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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修这回来颍川,确如荀贞、孙坚所料,确是奉董卓之命来劝降的。
阴修是不想来的,可又不得不来。
来的路上,他也曾做过犹豫,到底劝不劝降荀贞和孙坚?
这好容易到了阳翟,还没进城,就先被孙坚给来了个下马威,接着又被荀贞说“不要再回去了”,从孙坚、荀贞的态度上,阴修看出了他两人是绝不会应董卓之劝降的,於是索性也就不再犹豫矛盾,做出了决定,心道:“罢了,既然孙坚、贞之‘汉贼不两立’,我也就不多费口舌了,便如贞之所言,此次既然出京,逃得樊笼,干脆就不回去了。”
他心中做出了决定,言语上便不再吞吐,变得痛快起来。
从行他来洛阳的这些人中,有董卓的人,也有他自己的人,他叫来了一个自己人,命道:“凡董相国派来之人,你都一一给孙将军指出吧。”
吴景、孙贲带着兵卒上去,先令随从阴修来的那些人列成队伍,然后由这个人一一点出,凡是董卓安插进来的,无一漏免,被点出一人,兵卒便当场砍杀一人,尸横遍地,血流满道。
董卓安插到阴修身边的人着实不少,几乎占了一多半,有百十人之多。
这百十人中,有文臣,更多的是武士,有那不甘受死的,试图拔剑相抗,或者想要逃跑,可是吴景、孙贲早有准备,近处有甲士步卒,远处有骑兵巡弋,却是不但没有一人能够逃走,更是因有人抵抗之故,遂皆如先前被杀的那两个属吏一样,俱被砍了脑袋,无一人能落全尸。
等洗清了队中的董卓的人,余下的都是阴修的人了。
孙坚吩咐吴景:“把级带上,悬挂县门,告诉城内外百姓,就说这些都是董贼的走狗。”
吴景应诺,自与孙贲命人将那些砍下的级堆到车上,等会儿带回县中。
这等路上杀人,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一杀就是上百,且悉数枭的举动,看来是十分“残暴”,但而今乱世已至,莫说荀贞、孙坚等,便是从阴修来的那些文臣们,之前在董卓血洗洛阳时也曾见过比这等举动更要“残暴”的行为,所以在知道不会伤及己身后,他们倒是没有再表现出害怕恐惧的模样,甚至还有几个一向痛恨董卓的,不觉为之拍手叫好,大感解气。
荀贞笑对阴修说道:“阴公,天色不早,请入城吧?”
“请,请。”
孙坚在前导路,荀贞陪阴修一道,众人返回县中。
没有再去军营,而是直接去了郡府。
到了郡府,暮色已至,孙坚吩咐下去,府中安排了酒筵,是夜给阴修洗尘接风。
次日早起,荀贞、孙坚联袂来见阴修。
阴修昨晚酒没喝多,可到底年纪大了,一路风尘,疲惫不堪,所以早上起得晚了些。
荀贞、孙坚在外等了会儿,阴修穿衣、洗漱完毕,请他二人入内。
阴修住的是郡府后宅的主室,这本是该孙坚住的地方,然为示尊敬,故孙坚将之让给了阴修。
荀贞、孙坚两人来到室中。
彼此见礼毕,分宾主落座。
孙坚笑问道:“阴公车骑劳顿,昨晚酒也没喝得几杯,……这卧室住着还惯,昨夜睡得还好?”
此时的孙坚笑语殷勤,哪里还有半点昨天在路上杀人的凶悍?阴修知他是武夫本色,对昨天他的杀人举动却也没有太过介意,闻他这时座上询问,遂乃答道:“室中布局,与我昔在颍川时几无变化。我这也算是重温旧梦,昨晚睡得很好。”
“噢,对,公尝为鄙郡太守,当时住得便是这屋。”
“正是。”
孙坚哈哈大笑,说道:“如此说来,昨夜却是旧主驾临,……贞之,看来我让房是让对了啊。”
荀贞微微一笑,说道:“阴公为旧主,文台是新主,新也好,旧也罢,本是一家。”
“‘新旧本是一家’。这话说得好!”孙坚抬眼看向阴修,笑容顿敛,正色说道,“阴公,公从洛阳来,当知洛阳事,不知洛阳眼下情形如何?”
