑!”
之篱叹点头,又道:“孩儿知道娘亲的转世……”“不要打扰她!”斛卑打断道,“她有她的生活,她不是鹿篱,不该再受我斛卑所累!”之篱哑声惊问:“父亲,您知道?”斛卑叹答:“否则,岂愿放下?正是昨夜,为父透过暖雨珠之幻影,看见了你娘亲的今生!她生在富贵家,热爱凡尘事,她是那样美好幸福!为父若执迷地杀光凡人,岂不令她今生再逢难?为父何忍?为父听见,她笑对她的如意郎说道:‘不愿修仙,更不炼魔,只愿生生世世做平凡人!’篱儿,为父何能忍心?我斛卑愿为她,也只为她,放下屠刀!”斛卑且言且泪浸冷雨。之篱泪止不住,哽咽道:“那暖雨,究竟何来?”斛卑摇头,看着之篱,含泪笑道:“篱儿,带落雨纵游时空去!”之篱收好内元丹,泪别斛卑,折回虞契。
说回虞契。涟漪受之篱之托,照看落竹雨。而落竹雨始终难忘钟鹛,哀求涟漪道:“让我回钟鹛再看一眼,兴许能找到白点和黑点!”涟漪叹道:“情入肺腑,意缠肝肠,绵绵牵牵,忧思成绊!正如一冲曾言,‘三界九皋大,无可逃于情!不拘何种情,总也烧灼心!’”涟漪挨不过落竹雨的反复央求,最终妥协,说道:“要去,也要我陪你同去!”落竹雨千恩万谢。
这两个姑娘,结伴去往西兑神皋,一路不敢动用法力,只乔装扮作凡人。途经一渡口,听得几个道士闲谈:“据说,斗败冥王斛卑的千秋白,乃是青霄天神仲瑝,转世成为东震神皋虞契不留刹弟子一冲,为报青霄天宫覆灭之仇,他只身前往新的大冥王殿去了,誓要找新冥王半焜报仇……”涟漪听见“一冲”二字,心思早跟着飞去。至静谧无人处,涟漪开口道:“落雨……”落竹雨不等她话完,说道:“我知你心,我陪你去找一冲!”“果真?”涟漪欣喜发问。落竹雨点头道:“说不定,一冲知道师姐和师兄的下落!”涟漪道:“我们改程!半焜再怎么篡逆冥王位,他终究是只鬼,一定还住在阴冥司殿。身为冥界之灵,我当然去得!可是落雨,我不知你仙法修炼到几层,你能否经得起路途的阴沉与凶险?”落竹雨无畏道:“我虽仙法不高强,好歹也已是小仙身份,且有从真正的大冥王殿拿来的昆吾铜剑在手,怎么也经得起!”涟漪笑道:“这便好!你跟着我!”她两个改道阴冥司殿,却不知,那几个渡口道士乃是妖魔幻化。
小仙与蚺灵方入黄泉路口解脱门,便被小鬼兵盯上。小鬼兵不敢盲动,忙报于鬼官,鬼官又层层上报。白面红须鬼听罢大喜,屁颠屁颠跑去报道:“禀大冥王,金纹金蚺涟漪来寻一冲,已经进了解脱门!”半焜正与重生议谈,听知消息,乐道:“重生之计果然奏效!”重生笑道:“可令小鬼放出消息,只说一冲正在超生桥上。等涟漪到那处,前后围拦,天罗地网,量她插翅也难逃!”半焜拍手叫好。白面红须鬼接道:“还有更大的惊喜!”半焜道:“别卖关子!”白面红须鬼笑道:“蚺灵同行,还有一位,大冥王猜猜是谁!”半焜不耐烦道:“你是找抽不是?”白面红须鬼笑道:“属下不敢!那同行者,竟是之篱的旧相好!”半焜惊怒道:“可恨之篱,敢在本冥王眼皮子底下耍花招!”重生接道:“斛卑会异术,定是教给了之篱,才让落竹雨诈死,蒙混大冥王!”半焜叹道:“终究因《冥术集》尚未得手,否则,这些诈术,本大冥王何虑?”白面红须鬼笑道:“属下看来,落竹雨不死,却是好事!正愁找不着之篱,她来了,不是天也助大冥王?”半焜高声笑道:“这话却也在理!本来欲将之篱除掉,多少还受些老妖众的阻挠;既然之篱这等戏弄大家,量谁也难再有理由为他开脱。就将落竹雨和金纹金蚺一起拿了!”重生笑道:“钟鹛犯了天条,被十层天下令灭门,竟然逃了她落竹雨!大冥王,且看这样如何?”重生又出一招诡计。半焜听罢,大笑道:“正好!”
正是:纵有归山息影意,何敌血仇再磨心?
毕竟,后情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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