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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八门之中,哪两门相离最近?”我问道。

北郭示意让我坐在凳子上,而后他用手沾着桌上茶碗中的水,在桌子上边画边说道“圣安八门,最北二门为方华门,鼎盛门,最西二门为重阳门,正山门,最东二门为应阳门,丽正门,最南二门为盛华门,钟定门,这其中方华与鼎盛,重阳三门相近,重阳、正山、盛华为相近,而后钟定、盛华、丽正为相近,丽正,应阳,鼎盛为相近。”

我细细地看着北郭在桌上画的圣安城各个城门的方位,心里默默地想着,陈宫相距丽正门最近,所以待子离开时,一定会走丽正门。百里肆今早送我至上卿府偏门时与我提过一嘴,说是他要见一位楚国的旧识,据说这位旧识是楚国的司士,属谏官。

百里肆想要让这位司士写信给卫姬夫人,告知她,福金公主妫薇被楚王所俘,若要救福金公主,要亲自前往余陵相谈。

百里肆这方法算是击打到卫姬夫人的七寸了,毕竟福金公主可是她的命。

所以,这卫姬夫人也一定会在一早离开圣安。

“在卯时到巳时期间开丽正门与钟定门,午时与申时期间开正山与盛华,酉时到亥时开重阳与方华,子时到寅时开鼎盛与应阳,且在所打开的二门之间设伏兵,待子入城之后,便紧关所有城门,将其拿下,送入陈宫交给昶伯,等候发落。”

北郭记下我说的,而后又道“只怕卫姬夫人半路觉着事有蹊跷,回到了圣安,却见几门都紧闭会反杀回终首山,届时公主会有危险。”

“莫怕,我自当会保护好公主,万死不辞。”崇光拍着胸脯说道。

这二人一个勇猛一个谨慎倒也算是互补,能成为挚友,却属不易。

不过北郭说的并无道理,毕竟这般声势浩大最重要的缘由,是将父亲成功救出。

“待子离开圣安,昶伯控制了陈宫后,捉拿现禁军统领李家的公子李辰,而后仲忧,前去李府请李少师,请他务必在开着的城门口亲自迎卫姬夫人回来,若卫姬夫人不入城,他家的公子与他身后的李家,全族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仲忧看了我一眼道“李家公乃陈国三朝老臣,这李家公子更是李家唯一的独苗,公主还真是个杀伐决断的狠心人。”

我低着头,摸了摸额角,知道我这样做使他平添不适,毕竟在他看来,若能顺利地救出父亲,这些倒戈于子的人,都是可以原谅的。

“在他选择成为子的爪牙,便是摒弃了三朝老臣的身份,我父亲现在仍旧生死未卜,至于李家的人是死还是活,待我救出父亲之后,必定让父亲去定夺,况且我说出的这法子也不过是为了恐吓他,让他能好好的听话罢了。”我看着仲忧道。

仲忧垂着头不再说话。

我进而继续地与崇光和北郭相谈着营救当日的细节。

回到上卿府时,听莘娇阳说,百里肆已经离开前去楚国寻他的旧识了,他临走时吩咐上卿府的护卫明日护送莘娇阳回安阳。

我与她坐在上卿府的月季园儿里,她一边弹奏着哀愁又相思的乐曲,一边叹着长气。

我坐在她对面,摆弄着百里肆的香炉,我记着他身上的香味是安息香,因而为他的香炉之中又添加了一些可使安息香的味道更持久的香料。

我专心摆弄着手上的事物,却没有开口问起莘娇阳,他们二人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竟两人的感情,只有他们两人能做主,我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我明日午时三刻便会离开陈国。”她停下了手,开口道。

“我要照顾家母,明日便不出府相送了,阿阳一路平安。”我放下手上的香炉,坐直了身子对她笑道。

她眉宇之间紧锁,愁容满面。

“阿阳放心走,我会替你好好看着百里肆,决不在你离开时,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我将香炉顶盖好,用香炉旁的巾帕擦了擦手。

