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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逵不解李象之意,问道:“校尉,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大富贵?”
他说着,不由叹气,又说道,“本想跟着校尉投到曹公帐下,或能换个活法,不再如早前那样,为一小卒,生死不能由己,却实在没有想到,曹公这么威风的人,却是接连败於镇东!到如今,东郡都保不住,要去冀州投奔袁公。校尉,寄人篱下,日子岂能好过?只怕就算曹公,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况乎你我?还谈什么大富贵!但求能保住性命就是万幸了啊。”
李象目光炯炯,烛光的映耀下,他适才於外头沾到浓髯上的雨雪,闪烁晶莹的光芒,好像连带着,让他的整张脸也都熠熠生辉,他沉声说道:“我且再问你一遍,你想不想有大富贵?”
梁逵好奇心起,停下筷著,说道:“校尉,你就别卖关子了,什么大富贵?”
“这大富贵就是,你敢不敢和我一起,把曹公擒下?”
“啪嗒”一声,是梁逵被吓得掉了手中的筷著,他下意识地转头向外看去。
夜色沉沉,除掉雨雪沙沙之音,悄寂无声。
寒风吹入室内,梁逵颤抖了一下,他目光转回,落还李象脸上,惊声说道:“什么?”极力地压住声音,说道,“擒下曹公?”
“正是!”
梁逵瞠目结舌,指着李象,说道:“你……,校尉,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
梁逵说道:“没有疯你怎么会蓦然蹦出来一句‘擒下曹公’?”
“我说的是‘把曹公擒下’,不是说的‘擒下曹公’。”
梁逵说道:“这有什么区别?”
“是没有什么区别。”
大约是被李象镇静的表现感染,梁逵的慌张惊乱渐渐平息下去,他定了定心神,说道:“校尉,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叫‘把曹公擒下’?”
“你想一想,如果你我能把曹公擒下,献给镇东,那是不是你我便会得一场大富贵?”
梁逵说道:“献给镇东?……校尉,你这不是痴心妄想么?就凭你我,怎么擒下曹公?退而言之,便是擒下了曹公,你我又怎么带着曹公出城,把他献给镇东?你说的不错,这事儿如果做成,你我的确就会得到一场天大的富贵,可是这事儿,校尉,它根本做不成!”
“不见得。”
梁逵说道:“怎么?校尉觉得能做成?”
“今晚议事罢了,我临出堂之际,曹公专门把他叫住,私下叮嘱於我,叫我每隔一天,就向他汇报一次摸金的成果。掘坟盗墓,搜括陪葬财物,这件事,曹公极是保密,我以往每次向曹公汇报的时候,他都是单独见我,那么我这几天的汇报,他肯定也会如此,仍是单独与我相见。……这就是动手擒下他的机会!”
梁逵想了想,李象这话有点道理。
曹操矮小,李象高壮,两个人一对一的话,曹操必非李象对手,擒他不难。
可问题是,擒下不难,怎么带他出城,献给荀贞?这就太难了。
梁逵说道:“但即便是能擒下曹公,你我又如何带他出城?”
“你我可以以他为人质,挟持他,从而出城!”
梁逵连连摇头,说道:“这不可能!卫国内外现下驻兵四五千,曹公一旦被你我劫持,全军必然惊动,只靠你我两人,怎能安然出城?”
“若是不能挟为人质,我尚有下策一条。”
梁逵问道:“下策是何?”
“便在帐中,我把曹公杀了!取其首级。你在府外看住马,等我,我一出来,咱俩就纵骑出城!等他们发现曹公被杀,最初之时,定会惊乱,待他们做出反应之时,你我早已离城远去!”
梁逵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李象不动声色,注视着他,右手举杯,慢慢饮酒,左手探到腰带上,摸住了随身携带的短匕。
梁逵想了好一会儿,说道:“此策似乎还行。”
“怎么样?你做还是不做,这场大富贵,你要还是不要?”
梁逵眨着眼,探究似地看着李象,过了片刻,说道:“我有个问题想问校尉。”
“你说!”
梁逵说道:“起先在冤句时,我问过校尉,可是欲投镇东?校尉说你要投的是曹公。却为何此时此刻,就在此刻此时,校尉又起意投镇东?”
“当时我就回答你了我那时为何不投镇东的原因!镇东帐下,文武济济,猛将如云,我便是投之,也不能得到重用,故不如改投曹公。却就像你说的,哪里能想得到,曹公竟是这般不济,被镇东连败,现下更是连东郡都守不住了!因是,我乃改变主意,思投镇东!”
