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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上元颇为惊吓地呛了酒,捂着嘴咳嗽起来,面容便如同酒液一般颜色。

妫娄吃了一口咸酥炙肉,神色平淡地点了点头。

“我不在安阳,还请典客好生顾着她些。”妫娄说道。

“你且放心,秦管使的医术了得,必会使她将前尘往事记起,你在平潭渡,那里风大浪大,务必要小心为上,毕竟待她醒来,夺回陈国君位之时,需要一些中坚力量,助她稳定陈国动荡,而你便是这中坚力量。”莘娇阳道。

二人谈话的信息量颇为巨大,秦上元好久才反应过来。

莘娇阳的计谋远虑,便是福祥公主往后夺政的路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怕是等她真正清醒过来,九州的一切,都会为之而改变。

酒过三巡,妫娄的双眼有些迷离,待三人皆沉默之际,他忽而唱起了歌谣。

许是紧邻楚国,陈地的歌谣受之影响,多以悲凉为调,秦上元听的难受,便又多喝了两杯。她不知道是何时醉过去的,待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澹台府上,而守在她身边的,是日以继夜自宛南赶路回到安阳的澹台不言。

秦上元以为自己还在醉着,便凑上前抱着澹台不言不撒手了,她怕待醒酒了,澹台不言在她的梦里又会消失不见。

澹台不言没有说话,便就由她这样抱着,直到小崽子不识时务地哭了起来。

澹台不言是初次和这小崽子见面,但闻他哭声,便有些紧张地问道秦上元“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哭的这么惨?”

秦上元方且回神,她坐起身,面容严肃地盯着澹台不言,随后抬起手扯下他脸上那半张面具。见到他脸上的疤痕,秦上元才彻底清醒过来,眼前的人并非是梦,而是真实地在她面前。

她热烈地仰起头,拥吻着他。

澹台不言习惯了秦上元这与众不同的表达爱意的方式,他随之热烈回应,迎风燃烧。

小崽子哭着哭着见没人理他,便又睡去了。

直至上元日清晨,小崽子才被乳娘蹑手蹑脚地抱走了。

再度醒来的秦上元只觉腰酸背痛,才动了动发麻的腰身,便被翻身的澹台不言抱住了。

“过午我便要启程赶回宛南去了,且再让我抱一会儿。”澹台不言非受诏而归,若是被周女王所知,必会追其罪责。

依照澹台不言往日的性子,必不会做这样冒险的事,可自打他娶秦上元为妻后,倒是再不如早前那般,被礼数所捆缚着。

相较以前,他洒脱自由了许多,却拥有了更多。

“你还没见过咱们的小崽子,我叫乳娘喂完他后,抱过来给你瞧一瞧。”秦上元拍了拍澹台不言坚实的臂膀,便又要坐起身来。

“不要,我只要见你便够了,况且那小子现在还不认得人,见他岂不是白白浪费感情。”澹台不言软香在怀,哪里还愿意放开手。

二人就这样一直腻歪到过午,直至澹台大伯派的心腹将午膳送到了门前,扣了三声门后悄然离去,二人这才起了身。

“给小崽子起个乳名吧,总不能一直这样叫着他。”洗漱过后,秦上元拉着他前去案前用餐说道。

“狗子的女娃名叫彧芝,不知妻可否觉着彧这字来做名,尚可?”澹台不言盛粥汤递于秦上元,笑道。

“那便叫彧树吧,芝兰玉树,彧芝那孩子怪可怜的,自小便没了母亲,他们虽非亲生兄妹,这小子也要好好照应着她才是。”秦上元道。

所以,澹台不言这次归来,除却短暂地陪伴秦上元,还给他未见面的儿子取了个名儿。午膳结束后,二人依依惜别,澹台不言便又动身往宛南赶回。

上元夜庆典,安阳热闹非凡,澹台府上老少妇子,皆前往三坪街游玩,唯有秦上元留在府上,照看着彧树和彧芝二人。

澹台小喜是于戌时一刻回到府上的,那时的彧芝和彧树都已然睡下,秦上元正坐在小院之中赏月。

她见小喜急冲冲地向她走来,便猜着应是柒园那位出什么事儿了。

自打东阳公主被昭明太子圈禁于柒园后,便彻底与外面断开了联系。秦上元也是听闻东阳公主是在圈禁之时被周女王察觉其有身孕,周女王于心不忍,便对昭明太子下了死命,定要安排个懂医理的前去柒园照看,不得虐待东阳公主。

就这样,澹台小喜被安排去了柒园,众人皆知他们二人因前事,乃是敌对,可偏昭明太子便这样有意为之了。

这其中的人心叵测确实是让秦上元感到恶心,可她相信小喜,绝不是个公报私仇的狭隘之人。

孩子是在逐除那日生下来的,传闻是个女娃娃,生下来便被昭明太子安排的人抱走了。澹台小喜也本于那日归家的,可直至今日,秦上元这才见她第一面。

“嫂嫂是太医局主事,可否下令借药房里的僵蚕二钱,这冬日我找遍了街上的铺子,再寻不到半点僵蚕。”小喜六神无主,急切地拉着秦上元便往门外走。

“可是东阳公主得了产后风?”秦上元试探地问道。

小喜抹干眼角的泪滴,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春日里的第一天,她的孩子便被昭明太子派来的人抱走了,她不顾风雪追了出去,跪在柒园门口不停地哭求,可却还是没能留下这孩子在她身边,若不是我强行将她拉回了暖阁,怕是她早被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秦上元心里一紧,急忙拉着澹台小喜出了门。