“我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她淡淡地说道。

“怎么可能,待陈国内稳,我必定书信一封,亲自请阿阳回来。”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双手请按她的肩膀,与她亲密。

“但愿那时,我还回得来。”她侧过头,抬手拍了拍我的手,话中多有无奈。

“一定回的来。”我那时并不知道安阳执掌着紾尚阁的庄荀老先生已经仙逝,莘娇阳在此时回去,必定是要暂时接管紾尚阁,一直到周王寻到另一位与庄荀先生可比肩之人来执掌这紾尚阁,莘娇阳才能离开安阳。

可后来与她再见的时候,也是匆匆一别,一直到很久之后,我与她再没有见过面,那一曲一曲动听的《有狐》和《考槃》我却再也听不到了。

回到小楼的时候,却见娘亲坐在窗边的绣车旁,绣着彩蝶。

她今日一早嫌弃我的衣服太素,因此便想在终首山时一样,为我亲自做衣。

我想着她呆在上卿府,哪里又去不得,日日就那样呆着,更怕她胡思乱想。

既然她有想做的事情,我便让她去做罢了,尤甚想到她已经时无多日,更想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开口跟百里肆要了绣车和绣线,没想才一上午的时间,竟给娘亲都安排妥当了。

我与娘亲就这样静静地相处,互补叨扰,又互相相望。

翌日,莘娇阳先入宫与卫姬夫人请辞,借口便是紾尚阁的庄荀先生仙逝,她需要即刻回到安阳为庄荀先生奔丧。

而后,她便由信北君派遣的护卫相送,离开了陈国。

莘娇阳离开之后,我便觉着这上卿府空牢牢的,度日如年地游荡在小楼之中,好不容易将百里肆给盼了回来,得知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只等时机的来临。

过两日,昶伯派人来告知,卫姬夫人向昶伯索要余陵县的兵符,想要调动余陵县的六千兵卫。

她给不出昶伯调兵的理由,昶伯便猜到了,卫姬夫人已经上了百里肆的当。

料想福金公主如今是被楚国国君囚禁在楚国大都东楚的王宫之中,信北君刚好利用了子的这个弱点,使她情急之下便忘了思考,一有任何关于福金公主的风吹草动便坐不住了。

尤甚,百里肆这次安排给子写信的人,还是楚国的重臣,姚家的司士姚滉。

所以卫姬夫人相信,这位姚司士有救福金公主的办法,就算是救不出,能得到一些福金公主的近况也好,若有办法救,那便是倾一国之力,她也是要救自己这宝贝女儿出楚国大都。

而原本听命于卫姬夫人的暗影卫,在昶伯买通了暗影阁宗主之后,也迅速撤离了陈国,现在她手上的,只剩下旌阳县那三千的兵卫。

入夜之后,我服侍娘亲睡下,便转身往信北君的书房走去。

我才打开小楼的门,娘亲的声音便又传了过来。

“绥绥,万事小心。”

黑暗中,我回过头,见屏风后娘亲那瘦弱的身子,鼻尖忽然一酸。

这一声“万事小心”我不知还能听多久。

走到百里肆的书房,却见他正身穿轻甲坐在沉香木上擦着短剑。我走了进去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视死如归地模样,开口问道“真的不带我一起吗?”

他将短剑放回剑鞘,站起身看着我“不刻,昶伯便会将伯忧阿姐送来,有她陪着你,你也不必害怕。”

“若此事失败了,府上的护卫宏叔便会带着你和伯忧阿姐从方华门逃出城,一路去安阳。”

我的脑子里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百里肆这厮让莘娇阳先行离开,莫不是害怕事情败露,我无处逃离,为我准备的后路,让我去安阳的紾尚阁去找莘娇阳不成?

