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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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周志刚接到自己小儿子从吉春的来信，有点不得其解。

按他的打算是赶在小年前回到家里，却没想到和周蓉一起回家这一层。

也不知道今年像冯化成这样的人能否返乡。

不过周秉昆既然写了信过来，那周志刚决定听自己小儿子的话。

他觉得自己是个有福份的，三个子女都很有出息。两个儿子行事沉稳，让自己很放心。女儿出色，纵使行事跳脱一些，毕竟是女孩子家，也不是不能理解。

按自家老疙瘩的信里的话来说，今年的春节想必是自家六年来第一个团圆年。饶是周志刚对这一年也有些期待。

周志刚不知道的是在吉春的周秉昆他们已经搬入了新家。

“这房子这么大呀？”李素华到了新家有些惊奇。

而郑娟没有说话，她怀里抱着周承安在房子里进进出出好几趟，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对这个纯洁朴素的女人来说，她认为自己能够在周家老院子里生活已经很是幸运了。那在光字片已经是顶好的房子了。更不要说比起自己在太平胡同的家更是超出不知凡几。

这让她有些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个房子以后就归咱们住啦？”直到现在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你不记得我说过吗，一定会让你住上更漂亮的房子。”周秉昆把郑娟抱进怀里，柔声说。

他和郑娟饭后消食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位女士靠在自家的窗台上，穿着粉色的睡袍，慵懒得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随意，周秉昆当时多看了两眼。

郑娟见状也不吃味，她并不介意周秉昆多看几眼别的女人。她略带玩味地朝着周秉昆说“怎么样，好看吗？”

周秉昆点了点头“好看是好看，阳台挺透亮，采光不错。但是我不喜欢这种楼房。我记得你喜欢小院，我将来要让你住上比这个还好看的房子，带一个大大的院子。”

郑娟这才知道周秉昆嘴里的好看形容的是房子，听到自己的爱人这样给自己许诺她心里很高兴。

而郑娟和其他女人不同的地方就在这里，郑娟对他的允诺总会感到很高兴。但是允诺完之后她不会追问这个承诺到底会什么时候实现，仿佛她只需要这个允诺说出口，到了她耳朵里就完成了。

承诺的意义就是让她时下高兴一阵，然后就结束了。至于会不会完成，什么时候完成，那不重要。只要知道自己的爱人心里有自己，她就是幸福的。

郑娟可以如此想，但是周秉昆不能如此做。

既然说出口了总要想着做到，自己一诺千金才能给周承安做个好榜样。

郑娟还是没反应过来，在怀里娇憨的可爱。

“什么时候说过？”

“开春那会，咱俩在河字片散食的时候。”周秉昆低头亲吻郑娟的额头。

郑娟经过提醒好像回忆起来，正待说话，李素华从屋里走了出来。郑娟忙脱开周秉昆的怀抱。

虽然已经是一位母亲了，但是在自己的婆婆面前还是会有几分羞涩。

李素华笑得合不拢嘴“我看过厨房了，里面的灶台啊，窗框啊都很好。比你爸当时抹下的还好。”

周秉昆笑着说“妈，怎么只看厨房呢，我带你看看卧房。”说着领着二人进去细细的看这套房子。

这套房子也是三居室，两大一小。进屋是厨房，再进去是厕所，狭长的走廊把三个房间和厨房、厕所隔开。

将李素华带到北边那间大卧房之后无不炫耀的说“妈，到时候你和我爸就住这。出太阳的时候就这个屋子采光最好了。”

李素华点点头又问起周秉昆“你爸他们啥时候回来啊？”

周秉昆有些无奈“妈，我不都说过了吗。我哥他们二十三回来，我爸和我姐他们一起回来。到时候让你看看你的外孙女。”

李素华不识字，但是这个时间不管是周秉昆和郑娟已经将哥姐的来信给她念过许多遍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年下回来嘛，我都记着。怎么，你以为你妈的脑袋不济事了啊？”李素华伸出手指轻轻戳着周秉昆的脑袋。

周秉昆也不动，陪着笑对母亲说“哪能呢，我妈是女诸葛在世，脑子好使着呢。”

“这还差不多。”李素华这才收回了自己的手。打量起眼前的房子来，心中越看越欢喜。

周秉昆看着母亲翘起的嘴角，推着板车乔迁的劳累也一扫而空了。

郑娟怀里的周承安也笑了起来，一家人其乐融融。

空中飘扬的小雪昭告着小年的到来，周秉义和郝冬梅坐在回家的列车上。周志刚也搭着路上同行的卡车到了周蓉教书的村子里。

周蓉见到周志刚也是不胜欣喜，帮着父亲接过了行李。

周志刚大马金刀往凳子上一坐，脸上带着重逢的喜悦。

“周蓉啊，你和化成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啊？”

周蓉脸上有点局促“正要和您说这件事呢，化成今年回家倒是能回。但是要是没人做担保的话就只能等到初八再走。到时候您和哥哥都已经离开家了。”

周志刚卷烟的手停了下来，粗重的眉毛在额头挤出了一个川字。

“作保？什么作保？”

“就是去化成改造的地方签字，保证他离开期间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不是在党人员，没法签字。”周蓉不复青涩的脸上也写满了忧心忡忡。

周志刚略一思索，当下说道“那你看我作保行不行。”

周蓉转忧为喜“肯定行，您是老工人。又是在党人员，有您作保我们就能一起回家过年了。”周蓉话里充满了喜悦，六年没有回光字片了。

她从当时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来到了贵城的山里，虽然和爱人生活的很是浓情蜜意，但是她也在思念着自己家在吉春的家，思念着自己的母亲。

周志刚见女儿高兴起来，形容间还好似刚刚离家的小女生，就好像从未长大似的。

心中虽有万丈柔情。但还是板起了脸。

“你先别急着高兴，我是有条件的。”

