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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要母亲嫁给那个莽夫。”芈炎义愤填膺地说道。
在我看来,芈炎排斥白素并无什么不妥,但凡不靠自己踏实的步子向上而去,偏选择踩着别人后背爬上去的人,大都品行不正,就算后来功成名就,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还想要回你母亲的画吗?”我双手搭在芈炎的肩膀上。
芈炎怯生生地问道“方才不是说怕于我不利吗,现在怎又变了主意?”
“方才不知你这般厌恶他,现在推己及人,就想帮你收拾他。”我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芈炎的鼻尖笑道。
碧儿面露忧虑,毕竟白素是楚国不可或缺的战神,芈炎同他不和,必将会导致楚王对芈炎的不满。
“你放心,我有分寸。”我拉着碧儿的手,让她宽心。
随后,委托芈炎和碧儿将帛纸浸泡在翠缥茶中,在帛纸尚未彻底干涸之前送去木屋。
我回到木屋,用帕子将口鼻遮盖,自柜中拿出芈苏送来的青色颜料,用水化开后,在湿纸上勾画起雅光的容颜。
约莫一个时辰后,我粗略地完成了三幅画卷,并将其裱框于画轴之中。在交给芈炎之前,又洒了些翠缥茶于画卷上。
由此使画卷上的雅光看去更加清亮。
芈炎带着我所画的这三卷画前去神殿门外,与白素手上的那幅做交换。
起先,白素并不为所动,在芈炎依次展示了三幅画卷后,又说了些恳求的话,白素这才心软,将她带入宫的那幅画归还于她。
得了三幅雅光画像的白素凯旋归去,这让失而复得的芈炎心中可不怎么好过,虽然要回了最初的画卷,可却平白无故地失了三幅。
我知芈炎心中不悦,于是安慰道“你且放心,等那画卷中的帛纸风干后,我所画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的。”
芈炎满腹疑惑地看着我,随后一双灵动的双眸转了转,笑道“原是如此,怪不得你会让我同碧儿姑姑用翠缥的茶汤浸润帛纸。”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等白素归家后,必会发现蹊跷,你在他与楚王面前可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行。”
芈炎雀跃地点了点头,捧着装有雅光祭月舞画卷的缃帙瓶跑回了主殿。
待芈炎走远了,碧儿猛地拉住了我。
“你有事瞒着我。”她直言快语道。
我知瞒不住她,便说“并非有意隐瞒,我只是不想让你忧心。”
碧儿恍然懵怔,须臾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我总以为神庙能庇佑你的安危,便松懈了许多,只是没有想到宫中的手,能伸得这般长。”
显然,碧儿为了保护我已然殚精竭虑,再加上还要照顾芈炎,怕是快熬尽心神。这也是我不愿意将事情告知她的缘由。
“借着苏公子的手送进来的那东西是什么?”碧儿问道。
“是绿矾。”
绿矾通体为青绿色,生在广灵附近的阳明山中,开采后,经过煅烧,淘洗,沉淀,结晶研粉,是杀虫,制疮疡溃烂,疥癣瘙痒的良药。
可未经煅烧细研的绿矾却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服之,肠穿肚烂,暴血而亡,闻之,性情大变,恼怒而死,碰之,犹如火烧,溃烂流脓。
由于绿矾的颜色为青绿,碾碎后于孔雀石的颜色相差无几,因此作为青绿色混入芈苏送来神殿的颜料之中。
我鼻子灵巧,一下便闻出那青绿颜料的与众不同。四下无人时,于周身做严密防护,取之少许,水润后涂写于帛纸上,并无颜色显露。待帛纸风干后,泼茶于上,才有痕迹显出。由此,我才确定,那坛青绿色的颜料就是绿矾。
在后面作画之时,我故意不再取青绿色做料,并将芈苏送来的所有青绿颜料的陶罐封好,放置柜中。
我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芈苏颜料的来源,芈苏言道是他从各处搜罗来的,也有一部分是得人赠予的,并未言过多的细枝末节。
我不好刨根问底,没有将此事声张,与芈苏言谢后,说颜料尚且够用,让他不必再费心神搜寻。
芈苏与芈炎两人的情同手足,我觉着芈苏并非故意不知那青绿颜料是有毒的绿矾,这一点我与碧儿两人不谋而合。
况且芈炎身于楚国数年,也未见有人毒害,所以这绿矾,是冲我而来的。
