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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些兖州人的聚集区甚至称不上“村庄”,那只是个在断壁残垣下艰难建立起来的难民营而已。
比起兖州人,她的辎重营里有钱粮布帛,颍川那几个世家也在数里外搭建起马车围起来的营地,哪一个选择都比去劫掠那些兖州人的战果更丰盛些。
他们去那里能得到些什么呢?
但当她带着兵追过去后,她发现在青州兵的眼里,那个难民营竟然的确是值得一抢的。
那些流民家底各不相同,青州兵能抢到的东西也不尽相同。
有些能抢到板车、粮食、布帛,有些能抢到席子、稗子、盐巴,有些能抢到两条鱼干,有些能抢到半块咸肉。
最不济的穷苦人也种了几棵青菜,身上也有遮羞布可以扒下来。
当然,几乎绝大多数流民都带了女眷,也许是母亲,也许是妻子,也许是女儿。
这就更值得一抢了。
在青州兵眼里,那的确是个很值得一抢的目标,但他们也不是没考虑过别的。
当他们商量这件事时,已经被去了武器,而辎重营的士兵手里拿着弩,在辕门后来来回回地走,他们没有盾牌,更没有铠甲,断然是吃不得弩矢的;
所以不如去抢那些颍川人吗?
这个提议很让他们心动,但那些健仆腰佩长刀,看着也不是吃素的;
还是先抢那些兖州人吧,他们那里还有许多妇人呢!
当陆悬鱼领了一千甲兵,五百骑兵赶到村庄时,立刻有人慌慌张张地往外跑。
天气渐冷,她的士兵都是穿着两层衣的。
但这一片兵荒马乱中,却跑出许多白花花的人。
她听到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哀嚎,有老妪在地上爬,还有人半身是血,挂在一截断墙上,动也不动。
田地里新长出的青菜被踩得东倒西歪。
有人身上尚穿着衣裳,于是得以体面地拎着木棍,目光凶狠地盯着她片刻后,便在她身后越来越多的士兵面前露出恐惧的神情。
太阳升得高高的,把下面的一切都照得又明又亮,什么也藏不住,什么也躲不住。
那些白花花的人凑到了他们同袍身边,似乎也想拿起什么同她战斗,但这座村庄里折实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刃,他们只能拿长短不一的木棍、树枝、小刀,甚至是瓦罐来对抗她。
他们的脸上带着癫狂的神情,他们的言辞也是如此。
有人在求饶,说他们只是很久没吃饭了,他们很饿,所以才来此讨些饭吃;
有人在控诉,说那些看守他们的士兵虐待他们,毒打他们,他们活不下去,才跑出来;
有人在讨好,说只要她能饶过他们,他们必定愿意为她效生效死;
有人在拉关系,向她麾下那些士兵倾诉同为青州人的情谊;
当然也有人在破口大骂,骂她同为青州人,却要为这些兖州人而向他们动手;
最为癫狂的人是其中几个白花花的人,他们寻不到任何能假装成武器的物件,连遮羞布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寻,因而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歇斯底里地向她展示被他们认定可以当做武器的,最后一样物件。
——她是个妇人,这东西就算吓不退她,也能狠狠地羞辱到她!
司马懿在她身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将军不可怒而……”
她没有吭声。
青州兵跑出来了,于是也就有兖州人跑出来了。
他们当中跑得最快的是小孩子,其次是男人,再次是老人,那许多人似乎原本是不在村庄里的,他们躲在田边,躲在远处的水泽里,见到她的兵马,才突然间跑出来的。
还有少量妇人,满身都是泥泞地跟在男人身后,那应当也是提前跑出去的。
但剩下的,被困在村庄里的妇人大多没有跑出来,只能听到窝棚里和断墙后的尖叫和哭声。
终于有一个也跑出来了。
有青州兵想伸手去抓她,可她的声音那样尖,那样响,那个抓她发髻的士兵不知怎么的手一哆嗦,就松开了。
陆悬鱼看着那个衣衫不整的少女向她奔来。
“给她一件衣服。”
“是。”
“至于那些降而复叛的贼人,”她伸手从背后取下了自己的弓,“一个也不留。”
太阳从中天渐渐向西挪动了一分,仍然明晃晃地,但将影子拉长了些。
这算不上什么战争,司马懿想,那些手持兵刃的青州兵都敌不过陆廉,现在赤手空拳,难道能胜过她吗?
