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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五金店的老板,名叫刘贵。
此时此刻,他捏着一颗漆黑的三棱钉,神情呆滞。
这些钉子曾在中间的长条货架上放过一段时间,但残酷的是,根本看都没人看。旁边的灯头倒是卖出去几个,问题是他足足进了八大箱。
刘贵早就意识到被苏清石诓了,但还抱着一丝希望,且不说人的事,货应该是可以入行家之眼的货。因为他从供货商那里得知,这样的货在本市很少,再联想苏清石说过的一些话,路子应该迟早是有的。
然而越等越是沮丧,推介几次还惹了黑脸,刘贵直接把这些东西扔进了角落。对于苏清石的话,他是丁点都不会信了,只想着要是再见到那神棍,光是嘴上问候问候是不够的。
说曹操、曹操到,让刘贵难以置信的是,得是多么厚脸皮的人,还能在这个时候谈笑自如。他没看错,苏清石走进来的时候还和往常一样。
刘贵二话不说,伸手就要去抓苏清石,苏清石向后一个大跳步,口中不停解释。这一幕虽然看上去剑拔弩张,但显然不是稳重生意人的举动,说千道万二人还是熟络。
苏清石连连赔罪,紧接着把花鱼灯放在柜台上,他提灯出来,为的就是应付这刘老板,经他熟练一拆解,钉子和灯头正合当下的货。
“刘老板,你现在备了多少货?”
刘贵懒得多说一句,“九百五。”
有一说一,刘贵从前确实被苏清石唬住了,不然怎么可能囤下这么多货。而且他还一度心怀畅想,本质上这就是上下游的供应,灯饰热火朝天,自己也要跟得上同行的脚步才是。
苏清石笑着往前凑了几分,“刘老板,我听说市里很多店都流行一种信用模式,拿配件不用钱,卖了灯再给钱。”
刘贵都快被他气笑了,“苏清石,就你那黑历史,还有胆和我说信用?”
“刘哥,该来的还是来了,也没误你多少时间。我是真的周转不开,一共就一万块钱,工人一月就得两千,多多理解呀。”
刘贵听不进去这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别的没商量!”
“刘哥,钱不钱的先另说,在我这你最起码可以走货不是?”
话到这里,刘贵面色如常,实则快要气得跳脚,他这才意识到一开始就被这小子拿捏了。看过苏清石的拆解,刘贵别的不知道,可钉可铆是明明白白摆在眼前,要是不做这盏灯,这些就是普普通通的小灯泡小零件,八辈子也指望不上有人大批量采购。
仿佛间,他还得庆幸这眼前人终于有了厂子,不然要彻底砸手里了。
不过转念一想,刘贵又心有握定,“苏清石,没有我的配件你拿什么做灯饰?还敢要挟我?”
“刘哥,你听说过哪家灯饰厂是靠一件灯饰活着?倒是你呀,如果愿意长期和我合作,未来靠几样就能风生水起,何乐不为呢?”
这话又有点戳中了刘贵,眼前人并非信口雌黄,而是周遭便有实实在在的例子。一家多品类的灯饰厂可以养活好几家五金店,所以才有了延迟付款这种颇为原始的信用模式,这是南镇灯饰人专为这个行业开发出来的纾缓资金之举。
更是在最近一年来,有些五金店连门头都换了,直接以“灯饰配件”作为昭示,为的就是吸引更多灯饰厂的注目,作为不可或缺的一环,这一行也迎来了做大做强的契机。
刘贵这一沉默,苏清石适时插话,“刘哥,厂子年后才开动,你有很多时间考虑。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去南镇走走。再者说了,我现在最重要的是在行业里立足,怎么可能一上来就砸自己饭碗,就算我约束不了自己,同行们可都看着呢。”
商无信不立,在这个偌大的圈子里,这是极重要的声誉,甚至可以说立命之本,因为商与商之间的交道,对前途的影响至为关键。
刘贵不置可否,但苏清石看得出这桩买卖基本定了,年后再跑一趟,实在不行加一笔订金,这批货跑不了。
苏清石心情大好,万事开头难,在这年节将至的时候,总算做好了前期的各项准备。他回到南镇,先到信用社把自己的积蓄取了出来,而后又买了些春节的喜庆装饰,便往渡口赶去。
来到渡口时,几个人正在撕扯,酒瓶摔落在地,一个酒鬼不依不饶。这是揽客之地,酒鬼和乞丐这类妨碍船家生意的,最招人厌恶。
苏清石定睛一看,那酒鬼不是别人,正是老尤。
老尤已经喝得烂醉,脚底下踩着一搾多长的裤腿,进一步退三步,右手的指尖对着肱二头肌哆哆嗦嗦,景象说不出的怪异。
苏清石上前解围,说了几句好话,然后买了两个人的船票。连拖带架,苏清石把老尤带上了船,五体一落地,鼾声立时起。
天渐晚,头顶的星光开始浮现,身边却充斥着梦中的脏话,以及一身浓烈的酸臭味。
老尤叫什么没人知道,就连厂子里点班的人也称他老尤,不过从口音上,老尤应是个北方人。他烟酒不离身,从前在宿舍喝酒时,每到酒意升腾,老尤都会看着自己的左手说“老天爷给他留下这只手,就是用来端酒杯的”,其瘾可见一斑。
听常宝河说,苏清石被辞之后,老尤的日子便不太好过,无论涂蜡还是组装,与他分在一组的人抱怨不休。渐渐地老尤也闹起来情绪,几次下来,连年底的福利也没等到,便被厂子开了。
快到岸的时候,老尤一个翻身把着船沿吐了起来,苏清石上前把他按住,醉了几只虾后,老尤终于清醒了几分。
星辰矮、夜风凉,苏清石和老尤上岸之后,在一个杂草丛坐了下来。苏清石请老尤到家里住几天,但老尤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岂有在这阖家之时叨扰的道理。
“那你去哪里?”
“哪里都一样,苏老弟,不用操心了,回家去吧。”
“你来年什么打算?”
老尤只是笑了笑,把烟沫罐子拿了出来,只见他把三寸纸条夹在臂弯,撒上烟沫之后臂弯收紧,左手连连转着,再用唾沫一黏,一支烟就这么卷了出来。
“花鱼灯的组件我都找齐了,厂子的第一件灯饰,我就准备从它入手。”
老尤点点头,“你觉得可行那就干。”
“我想你才是最了解这盏灯的人。”
“不复杂,不复杂。”
老尤的话并不像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转而他才问道:“厂子在哪里?”
“在源三村济王滩,位置有点偏,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老尤却摇头一笑,“只要留下名字,终归是找得到的。”
他见苏清石还是不动,只好先起了身,又说了一遍:“苏老弟,回家去。”
苏清石张口又想问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手电筒,老尤却也不接。
只是紧了紧衣服,向村落的方向走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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