“你尚且才入宫一次,便有人想要你的命,若是郡主回到翠缥郡,留你一人于东楚,你要怎么办?”碧儿忧心忡忡。
“你莫要担忧我,先前那么多的苦难我都挺过来了,现下这些于我来说不算什么。”即便她再忧心如惔,也无济于事。
在东楚,没有人能救得了我。
“眼瞧着天气愈来愈热,夏祭过后,楚王要陪伴太后前去云梦大泽的行宫避暑,届时郡主也会陪同前往,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放心将你一人留在这神庙之中,我会与郡主二人一同去恳求太后,带着你一同前去。”这是现下碧儿唯一能弥补内心忧虑的办法。
我全然接受她的好意,拉着她的手言谢。
自此之后,但凡楚王再借看画之由召见芈炎入宫,她所携的卷轴,皆是我用绿矾和翠缥茶水泡过的帛纸所作之画。即便是被白素抢去了,也不心疼,被他带回将军府,依旧是一幅空白的卷轴罢了。
直至某一次,楚王直言让芈炎将画留在宫中,自此往后,楚王再没有因看画之由,召见芈炎。
句芒过后,东楚的天气愈加炎热,相较于陈国宜人的夏日,楚国的夏日可谓是火伞高张,使人沉闷,稍微移动就能挥汗如雨。
我褪去三重衣,只着中衣倚在主殿外的四方亭内纳凉,摇晃着手中的团扇,却还觉着热。芈炎则瘫在碧儿的双膝上,任由碧儿为她扇着凉风。
“还是翠缥郡的翠眉山夏日舒服,这东楚的夏日,能把人活活热死。”芈炎上身着轻薄围兜,下身穿着轻纱笼裤,不满地翻了个身。
“莫要整日把死字,挂在嘴边。”碧儿用团扇拍了拍芈炎的肩膀。
芈炎转着灵动的双眸,捂着嘴偷笑“我这不是只在私下里说么,姑姑放心,在舅父和太后面前,我是绝对不会说这字的。”
“奴是怕你得意忘形之时,祸从口出。”碧儿轻点芈炎的鼻尖宠溺地笑道。
“我知道啦,碧儿姑姑,不会得意忘形的。”芈炎滚动着身子,朝我而来。
我笑着抱过她,让她伏在我的双膝上,为她轻摇团扇。
“师父身上的疹子好些了么?”她仰起头望着我。
我不准她称我为姨母,她又不愿直呼我名讳,所以便又开始叫起我师父来。
“好些了,多亏你碧儿姑姑的药膏管用。”因为东楚的炎热,致使我身上起了大片的疹子,又疼又痒。
幸而是神殿之中有一汤泉,可供药浴,又逢芈炎襁褓之时也遇此病痛,碧儿懂得医治,这才能对症下药,调配好药膏,每日都涂着。
“碧儿姑姑说,这疹子大都婴孩才会出,师父肤如凝脂,定然与那婴孩的一样娇嫩,这才会生出疹子来。”芈炎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这小娃子,嘴巴倒像是抹了蜜。”我用手指搔弄着她的下颚逗她笑。
这边正笑的开心,但见有人自神殿前堂穿过,正朝主殿走来。
我下意识地扯下挂在亭下的袍子,罩在了芈炎的身上。
“师父,我年岁还小,尚不打紧,你是不是穿上这袍子比较好。”芈炎说道。
由于神殿之中只有我与芈炎和碧儿,无外人叨扰之时,得了碧儿的准许,在这炎炎夏日之中,我便只着轻便的又透风的中衣。
即便是有人前来神殿,便是到了神殿正门前就会有声响,这时我再裹住袍子便可。
可谁知,今日来访之人悄然而至,芈炎又身着清凉,我便只能先将她护住。
碧儿见此,连忙起身去迎,将来人挡在了四方亭外。
“是长庚哥哥和络先生。”芈炎挡在我的身前,在我耳边细语道。
“放心,他们皆是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知道你身着轻衣便绝不会再上前来的。”芈炎安慰着我道。
少时,见碧儿将他们二人送去了主殿内,再次折返回来时,手中捧着我与芈炎的衣裳。
我松了一口气,可见碧儿手中那厚重葛麻衣,忽觉身上的疹子又开始犯痒。
“我可不随芈炎一同前去?”我问道。
碧儿摇了摇头“苏公子说有事要与你商量,指名要你一同前去。”
我耷拉着脑袋,又将三重衣穿了回去。
跟着芈炎和碧儿走入主殿内时,深觉身上的中衣已然被汗沓湿,面容因燥热而发红发烫。
芈苏跪坐于榻上,发拢成冠,一丝不苟。而络先生的面容黝黑,像是被光热炙烤久了地模样。
“父王决定后日启程,前去云梦大泽的行宫避暑,芈炎和碧儿都要一同随行,只是···”芈苏清澈的双眸朝我看过来。
“只是我求了父王和祖母,他们似是不愿意带着外人一同前去行宫。”
这个结果并非意外,实在我预料之中,身为一个戴罪之身的战俘,怎会有资格去王室行宫。
“不怕,明儿我同碧儿姑姑入宫,再去求太后一次。”芈炎跪坐在盛有碎冰的皿器旁轻摇团扇,她没能明白芈苏话中之意。
“不可,我求得一次,炎炎你再求得一次,难免会让妫翼得受太后瞩目,若是因此再招来祸事,岂不得不偿失?”芈苏侧目芈炎细声道。
芈炎停罢摇晃团扇的手,询问道“长庚哥哥可有什么办法?”
