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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但混乱毫无益处,我尽可能地整理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总结自己此前遭遇的离奇事件:
首先,我今天乘坐列车,到达了五年前使得前桌失踪的无名山
然后,在爬山的途中,我一不留神就走到了远离山道的树林里,时间也不知为何跳跃到了深夜,没过多久我就遇到了神秘的黑影怪人,被其以巨斧残忍杀害
最后,上面发生的事情因神秘的时间回溯而全部作废,我在前往无名山的列车上再度醒来了。
我掏出手机检查上面显示的日期和时间,再连接网络以确认手机显示的日期和时间没有被篡改过。尽管想不到会有谁来篡改我这普通大学生的手机,不过这是必要的检查环节。而毫无疑问,我是真的回到了前往无名山的时间点。但是,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在我以前玩的很多单机游戏里,玩家能够在菜单里选择存档和读档,即使自己操纵的角色在关卡中倒下了也能够重新来过。我因此有过畅想,如果在现实世界里也能够自由自在地存档和读档,就等同于先天立于不败之地。很多成功概率渺茫的挑战,只要不是概率为零,就都能够通过反复挑战直到成功,堪称人生超级作弊器。万事从此只取决于自己想不想做,而非能不能做。
而这门作弊器,此刻正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要我接受这种意淫般的设定,不如告诉我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噩梦。但是,我怎么能够承认那仅仅是噩梦?我的手臂和胸膛直到此刻似乎都淤积着此前剧烈痛楚的余韵,回荡在意识的极致恐惧和绝望哪怕仅存回响也足以使我如坠冰窟。
还有,在最后,我的脸我的面部连带骨头都被巨斧无情地劈烂破碎。我曾经想象过自己如果投身于某些危险情景,最后会有何种死法降临,但是作为一个人,自己竟会那样死去我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的手脚在止不住地发颤,想来现在的自己连站都站不稳吧。
这时,列车开始减速,然后停止,左侧的门打开了。
在我此刻看来,这出口无异于地狱之口。我不想在这站下车,就放我回家吧,我想在家里好好睡一觉,忘掉今天这个糟糕的日子。但万分遗憾的是,我的理性这会儿已经彻底睡醒了,并且还在我的耳畔冰冷地私语:现在必须下车,必须去确认一些事情,以切实证明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
我抓着车厢中间的金属把杆支撑起身体,拖拖拉拉地下车去了。
之后,我一路穿过闸机和出站口,搭出租车把自己送到了山脚下,再进入了上次的小卖店。
我回忆着自己上次的所作所为,在店里买了几瓶水装进背包里,然后故作自然地向店的出口走去。
不出所料地,店老板“再次”喊住了我,“你要登无名山?”
这句话,宛如一道电流,钻入了我的脊椎里。
“是的。”我一边说,一边转过身。
店老板从柜台下拿出了照片,向我递了过来,“我朋友的女儿,她在山上失踪了。如果你之后有见到,帮个忙好吗?”
“好的。”我说不出自己是害怕还是激动,先伸手从店老板手里拿了照片,再低头去看。
照片上的人,赫然是那个与前桌极度相似的,失踪幼女的外貌。
这就是证据了,我真的回到了过去的证据!
我这辈子就没有遇过如此破坏自己常识观念的事情。
等店老板像上次一样和我对完“台词”,我五味杂陈地走出小卖店,又三番五次地检查照片。
一个月前失踪的神秘幼女,五年前失踪的前桌,以及“上次”的我
如果我没有遇到神秘的时间回溯现象,肯定也会像前两者一样被外界判断为意外失踪吧。那么,能否这么假设:幼女和前桌两者当初就像“上次”的我一样,莫名其妙地偏离了正常的时间和空间,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身处于夜晚的山林里,最终遇到了那个可怕的黑影怪人,为其所杀害?
说到底,那个黑影怪人又是什么?虽然我直觉地判断那是人类,但那分明不是人吧?难不成那是某些乡野怪谈里描述的出没于森林的邪恶妖怪,我之所以会在山上迷路也是那家伙的所作所为?
一想到在人来人往的无名山景区竟有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邪物徘徊,我就无法坐视不理。
我曾经向往成为故事里的主角。
具体地说,我向往成为惩恶扬善的英雄角色,时常幻想自己在拥有力量之后应该如何如何。初中叛逆时我也对所谓邪恶美学产生过兴趣,还在网络上默默赞同过某些社会达尔文主义评论,但到头来我发现自己长不出铁石心肠。坐在键盘前自然是能够铁面无情挥斥方遒,而真正面对近在咫尺的泪水和哭声,要我面不改色着实强人所难。如果有超人的力量,我更加愿意用在使人欢笑的事情上。尽管那听上去既陈腐又无聊,不过我似乎就是适合做个既陈腐又无聊的人。
所以我无法对那黑影怪人坐视不理。但是,我又能够做到什么?首先必须承认,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逆转了我既定的命运,使我穿梭时间死而复生。不过,那又如何呢?我清楚这股力量的底细吗?知道发动的原理吗?我要拿什么保证自己第二次死了,又还能有第三次人生呢?
我既拿不出足够的莽勇,又没有合理的方法,所以我的选择只有一条了报警。
这显然不是聪明人的办法。而遗憾的是,我也确实不是聪明人。但我必须至少尽到自己作为知情者的责任,因此,哪怕是被人当成神志不清的疯子也罢,我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无名山派出所的接案室,描述那黑影怪人的残忍和强大。
我也有思考过,自己是否应该提供更加具有现实意义的形象,比如先在网络上找到某些在逃杀人犯的肖像,再声称自己在无名山上目击到了他或他们,但这又构成对于执法者性命的漠视了。黑影怪人的速度和力量远超人类,从那眨眼间就能够穿过十几米距离的爆发力来看,他的起步速度往少里说也有秒速五十米,极限速度仍然未知,而足以提供这种速度的肌肉,天知道普通子弹能不能穿入。
果不其然,只听了我几句描述,眼前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就停止了记录。而在听完后,他说:“你是叫李多,对吧?今年十九岁,还在读大学啊。”
“是的。”
“报假警是扰乱公共秩序,是要拘留和罚款的。万一叫学校和父母知道这件事,不好办吧?”