梁逵说道:“曹公待校尉不薄,今虽曹公将弃东郡,去到冀州,也虽然是寄人篱下,可想来校尉一定仍然是能够衣食无缺的,……校尉,擒杀曹公此事,一旦事败,人头可就要落地了啊,校尉又是为何放弃衣食无忧,甘愿冒着此等奇险,做出凶险之事?”
“待我不薄?哈哈,哈哈。”
梁逵愕然,说道:“校尉缘何发笑?”
“曹公若真心待我,就不会派我掘坟凿墓!我李象虽然家声寒微,然亦士也!衣食无忧?衣食无忧又如何?难道我在东郡挖坟挖得还不够,还要挖到冀州去么?军中诸将若曹仁、曹纯诸君者,知我之所为,每次见到我,看我的眼神都极是怪异!我掘坟摸金这件事,如果传将出去,不但我从此将会被天下人骂,我之子孙后代恐怕也逃不了我给他们留下的恶名!大丈夫与其千夫所指而死,遗丑后人,何如轰轰烈烈一搏!”
李象、梁逵实都有轻侠之性。
梁逵闻得李象此言,算是彻底知道了李象为何会想要擒杀曹操,献给荀贞的真正缘故了,当下说道:“校尉若不畏死,我愿奉陪!”
李象大喜,放下酒杯,伸出左手,两手一起,握住了梁逵的手,上下晃动,说道:“好!那你我就同生共死,一起来做这件大事!”
风雨雪夜,寒室之中,两人脑袋相碰,於烛光下,细细密议。
……
雨下第三日。
黎明,离狐郡,离狐县。
县外,军营。
这天,是荀贞令潘璋出兵的日子。
两千虎士紧急集合,冒雨立於校场。
潘璋披甲按刀,站在校场中央的高台上边,十余军将、数十亲兵甲士从侍在他的左右。
环顾了一圈校场中的兵士,潘璋慨声说道:“年余之间,曹操两次大败,现在他已是穷途末路。据报,他将要弃东郡而西窜!历城赵将军部於三日前出军,现正在攻打聊城,即将克拔!镇东令我部,今日出兵,飞渡大河,奔袭卫国,擒拿曹操!……诸曲听令,即刻开拔!”
一令既下,事先已经约略听到些风声的将士们,并不吃惊,反而顿时爆发出欢呼。
潘璋满意地观看沸腾的校场,斗志昂扬的兵士们,与左右军将说道:“濮阳田玄自请为我部内应,已提前为我部做好了过河的准备;兼之有赵将军在聊城方向吸引曹操视线;又有乐将军率昌邑主力随后就到,今我部取卫国,探囊取物耳!汝等当发奋勠力,必擒曹操以献明公!”
左右军将齐声应道:“诺!”
两千离狐兵,依照番号,络绎出营。
离狐县距离东郡的边界四十里地。
虽是雨雪交加,不能稍滞潘璋部的进军速度。
清晨出营,下午便到了郡界。
进入东郡境内,碰上了两拨曹军的斥候,尽被离狐兵追上杀掉。
入夜以后,全军只短暂地作了半个时辰的休息,吃了些干粮,便即继续启程前进。
下雨的天气,本就星月无光,雨雪又影响视野,地上且滑,兵士们打起了火把,串起了绳索,各队的士兵皆拽着绳子向前。若从高空望下,这支两千人的急行部队,就像是一条奔驰在东郡原野之上、雨雪之下的火蛇。
濮阳县离东郡、离狐交接的远近差不多也是四十里。
行军至快到三更时分,先遣兵马回报,已将至濮阳县城。
潘璋早就遣了人提前去濮阳县城,联络田玄。
又前行不远,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两人。
这两人到了潘璋中军,见到潘璋,伏拜行礼,一张嘴就是满口的濮阳腔调,显是濮阳人。
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
东郡辖地的面积尽管不大,但东郡辖下的诸县方言、语调,却也是各有不同。并且不仅仅是细微的差别,在有些县中,差别还很大。比如濮阳和卫国两县,两地从地图上看,只是隔着个黄河,相距还不到百里之远,然而两县的口音就差别甚大。卫国有山,卫国人的口音,特别是山区住民的口音,就不太好懂,较为拗
口,而濮阳县人的口音又轻又快,与之完全不像。
潘璋本身是东郡人,对本郡各县口音的差异是非常清楚的。
这两人中为首的是个士人打扮的,说道:“在下田征,奉宗长之令,迎接校尉!”