阴修长叹一声,哀然说道:“董相国……。”
“董相国?”
“不,董卓。”
阴修久在朝中,身在董卓的眼皮子底下,左近周围多董卓耳目,平时不敢稍有不敬,称董卓为“董相国”称呼习惯了,一时忘了改口,得孙坚提醒,忙改口,直呼董卓之名。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董卓不顾公卿劝阻,一意孤行,非要天子西迁,天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纵兵大掠洛阳,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内里,几无鸡犬之存,又尽徙民从车驾,亦使长安去,复使吕布掘诸帝陵及公卿以下冢墓,收其珍宝。种种恶行,罄竹难书!想那洛阳,乃我天下名都,国之京城,人烟盛时,何止百万!现如今却是百里无人烟,遍地见人骨。”
说到激愤处,阴修握起拳头,捶打案几。
“这些事,我等已有所闻。阴公,我想问的是:现今洛阳周近的兵事如何?”
“兵事?”
“对。”
“……,董卓十分谨慎,从不谈讲兵事,我对此所知者不多。”
“都知道些什么?”
“董卓入京后,先后收并了北军、西园军、故大将军与故车骑将军的部曲,复又使吕布杀丁原,吞并了并州兵马,洛阳诸军,早就悉入其手。”
荀贞插口问道:“我闻皇甫将军、盖京兆早前被董卓召到了洛阳,不知他两人现下可好?皇甫将军留在三辅的部曲、盖京兆留在京兆尹的部曲现下又是归谁统带?”
听荀贞问及皇甫嵩,阴修摇了摇头,叹道:“皇甫公一世英名,到今乱时,却反倒糊涂!”
“噢?”
“他如是听了盖元固之议,恐也不会有后来的天子西迁事,更不会有他险些丧命洛阳之事。”
“险些丧命洛阳?”
“可不是么?董卓召他入洛,盖元固劝他不要应命,他的长史梁衍也劝他不要应命,都说应当响应关东义军,应该起兵抗拒董卓,可他却不肯听从,舍弃部众,轻骑来了洛阳。一到洛阳可好,就被董卓诬造罪名,被抓下狱。”
“竟有此事?”荀贞急忙问道,“这是何时的事?现在皇甫将军还在狱中么?”
皇甫嵩原是左将军,董卓征他入洛时,改授以城门校尉之职。按此,荀贞本是应该称皇甫嵩为“皇甫校尉”才对,可他一口一个“皇甫将军”,明是不认董卓的任命。
“不久前还在狱中,不过现在已经出来了。”
荀贞松了口气,说道:“皇甫将军威名盖世,本朝名将,董卓素嫉惧之,当闻将军应召入洛时,我就有将军或会被董卓所害之忧,不意竟果险成事实。董卓既素惧忌将军,已把将军下狱,而前不久却又把将军释出,这必是有人相救之故。”问阴修,“不知将军是为何人所救?”
“是被其子皇甫坚寿所救。”
“我闻皇甫坚寿不是在长安么?”