他们当中有些人在四散逃开,但立刻会被外围的骑兵射杀;
也有人想要稍作抵抗,但立刻也会被冲进来的甲士杀死;
有人跪地求饶,但换来的多半只有一刀;
也有人竟然在这支兵马里寻到了自己认识的人,他高声地呼救,奔向那个同乡、同族、甚至可能是亲邻之人时,被他寄予希望之人经常会犹豫而痛苦地转过头去,望向他们将军的方向。
而他的目光一定会与她对上。
多稀奇啊,司马懿注视着那个骑在马上的身影,心里疑惑极了,那可是个迟钝到稍微弯弯绕绕一点的话就听不懂,几乎没办法和士族进行交流的憨人,可她竟然有那样敏锐的直觉!
无论是谁,将犹豫的目光投向她时,都会被她冰冷的目光所震慑!
她骑在马上,拿着弓箭,一圈圈地围着村庄而行,她的箭注视着每一个想要求得一条生路的降卒,也注视着每一个想要手下留情的士兵。
她就那样一圈圈地走着,一圈圈地射杀她的敌人,直至这片战场上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有天空里传来永无休止的弯弓射箭的声音。
那尖锐的,破开空气的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渐渐变成了暴风雪一样不祥的声音,渐渐染上了更浓重的死亡的意味。
司马懿原本想劝她杀一儆百,留其他人一条命。
因为若是杀了这一营的降卒,恐怕其他青州降卒会生兔死狐悲之感,别说之后驱策他们,保不齐今天夜里就要暴动。
而陆廉是不杀降卒的,尤其是这些与青州人有故旧的降卒——所有人都这么想,司马懿也是如此。
如果放任这些降卒哗变,现下他们本来就只有区区数千兵马,无论怎么处理都是个天大的麻烦。
当她下定决心时,她似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甚至是不怎么像人的另外一种“东西”。
在那个弯弓射箭的人眼里,司马懿甚至连愤怒也看不到。
他所担心的那个问题一下子消失了。
太阳渐渐地又向西倾斜了一点。
现在士兵可以回营了,但还剩一些苦力活要做。
小陆将军下令说,那些兖州人如果愿意帮忙打扫称不上战场的战场,每人给三升掺了稗子的粟米。
这酬劳一点也不丰厚,但仍然吸引了那些惶惶不安的百姓的注意力,他们迅速地忙碌起来,老人和孩子收拾家当,男人和女人则按照军官的要求去挖坑填土,处理尸体。
他们身上还有血,脸上还带着青紫,其中好些妇人原本惶惶地坐在窝棚里,听不到也看不见贵人吩咐的,但立刻有邻家妇人钻了进来,替她披上一件衣服,拉着她出去领那件活计:
百姓们经历这些乱兵,的确是痛苦极了的——但干活就发粮食啊!那可是粮食!
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在处理过一片狼藉的战场后,天色将晚时,他们的确也是这样一面落泪,一面闻着粟米饭的香气,一面恶狠狠将饭菜塞进嘴里的。
当陆悬鱼带着兵回到大营时,她命令士兵点起火把,将营地四周务必照得灯火通明。
那些骂骂咧咧的,威胁说她要是不曾留逃走的人一命,他们就不会再为她效力的降卒在看见她时,一瞬间都失去了声音。
有士兵将一颗颗头颅插在营地外竖起的木桩上。
近千颗头颅密密麻麻,每一颗都在火光中望向他们,惶恐而狰狞。
陆悬鱼是以为他们一定要炸营的。
她已经做好了他们炸营的准备,把连弩架起来,骑兵也预备上,就等着这些青州兵当中有一个人振臂一呼,其他人如潮水一般撞向栅栏时,多快好省地处决他们。
她自己也没怎么睡,在夜里悄悄地溜进去观察了一下他们。
但结果很出乎她的意料。
那些剩下的降卒非常恐惧,但并没有表现得非常癫狂,更没有铤而走险。
他们没有帐篷,所以是几十人缩在一个窝棚里的。
有人在哭,有人闷闷不乐,有人小声骂着什么。
有人忽然想起了家乡,于是又骂了几句另一群青州兵。
他们怎么就有家可回呢?他们怎么就有人在家里等着他们呢?
可是,可是,即使家里什么人都没了,即使他们这群人也算不上是个人了,他们还是想回家啊。
“唉,就算死也没什么,这么多年,咱们什么没见过?”那个青州兵说道,“可要是能死在家乡就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