今日上元吉夜,澹台府上的车马皆都被支去了三坪街,这小喜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离宫时特意自太仆舍生那里借来了车马。

宫里的车马可直通太医院,秦上元亲自去药房拿了二钱僵蚕,以及东阳公主所需的一些进补药品。

太医院的药师官不敢阻拦,便只能差手下去东宫报信。

二人行至柒园时,被守在柒园门前的禁卫阻拦,小喜也不跟他们多废话,转身拉着秦上元东行而去。

柒园的东边是一片荒地,先前说是要为青颜王后临园建阁,安阳动荡后便作罢。周女王早前也打算在此设竹林幽亭,可自打登顶后,一心扑于政事,无心建造竹幽,这片荒地便一直荒废至今。

小喜拉着秦上元踏过杂草,往荒地深处行进。在冬日落满雪的一处枯草后,有一处残垣,断壁上有一处漏洞,可钻入身形娇小之人。

秦上元和小喜二人将药牢牢护在胸前,蜷着身子钻了进去。

这是秦上元第一次进入柒园。

想来在落败之前,这里必定是一处风景绝美之地,但见那建在山间的宫殿,即便是在苍茫又单调的白雪之中,也拥有如同琼楼玉阁般的仙姿。

东阳公主栖身于柒园之中的殿桦楼,此处也是先前青颜王后的起居之所。

大抵是青颜王后生前身中寒毒,这殿桦楼的地下引热泉取暖,倒也舒适。

东阳公主平躺于床榻,身体滚烫,面色潮红。秦上元闻到一股腥臭味儿,掀开被角一看,见东阳公主身下的床褥血迹斑斑。

小喜吓得面色苍白,身形虚晃,秦上元一把拽住小喜,沉稳地道“莫慌,她面色潮红,并非血崩之症。”

秦上元俯身上前仔细地观察东阳公主的产后体,少倾她问道“孩子生下后,可否有随之而出的紫河车?”

小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秦上元叹了一口气,也是难为小喜这个既没成婚又没生产经验的姑娘了。有关于紫河车,大抵她也只见过炮制后的。

“随着孩子一同而出的污物,你拾掇后扔去哪了?”秦上元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双薄薄如虫翼的手套。

“在净房,我本想着待出去后,送去药房的。”小喜道。

秦上元走去净房看了污物后,大约是猜到东阳公主的产后漏血,是因腹中污物未清干净,再加之身染寒症,若不及时清理,怕会性命之忧。

也好在她此次入宫前有所预感,才将那鲛人皮的手套带在了身上。

说来也巧,这鲛人皮的手套还是当初在息国桃榄村,秦上元奔走于搭救东阳公主的路上,顺手救了一个浑身丹衣的怪人,这人为了报答她的搭救,赠予她的谢礼。

鲛人皮凤毛麟角,薄如蝉翼,又韧性结实,防水防油,赶超秦上元之前所用的一切手套。

她令小喜用车前子和蒲公英煮水,将手套浸泡消菌,继而清理了东阳公主体内的污物。

两副猛药灌下去,终于在第二日的夜里,东阳公主的身体不再滚烫,逐渐转醒后,小喜简单地为她擦了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我又欠你一条命了。”东阳公主于秦上元道。

“欠我命的人多着呢,你到不算是最多的那一个。”秦上元知道东阳公主在历经大难之后,心中定然敏感脆弱,她这一生太过悲苦,秦上元怜惜她,不想使她再度平添亏欠。

“下次,不要再救我了。”东阳公主平静地笑道。

秦上元用厚实的斗篷将东阳公主瘦弱的身子裹住“成,但是要看我心情。”

“若是心情不好我便救,若是心情好,我也救。”谁也左右不了秦上元,包括她夫君澹台不言。

澹台小喜知晓秦上元的秉性,便岔开话语道“往后,我便留在这陪你,直到你调理好身子。”

“不必。”东阳公主冷冷地道“你已然仁至义尽,明日便出去吧。”

小喜被东阳公主这一句话噎住了,她贝齿轻咬下唇颇为委屈地轻声道“若是仁至义尽,便是你生产过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何必要冒险带着嫂嫂进来救你的命。”

若是东阳公主年少时的秉性,大抵会同小喜回嘴,就在秦上元即将要开口圆场时,听到东阳公主轻声道“下次不必这般费心,我本就是澹台家的仇人,你们何必以德报怨呢?”

“我死了,乃是皆大欢喜之事,你们大仇得报,我也不再受生离之苦。”

她平静的诉说着,仿若置身事外,再说着别人的事情。

秦上元刹那恍惚,她仍记得曾经的东阳公主,是会为了一些琐碎的小事而哭泣的人,可现在,如此委屈却平静,好似她的眼泪,都随着过往流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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