“爸，您这人怎么这样啊。跟自己的亲女儿还谈条件。”周蓉皱了皱鼻子，嘴巴撅得老高，都能挂油瓶了。“您说吧，什么条件。”

周志刚看女儿撒起娇来，心中有了几分调笑的心思，他从上衣口袋中取出纸，又拿出了自己带的烟芯，卷好之后啪嗒啪嗒的抽了起来。

“这你就不管了，等化成回来我和他谈。”周志刚卖起了关子。

周蓉见状也不追问，正巧这时候冯玥回来了。

小姑娘背着书包，带着一顶小小的帽子，身上穿得是一件粉红的袄子，也难为她父亲能为她找到一件这样艳丽的布料。

遗传自母亲的美貌让她从小就看起来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只不过她的反应还是出乎了周志刚的预料，周蓉自小要强，认人之后是领的出去的姑娘，不管见谁都是落落大方的。

而冯玥看起来只有样貌遗传了周蓉，见到周志刚之后并没有如周志刚记忆中的周蓉那样，大大方方走过来问“你是谁啊？”而是怯生生的躲到周蓉身后漏出了半个脑袋，小心的打量着周志刚。

周志刚的脸上满是慈爱，招了招手示意冯玥过来。周蓉让开身子将冯玥推了出去。

“玥玥，去喊姥爷。”

冯玥在周蓉身后不挪动步子，周蓉有些急了，表现在她的脸上和话里。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那个是你姥爷，是妈妈的爸爸。”

冯玥仰着头与周蓉对视，但是不说话。

冯玥本身说话就晚，眼前的母亲焦躁地让她有些害怕。

周志刚开口了“没事没事，孩子还小，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周蓉这才作罢。冯化成这个时候也回到了家里，看到周志刚他先是一怔，还没调整好表情他就看到冯玥向他跑来。

他最疼他的女儿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冯玥虽然开口比较晚，但是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声清脆的“爸爸”。这让他一个戴罪之身感到非常感动。

将冯玥抱在了怀里，对着周志刚说。

“爸，你来了。”他显然也猜出了周志刚的来意，对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又对着怀里的冯玥说道“玥玥，叫姥爷。”

冯玥被抱在怀里胆气壮了，也听话多了。

一声脆生生的“姥爷”哄得周志刚开心起来，老脸皱成了一朵菊花。

他笑着对冯化成说“化成啊，你先把玥玥放下。我和你说一点事情。”周蓉很有眼色的接过冯化成怀里的冯玥出了山洞。

“坐。”周志刚招呼着冯化成，冯化成虽然是在自己家，但是他特殊的身份和他与周蓉过大的年龄跨度致使他在周志刚面前有些畏畏缩缩，听话地坐下，有些紧张的看向周志刚。

周志刚挥挥手，尽量柔和地说“不要紧张，就是一点小事。”

冯化成点点头，身体却还是紧绷的。

周志刚见状说道“化成啊，我听周蓉说你要是想年前回家需要人担保。我呢，很愿意带你回去见见周蓉的母亲、兄长、还有她的弟弟。毕竟你娶了我们家周蓉，但是没有和我周家的人见过面。这是不行的。不过你是知识分子，应该明白凡事要把话说在前头的道理。”

见冯化成点头，周志刚才往下说。

“我的意思也很简单，我可以替你去担保。但是你回的时候你要听我这个老人的话，这头一件事就是直到回家之前不能写诗和读诗。你能答应吗？”

冯化成岂有不应之理，听到周志刚愿意为自己担保。他眯着的眼睛里都放出了光亮来。

见冯化成点头，周志刚说“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吧。”

两人这就去了登记处。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句话充分体现了先贤对生物多样性的认知。

而人之中偶尔也会体现物种多样性。

譬如当下，二人到了登记处之后。负责登记的人很是倨傲，言语中对冯化成处处贬低。

周志刚是个正直的人，见不惯有人欺负别人。路人他都会挺身而出，更何况眼下被欺负的人是他的女婿，他女儿周蓉的丈夫。

他当下怒目圆睁“你这个小同志怎么回事？是，他是犯过错，但是他已经在为他的罪行悔改了。这既然是你的本职工作，那你就该把你的工作做好。而不是在这拿着鸡毛当令箭，指使这个贬低那个。你行使的是国家给你的权力，那你就应该有个样子，有个精气神和端正的态度！”

周志刚的话说得很有气势，当下也摄住了登记处的人员，他以为是哪个上级领导下来视察，有些迟疑的问“请问您是？”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的话并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就多添几分道理。也不会因为我的话就变得不值一提。”

但登记人员上下一瞟，就看出周志刚饱经风霜的脸和大手上的老茧一看就不是领导，当下白眼一翻，有些倨傲。

“什么老货也教训起大爷来了。”

周志刚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番号。

“我必须提醒你，你是在和第一批建筑工人说话。而且是支援你们当地建设的工人，我的奖状可以铺满你们整个登记处。你对我这个态度我是可以举报你的。”

周志刚的话让这个登记人员清醒了些许，他抬眼朝周志刚的胳膊看去，上面印着他们建设工地的番号。也确实是支援贵城的工人。

要知道当地人对这些从天南海北来支援自己的工人都很有敬意，若是周志刚真的举报他，那对他也会有不小的影响。

如果作恶有成本的话，那么作恶的人数就会大大减少。

现在的登记人员立马换了一张脸，恭恭敬敬的引导二人登记完手续。脸上公式化的假笑让人有些厌恶。

出了登记处，在回家的路上冯化成还有些愤懑“态度前倨而后恭，这种人简直是这个地方的耻辱。”周志刚点了点头“他会得到他应有的下场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们先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吧。”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快速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