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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并州从事满脸的真诚,邀请她入伙。

考虑到他看重她的“品行高洁”,再考虑他邀请她加入的军队——不管是并州兵马,西凉兵马,还是京畿的禁军,目下都只效忠董相国。

而董相国的道德水准大家一目了然,跟“高洁”挨不挨得上先不说,倒是和这里打家劫舍的盗匪们能一较高低。

……这就好像在讲什么冷笑话。

“小人素来胆小,”她说,“做不来这样的活。”

真做不来这样杀良冒功挖坟掘墓的活,人可以偶尔缺德,但不能像董相国一样,彻底把自己打造成反社会反人类的疯子。

张辽也被噎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一旁小心翼翼的布景板士兵。

“既如此,辽不能强求。”他微微笑了一下,“但既有幸结识郎君,目下虽有重任在身,不便叙谈,日后必来拜访。”

这就不要了吧,将军一身戎装,骑了匹膘肥体壮的青骢马,除了靴子上那点泥之外,整个人看着威风凛凛;她穿了一身粗布衣,又淋了一夜的雨,身上还血迹斑斑,哪里看着像能正常交朋友的两个人了?

但是这位张将军跟她“交朋友”的心特别坚定,她回去路上抽空找了个水塘跳下去简单连衣服带自己洗了洗,回来准备吃早饭的时候,一个大雷就劈下来了!

两名士兵,赶着一辆看车辙就知道十分沉重,塞得满满的马车来了。

“张将军说,薄赏不足彰郎君高义,郎君万勿推脱。”

……张将军情商还挺高!

这个想法只在她的脑子里跳了一跳,立刻就被无情的现实抹消了。

马车里除了满满的粟米外,还装了些腌肉,布匹,都是现在极其紧俏的货物。

除此之外,还有一袋五铢钱,沉甸甸的约有万钱。

这些东西她都可以笑纳,但,马车里装的还不止这些。

换了一身新衣服,重新挽了发髻,但脸上仍然伤痕十分明显的女子也在马车里,怯生生地看着她。

……惊了。

街坊们围了过来,眉娘放下了手里的饭碗,一脸警惕地看了看车里的姑娘,又看了看捧着饭碗没回过神的咸鱼。

……压力更大了。

“这位娘子是怎么回事?”

在上司的压迫下,董相国的士兵竟也还能沟通几句人话。

“这位娘子原是被范夔抢来的,她说祖籍并非雒阳,而今无人投奔,听闻郎君英名,愿为郎君执帚,将军便将她送来了。”

送来了。

来了。

了。

女子下了马车,柔柔弱弱的欠身行了一礼。

“先等等……”咸鱼僵硬地,终于想起先放下饭碗,再说话了,“在下不过一市井匹夫,怎当得起这些奖赏?况且在下年纪尚幼,还不到娶……”

这位小娘子脸色煞白,目中含泪,后退一步,不自觉地紧紧揪着新换上的这身衣衫,“郎君莫不是嫌弃妾身?”

……莫说这位小娘子境况堪怜,称得上是个完美受害人,哪怕不是,同样作为女性的陆悬鱼仍然十分同情她。

这数千年来总是如此,女人似乎没有自我意志,治世时靠她们添丁进口给国家多生产些交税纳粮的工具人,乱世可以被当做犒劳军士,激励士气的玩物,要是缺军粮了呢,杀了做人肉军粮,半点都不浪费。

她们曾经有过选择的权利吗?如果没有,谁又有资格苛责她们的苦难呢?

但,但问题是,被张辽赞为高义的这位少年,她不好女色!她真的一点都不好女色!她没办法收个后宫用来执帚!

一个眉娘就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再收个妹子有啥用啊!(╯‵□′)╯︵┻━┻

眉娘又看了她一眼。

她觉得额头开始有汗珠了。

【总有一天你会翻船的。】黑刃小声说道,【我看过很多关于女子因爱生恨的故事,我给你讲一个?】

【……快闭嘴吧?

“在下孤苦飘零,”她急中生智间,想了点说辞,“全赖诸位照拂才有今日,这车中的粮食,在下不敢私留,不如分与巷中孤老病弱之人。”

周围一片赞叹声起。

“至于这位娘子,”她咬了咬牙,“既无去处,与大家同行又有何不可?若是来日选中了哪位心仪的郎君,车中余财便为娘子作嫁,如何?”

小娘子又看了她一眼,盈盈下拜,“郎君既如此说,妾不敢有异议。”

声音有点哀怨,听得她还是有点心惊肉跳,生怕这妹子一个想不开,干点什么极端的事出来。

但小娘子并没有真的做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她只是将目光转向眉娘,上前两步,又行了一礼,“妾孤身一人,若姐姐不弃,妾与姐姐做个伴可好?”