“濮阳守军是不是已经知道我部来了?”
田征答道:“曹公前时把河南岸的部队,多调到了河北岸,濮阳城中现在的守卒,数百人罢了。他们的确是已经知道了校尉部到来,而下正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才好。鄙族宗长已然聚得鄙族族人、徒附精壮三百,藏於‘里’中。校尉现在如果攻城的话,鄙族宗长就会於城中响应。里应外合,贼又慌张无应对,想来攻下濮阳,不为难也。”
曹操把河河南岸诸县的部队,多调到了河北岸这事儿,潘璋已知。
这时听了田征所言,潘璋不作迟疑,当场下令,点了军将两员,各给之精卒百人,便命做攻城先锋,自率主力於后跟进。
却那濮阳守卒乱做一团,毫无守城的决心,竟是不等潘璋的主力攻至,城门已在田玄的配合下被那两百人先锋精卒攻开。潘璋麾主力入城。
一个四十多岁,浓眉大眼,颔下蓄须,形貌正气凛然的士人,领着十余士绅、百余精壮,於县寺门外欢迎潘璋。此人正是田玄。
见礼罢了,潘璋不入县寺,问田玄,说道:“田公,渡河的准备可做好了么?”
田玄回答说道:“我叫我族中乡里的徒附搜集船只,现总共已经搜集到了大小渡船十余艘。”
“大者能载人多少?小者,又能载人多少?”
田玄答道:“大者可供三二十人,小者可攻四五人。”没等潘璋追问,主动补充,说道,“大者三艘,余皆小者。”
潘璋正在默算,用这些船,需要多久能把他带来的两千兵马悉数渡过河去,听见田玄接着又说道,“两天前,曹仁率兵至河北岸,扼守住了对岸的诸个津口。”
“此事我已知晓。”
田玄皱着眉头,面带忧虑,说道:“去冬两场大雪,雪化之后,河水颇涨,本就比往常难渡,现对岸又有曹仁兵驻守,把控桥梁、津口,潘君,这河,恐怕不易渡啊。”
“所以我才要今晚就渡河!”
田玄吃了一惊,说道:“今晚就渡河?”抬头看夜色,浓云漫天,漆黑一团,瞧不出时辰。
田征说道:“五更天了。”
田玄说道:“已是五更,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潘君,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下雨呢,天亮得晚!不是一个多时辰,我还有两个时辰可用。”
田玄说道:“但是对岸有曹仁的兵马驻防!倘使被其部兵马发觉,趁校尉半渡而击之?”
潘璋笑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半渡而击之?田公,我不走渡口。”
田玄问道:“不走渡口?”
潘璋胸有成竹,说道:“田公,你忘了我也是东郡人么?现下我军中东郡人可是不少的!已有人献了一条水较浅且对岸无渡口的过河通道与我!”
田玄恍然,说道:“原来如此!”忍不住问道,“是何处通道?”纳闷心道,“我都不知?”
却这田玄养尊处优,几乎就没下过乡野,对民情半点不知,能知道黄河对岸有几个渡口已算不错,又何能知晓非渡口而易渡河之处?
时间紧急,潘璋不与他多言,便请他派个人,带着自己和本部去他家附徒藏船的地方。
田玄追上两步,拽住潘璋的衣甲,急促地说道:“校尉且慢!敢问校尉,统兵几何至此?”
“两千。”
“校尉不闻在下言乎?曹公已把河南岸的兵马多调到河北岸,别地不讲,只卫国县内外,现就不下四五千步骑!君以两千往击之,即使得以顺利渡河,怕也不好攻克卫国!何不如等乐将军主力到后,再作进攻?”
潘璋捋须而笑,说道:“何须乐将军至?我两千兵,足拔卫国!”
一则,急袭卫国,争取擒获曹操,这是荀贞的军令,二来,潘璋亦是一心要雪前耻,他又怎会肯等乐进到来?
望着夜下雨雪中,身披重甲,大步离去的潘璋,田玄不禁赞叹,说道:“虎狼士也!”
边上的一个本地士绅说道:“将士精勇至斯,无怪曹公非镇东之敌。”
十余个士绅纷纷点头,俱皆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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