我盯着他那张严肃的脸,忽而淡淡一笑,心内有暖流涌出,虽然我知道他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对我好,而是为了陈国的社稷,可我心中还是将他当做与我有过命交情的挚友。

我感谢他为陈国做的一切,也感谢他为我做的一切。

我转身走到他的香炉旁,用火折子将我早前调好的香引燃,而后走到窗边,缓缓地打开了窗子。

已然是夏末,随着闷热的淡去,簌簌而下的缤纷落英在月光之下飞舞,像极了一幕画卷。

我回过头看着在香炉旁边坐等时机到来的信北君,缓缓地道“我陪着你,待你起身出府,我为你送行。”

信北君没有说话,他的全身紧绷,沉稳又冷静。

我笑了笑,转过头往窗外望去,尽量地呼吸着夜空之中,落花的香气。

夜越来越深,月也越来越亮,夜风卷着落花飘然而后下落,馥香越来越浓烈,像是一坛洒在地上的陈酿,芳香迷人。

上卿府上静静的,只有屋内烛火微弱,闪着如豆的光亮。

子时,上卿府的偏门进来了一顶步撵,步撵上坐着的正是昶伯的大女儿妫轸,她在上卿府的婢子带领下,一路往信北君的书房去了。

她此次来,其一是要带来一个消息,卫姬夫人已经集结了身边的三千旌阳兵和李少师府上的护卫三百,淳于司徒府上的护卫二百,正于陈宫门前点兵,卯时一刻便出城去。

其二,她便是尊了父亲的意思,来到上卿府陪伴公主,以宽慰公主之心。

这其三,是她最不愿意见到,却有可能发生的。如若是事情败露,被卫姬夫人反杀,她要先带着公主一同逃去安阳。

妫轸这一路犹如行走刀尖,她即舍不得父亲,又不得不在危难时刻秉持大义。怪就怪她自小身子不好,为了不拖父亲与阿弟的后腿,就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

她轻轻地敲了敲书房的门,却不见任何回应。

她狐疑,料想这次行动这样关键,这百里家的少年,可不是睡过去了?

她转身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婢子,婢子们也是满脸狐疑,表示什么不知地摇了摇头。

她长吁一口气,推开了门。

绕过屏风,走进内堂,面前的景象使妫轸吓了一跳。

只见信北君正穿着轻甲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他手上还握着一把短剑,身侧有一鼎打翻在地上的香炉,香炉中的香屑撒了一地。

在他身上,还盖着一张小小的写满字的巾帕。

妫轸连忙上前,拿起了巾帕,而后命身后的婢子将信北君扶到小榻上。

她缓缓地走到灯烛下面,拿着那张巾帕慢慢地读了起来。

伯忧阿姐,莫要怪绥绥。

我知百里肆忧我安危,不会使我亲自去救父亲,可我妫翼,首先是父亲的绥绥,才是这大陈的公主。

我不管这天下最后归谁所有,但是父母必定是绥绥一人的。

自大周以来,以孝为先,以忠为魂。

我先忠于陈国,于是回到了圣安,后必要孝于父亲,故而必定亲身前往。

阿姐与我一样,都是至情至性之人,所以阿姐必能明白我心意。

此事而起,必将成功,不允失败。

肆被我所制香惑,二时之后当醒,当刻,若我回到圣安,便事成,若我未归,转告肆,拥立燎公子为储君,安国定邦为首要,而后诛杀子,为我报仇。

若我此去不归,唯有一事相求阿姐,我娘亲已时无多日,请阿姐待其如亲,使其安度残日,此恩此时难报,若有来世,毕为阿姐鞍前马后,结草相报。

阿姐莫要伤神,我们天上人间,总会再见。

妫轸拿着巾帕地双手不住地在颤抖,她的贝齿紧咬着嘴唇,更是欲泣无声。这姑娘她第一眼见到她时,便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姑娘,可就连父亲和信北君都没有料到,这不安分的姑娘,内心是有多么倔强。

她将这巾帕放在了袖袋之中,揉了揉通红的双眼,而后神色恢复了往昔,她转身,正色地吩咐着站在门外的奴婢,请府内的医官来书房,而后紧关上卿府的大门,命人前去前院传话,无论是府内的人,还是府外的人,皆不得随意出入上卿府。府内的护卫,按照每隔一刻巡查府内,若有异动,立即来书房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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