……………………

【你看看,你看看,】黑刃赞叹道,【这姑娘察言观色的能力比你强多了?

【……你这什么话,】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颤颤巍巍,不敢说不敢动,【难道你是说她有心计吗?】

【嗯,比你心计多些,她从来没想过自荆】黑刃慢吞吞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她想活下去的**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下过一夜雨的营地现在支了锅,烟气滚滚。

阳光落在那个姑娘满是青紫的脸上,似乎察觉到眼前少年正在观察她,她微微侧了头,也看了他一眼。

尽管受了那样的苦难,她的眼睛里仍然燃烧着蓬勃的生机。

……咸鱼的感慨并没有持续几秒,眉娘也望了她一眼。

“既是陆郎君如此看重的人,”她笑眯眯地说,“做个姐妹有什么不好呢?”

……做个姐妹很好,把她牵扯进去就一点都不好。

眉娘去寻碗筷了,街坊们过来感谢她分发粮食的义举,但大概是因为她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光环作用,其中还是有人批评她大手大脚,得了奖赏随手就送人,一点都不像个能持家的样子!除非将来娶个厉害泼辣的媳妇,治一治才行!

……………………

剩下几个阿姨拉着妹子问长问短,妹子则怯怯地一个个回答问题。

捧着个黑面饼子的李二挤在街坊们身后,也在努力抻脖子看热闹。

发现咸鱼的目光投向他,他立刻拼命点起头来。

……那个表情不需要什么察言观色,也能读出“羡慕嫉妒恨1的含义。

【虽然是个5魅狗,女人缘却出奇的好?黑刃最后赞叹了一句,【你真棒?

被陆悬鱼一概认作西凉兵,监管雒阳百姓西迁的这支军队实际上并非西凉兵马,而是被董卓吞并掉的并州兵。

西迁的百姓之中,渐渐起了时疫,后出发的还未见,前面走了几十日的队伍中,瘟疫逐渐肆虐起来。

能埋的就地埋了,能烧的就地烧了。百姓原本缺衣少食,路上又多盗匪劫掠,怎能抵挡时疫呢?官吏渐渐力不从心,恐怕再这样放纵下去,将见积尸盈路的惨状了。

这支并州兵马便是为了此事被调拨过来,虽说杯水车薪,大概董相国总还希望他们派些用常

太阳升了起来,照在这座只有数百人,却井井有条,也正准备随着队伍一同出发的军营中。

难得坐下来吃些朝食的张辽听过士兵回报后,挥了挥手,命他们下去。

见他陷入深思,一旁的魏续有些不解。

“此何许人也?”

张辽想了一想,“此人出身乡野,从未进学,是个目不识丁,混迹市井的无名小卒。”

“既如此,文远何以如此看重这个无名小卒?”

他抬起头,那张年轻英武的脸上满是肃然,“这人出身寒微,年纪尚幼,却清素节约,急公好义,不贪金帛,不图女色,临敌不惧,恩怨分明,兄可见过此等人物?”

叼着半个胡饼的魏续有些发愣,“文远所说,若非古之圣贤,便是王莽之流,世人皆有七情六欲,你所说的那个少年不过十七八年纪,如何能修得这样的品行?”

这个问题,张辽也觉得很奇怪。

按照范夔手下所言,那少年既是个神箭手,又有一手高明剑术,无论投奔哪位将军麾下,必得重用,恐怕连董相国亦会高看这样的少年英雄一眼,封官加爵亦非难事。

何苦守在一群平民百姓之中,不得施展呢?

思来想去,只有他出言招揽时,那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鄙薄,方能解释这一切。

董卓焚灭京都,劫迁大驾,此事天下人皆知,并州的这些将领亦心知肚明。

事已如此,只能暂且随波逐流,寻隙再谋拨乱反正之事,况且天下诸侯群起,其势已成,他一人又有何能为呢?

想到这个少年是因为品行高洁,憎恶董卓凶逆而不愿出仕,他更加跃跃欲试了。

“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敌汤武之仁义。”

张辽在心中反复地推敲,“既有秦人之勇武,又能领节制之兵,兼有仁义之心者,岂非不世出之名将?”

这样的人才怎能任其磋磨光阴,流落乡野呢?

既然这位陆郎君仁爱邻里,必定是个重情之人,这样的人,多见几面,一起吃饭喝酒混个脸熟,出同舆食同席寝同榻一下,待成了友朋,便万事好说了。

他总得想点什么办法,把这人拉过来。

少年将军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也跟着啃了一口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