芈苏思酌了片刻,而后道“你们之所以会想要带着妫翼一同前去云梦行宫,大抵是怕她一人留在东楚会有危险,我可以让络先生留下来,守在神殿保护她,这样便不用再征求父王或是祖母任何一人的应允。”
“不可。”碧儿否决了芈苏这建议。
“如若是宫中之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她的命,办法多得是,一个毫无身份的络先生根本护不了她的周全。”碧儿之所以会有顾忌,大抵是因绿矾一事。
楚王与太后离开东楚,便是东楚空虚之时,此时的我再没了芈炎的庇佑,便是砧板的肉,任人随意宰割罢了。
“姑姑,我有些好奇,你说宫中之人会要了她的命,指的是谁宫中的哪位人?”芈苏不解地问道。
或许,在芈苏的眼中,能要我命的宫中之人,只有楚王。
碧儿才要开口,便被我扯住了衣袂。她侧目看我时,我摇了摇头。
她明白我不愿将绿矾之事张扬,无奈之下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公子,是碧儿多虑了,我就在这神殿之中等你们回来就好。”我抬起手,擦了擦额间的细汗,顿时觉着脑袋热的有些发晕。
芈苏得知我们有事瞒他,并没寻根问底,他垂下双眸思忖片刻,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带着妫翼一同去云梦行宫,只是这办法过于冒险。”
芈炎闻声伏在芈苏的腿上,仰起头问道“快说来听听。”
芈苏摸了摸芈炎松软的发丝,宠溺地笑道“你可还记着秋尝祭祀后便是太后的寿诞。”
芈炎点了点头,道“自然记着,我可是连贺寿之礼都备好了。”
“可若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呢?”芈苏素白的手指捏了捏芈炎肉呼呼的小脸笑道。
“长庚哥哥,需要我帮你准备吗?”芈炎天真地问道。
“当然,不过我只需要你把妫翼借于我,这样我就能带着她去云梦大泽,为太后作云梦大泽的画卷了。”我从未去过云梦大泽,若是要以此作画,必然是要游历一番云梦之景,画才能得以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芈苏借此之由,可将我带去云梦行宫,作为山水画师,游历云梦大泽。
只是····
“只是,这件事情必定会被太后所知,这其一,会使太后开始留意妫翼,若讨得太后欢心,倒也能为她博得另一个庇佑之人,可若只讨得太后厌烦,那么宫中想她死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这其二,我知妫翼丹青之技已是出神入化,可作画人像与山水却有不同,若不得太后或是众人所喜,怕是会有所牵累。”芈苏怅然道。
若是我所作的山水画不受太后所喜,这第一个牵累的人,便是芈苏。
想我少时多作人像画,却极少作山水之画。并非是不擅长作山水之画,只是觉得相对于江河湖海,花木山林,人的颜色更短暂,更加值得留存罢了。
沧海桑田久万年,花开花落复四季,可人这一辈子,匆匆数十载,过去了,便不可能再重来了。
我才要开口说话,忽觉胸口一闷,像是喘不上气来。我下意识张大嘴巴,用力呼吸,可眼前却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地往地上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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