“我说的都是实话。”
“好了好了,这次就放过你,你回家去吧。”他说,“况且,要是真有这种妖怪,你又是如何逃脱的?编故事好歹也要能自圆其说啊。”
我没有说出时间回溯,因为那会使自己的描述更加缺乏可信度,但我也有事先准备的其他借口。
对方没有等我继续说,直接就把我赶了出去。
“下不为例,否则就真的拘留你了。”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是我还不打算举白旗。因为就在接案室里竭力说服对方的时候,我又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尽管这是我人生首次遇到超常事件,可对于世界和国家而言又如何呢?
我实在很难认为无名山上的事件,是全世界历史上首次超常事件,又正好被我这么个稀松平常的路人撞到了。相反,如果这是站在个人角度上极其罕见、站在国家角度上又见怪不怪的事件,被我正好撞到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不如说,我认为这种概率要更高一些。
假设国家存在处理这类超常事件的部门,我又在四处报警散播消息,是否能够吸引有关部门的注意力呢?
我想要继续尝试。至于能不能坚持到底,我自己也说不准。或许我只是被不知所谓的热血和使命感冲昏头脑了吧。一旦真的被拘留了,可能就会后悔自己的天真作为,从而清醒过来了。
眼下,我打算先返回距离无名山最近的柳城,在柳城继续报案看看。
正当我在车站里等待列车到站的时候,有人从后方按了按我的肩膀。
回头看去,那是个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斑白,脸上有着明显的皱纹,姿态却格外挺拔。最显眼的是他身上穿着执法者的蓝色制服。
难道是为我先前的报案而来?我的内心蠢蠢欲动。
“李多,是吧?我听说了你的事情。”老男人出示了自己的官方证件,并且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跟我来。”
他收起证件,转身就走。我立即跟了上去。
本以为他会带我回办公的地方,但他只是随便找了家饮料店的露天桌椅坐下,然后示意我坐到他的对面。
“你相信我报的案?”我坐下的同时提问,“你来自于专门处理这类事件的部门吗?”
“我还需要确认一些细节。”他有选择地回答,却似乎又默认了我后半段的推测。
难道真的存在那种部门?我心里的某处开始瘙痒了。“国家暗面部门”这种设定既有诸多现实原型,又在虚构故事里经久不衰,以至于成为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浪漫。我在初中时尤其热衷于这种设定,今天也很难说是根治了这种情结。
“你说那个像妖怪一样的人拿着一把斧头。”他一边拿出笔和本子,一边询问,“那把斧头是什么样子的?和他自身一样,是全身漆黑,像影子构成一样的吗?”
我止住心里的波澜,冷静回忆,一些细节从我的记忆中挖掘出来。
“不不是单纯的黑色。至少和他身体的黑色不一样。”我尝试在脑海中重现那把斧头的外貌,这有点困难,当时的光线是那么暗,我又没有足够仔细地观察过斧头的具体细节,“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颜色,或许本来是银色,但慢慢氧化成了黑色,然后上面还有很多锈蚀的痕迹,就像是在海里泡了很多年,最近才被打捞上来”
“在海里泡了很多年?”他忽然停止记录,“为什么是海水,而不是湖水、河水?”
他的提问从里到外都是吹毛求疵之意,但我只能老实回答:“这就是个比喻,随口说的。说是湖水和河水也可以吧。”
“原来如此。”他点头,“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我诚实地回答:“堕落到无法忍受。”
“他在袭击你之前,也没有当着你的面做过什么坏事吧,为什么你会有这种看法?”
他说得对,我的这种感觉很没有道理。如果是觉得那家伙外表恐怖,直接说是恐怖就好,又为何要说是堕落呢?我仔细摸索自己的真心,却只能给出这么一个说法:“我不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如何从他手里逃脱的?”他问。
“我逃跑的时候从高处跌落,正好下方都是树枝和灌木。我侥幸没有受伤,他也没有继续追上来。”我拿出了自己事先准备的借口。
不过,我真的有必要用借口吗?我忽然质疑自己。这个借口是为了避免降低供词可信度而捏造的,而眼前这个人似乎连黑影怪人的存在都能够接受,那么我说出时间回溯也不成问题吧?
但那可是时间回溯啊。黑影怪人无非是个单体的威胁,而时间回溯的重要性就大不一样了。随随便便地对着疑似国家暗面部门的人提供这种劲爆信息,怎么想都很成问题。
不,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必须对自己坦白,使我作出这种判断的源头,既不是为了供词的可信度、也不是为了自保,这一切都是我的贪婪我想要独占时间回溯这个秘密。
只要能够独占时间回溯这一力量,我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吗?要像过去幻想的一样,成为惩恶扬善的英雄也并非遥不可及。
明明时间回溯是否会再发生都还是没影儿的事情呢!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我,好在我的表情管理能力还算合格,应该没有叫他看出来我的惭愧才是。数秒后,他看着我说:“他是这么说的,你怎么看?”
他这是在对我说话吗?不,他的视线应该是在看向我的身后。我想要回头去看,却发现有一双手先按在了我的肩膀上,花一样的香气从后面吹来。
“不会有错,那把斧头,就是塞壬之刃。”女性的嗓音在后方响起,“我们终于追踪到魔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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