“他原是在长安,后闻其父被囚,便从长安驰来洛阳,他到洛阳时,董卓刚好在置酒高会,他於是就入到董府,来到席上,直前质问,责以大义,叩头流涕,时在筵上之人俱为之感动,皆离席恳求,共同请求董卓释放皇甫公。皇甫坚寿素与董卓友善,董卓因便起身,握其手,让他与自己同坐,遣使令免皇甫公,不但释放了皇甫公,还复拜皇甫公为议郎。”
人的性格不同,为人处世不同,交的朋友也就不同。
董卓忌恨皇甫嵩,皇甫嵩的侄子皇甫郦曾建议皇甫嵩杀了董卓,可皇甫嵩的儿子皇甫坚寿却和董卓的交情一向不错,也正是得亏了皇甫坚寿和董卓有交情,皇甫嵩也才侥幸免了一死。
孙坚喟然叹道:“皇甫公固当代之楷模也,但有些时却未免太过、太过……,唉。”
当年讨黄巾时,孙坚、荀贞都曾效命军中,不过孙坚当时是朱俊的部将,而荀贞则是皇甫嵩的直系下属,并得皇甫嵩重用,深受其拔擢之恩,所以孙坚虽觉得皇甫嵩有时未免太过迂腐,可当着荀贞的面前,这话却不好说出,话只说了一半就打住,最终只是长叹了口气。
老实说,别说孙坚了,就是荀贞本人,他也觉得皇甫嵩虽然知兵善战,堪称当代第一名将,并且收名敛策,不争战功,当年讨黄巾时,把豫州之战的战功让给朱俊,又把冀州之战的战功劳让给卢植,可称谦厚君子,但有些时,的确是太过迂腐。
皇甫嵩至少有两次可以杀掉、或者至少大大削弱董卓实力的机会。
一次是在董卓不奉灵帝诏令,不肯把兵马交给皇甫嵩时。当时皇甫嵩的侄子皇甫郦在军中,对皇甫说“本朝失政,天下倒悬,能安危定倾者,唯大人与董卓耳”,强烈建议皇甫嵩抓住这个“董卓逆命”的机会,把董卓给杀了,可皇甫嵩却以“专命虽罪,专诛亦有责也”为由,也即“董卓不从诏书是有罪的,可我如擅杀他,却也是有过错的”,不肯从皇甫郦之谏。
再一次就是盖勋建议皇甫嵩和他自己共起兵响应袁绍等时。当时皇甫嵩麾下有三万精卒,屯驻三辅,与盖勋联兵,两部人马三万余众,且多善战老卒,如与袁绍等人呼应,便等同是断了董卓西去长安的退路,不但不会有天子西迁的事情再生,在荀贞、孙坚、曹操、鲍信联兵进击时,他和盖勋还有与之东西呼应,两面夹击董卓的大好机会,说不定就能一战获胜。
可这两次机会,皇甫嵩都因想做一个“汉家忠臣”的缘故而将之放过了。
念及此,荀贞心头不由浮起了一句话:“小忠,大忠之贼也;小利,大利之残也。”
虽是心中如此想,可皇甫嵩毕竟是他昔日的长吏,对他深有恩惠,且他本人也是很佩服皇甫嵩的杰出军事才能和谦厚爱民之品德的,故只是在心中轻叹了一声,嘴上没说什么。
孙坚却是意犹未尽,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如是皇甫公肯从盖元固之谏,董卓恐早无今日之猖狂;又或如是故太尉张公肯从我之谏,更不会有今日之董卓为患!”
“又或如是故太尉张公肯从我之谏”,孙坚说的这是张温讨边章、韩遂时的事了,当时董卓对张温不敬、言出不逊,孙坚时在张温军中,便建议张温把董卓扣下,行军法杀之,可张温因顾及董卓熟悉羌人情况,又勇猛能战,还想着要倚仗他平定叛乱,所以没听。
荀贞不想在旧事上多讲,拉回了话题,笑道:“皇甫将军、张公当时或是各有别虑,故使董卓苟延至今,文台,往事已矣,今朝为国‘讨逆’,当看你我!”
孙坚的将军衔是“行讨逆将军”,荀贞这一句“今朝为国‘讨逆’,当看你我”却是一语双关,是在暗指孙坚定能在此次讨董之战中大放异彩,成就功勋。
孙坚哈哈一笑,不再说过往的旧事。
荀贞对阴修说道:“皇甫将军幸得无恙,此天佑也。阴公,只是不知皇甫将军和盖京兆留在三辅的兵马,现由何人统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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