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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郡狱前堂,一干重罪疑犯被狱役带了出来。
庞萌才开口说“尔等罪犯——”。下面便有个苍老的声音回道:“我等俱是疑犯,我是冤枉的。”
庞萌也不想分辩,连声道:“好好好,疑犯,疑犯,俱是疑犯。我再清点一下你们这些疑犯。”
狱役递过一卷名单,庞萌打开看了起来。其实这些疑犯他都审过,但明日将启程去往长安,他必须清点一番。
放眼看去,稀稀落落站着十余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站在前面的那个身长七尺三寸,眉目疏朗,留着短须的中年汉子名唤郭聪,是茂陵邑的豪强。赵柏、徐信、郭去疾、张小亦等四人与他是一伙的.
赵柏、徐信是郭聪的结义兄弟,郭去疾是郭聪的侄儿,张小亦乃是他收留的流浪少年。这五人的罪名为“私贩军马、擅离陵邑”。
汉陵邑制度源于汉高祖。
高祖九年,为了防止地方豪强坐大,刘邦接受了郎中刘敬的建议,将关东地区的二千名高官、富人、豪杰及其家眷迁徒关中,伺奉长陵,并在陵园附近修建长陵县邑,供迁徒者居住。之后,汉惠帝刘盈修建安陵、汉景帝修建阳陵、汉武帝修建茂陵、汉昭帝修建平陵,也竞相效仿,相继在陵园附近修造安陵邑、阳陵邑、茂陵邑和平陵邑,不断迁徙贵族于此,五陵便成为富豪聚居的地方。不过,他们的行动也受到些限制,外出是需要报备的,以防潜回京畿。
郭聪祖父是汉武帝时河内大侠郭解的同族侄子。
当年郭解被列入迁徙茂陵邑名册,心中不愿,就托人求到大将军卫青,代向武帝说情。武帝原本没有注意这个郭解,听了卫青的说辞,反而不肯放过了,笑道:“郭解不过一个布衣,竟能使将军替他说话,可见其家不贫。”郭解没办法,只好迁徙。
郭聪祖父其时年少,家境贫寒,就追随郭解去了茂陵,得其熏陶,也成了远近闻名的游侠,遂为茂陵邑豪强。郭聪则是继承了祖父的衣钵。
至于私贩军马,其实朝廷一直是鼓励从塞外贩运良马入关,当年汉武帝为了得到汗血宝马,两次派贰师将军李广利远征大宛。
郭聪等五人此前已多次贩马入关,并无阻碍,这次从朔方出塞买马,听闻汉军与匈奴人打起来了,匆匆忙忙带着二十多匹良马回来,正好遇到边争封关,连人带马被巡查的边军扣留。
他们听人说是都尉看中了这些良马,便按战时管制,给他们按上个“私贩军马”的罪名,随后又查出郭聪为茂陵邑豪族,再给他们加上擅离陵邑之罪。
边军都尉将这五人送到郡狱,任宣才不管这事,推给了属下。
郡丞看了案宗,觉得有些棘手。郭聪贩马说不上走私,可都尉咬定这些人有罪,郡府也不能与边军怼上,于是批了个“移送廷尉”。
庞萌目光掠过这五人,停在了神情落寞的边军医官淳于几脸上。
庞萌翻阅过他的案宗,认为他是最冤枉的。
边关驻军与漠南匈奴交好多年,双方一直互通有无,淳于几携药去塞外救治小王子,原本就在情理之中。
他还听说边军都尉和庵庐医长都找过太守要人,可太守就是不肯放人,还明确批注要将他“移送廷尉”。
庞萌百思不得其解,淳于几不过一介医官,其罪亦有回旋余地,太守为何不顾边军都尉和庵庐医长说情,执意要将他移送廷尉。他认为此事必有蹊跷,只是自己还不知晓而已。
他与淳于几有过交往,了解其为人,心中很是同情,这时却也无奈。转念又一想,淳于几去长安也非坏事,在这里说不清楚,到了廷尉府,则可辨明是非,或许就能够洗脱罪名。
想到这里,他冲着淳于几笑了笑。淳于几先是一愣,随即微微颔首,也笑了笑。
那个东张西望的少年郎便是秋仟。
秋仟一直喊冤,庞萌也料想是那几个兵痞敲诈不成,故意陷害他。只是边军告他的罪名大了些,只好将他收监。
依照汉律,偷盗武库兵器,其罪重至弃市。还好秋仟涉案并非武库兵器,但偷盗兵器这等罪名,郡狱也是不可擅自处置的。所有,秋仟也须押送长安,由廷尉府审断。
庞萌心中感慨,一场莫名其妙的边争,将这七人牵连进来,若不能平息,还不知会祸害多少人。
他又翻看名册,有个人名唤赵无故,心忖这人应是出身书香门第。
古有王制,所谓“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他兀自琢磨,这个姓赵“无故”祖上或许属于“不杀犬豕”,当下也就是“不食珍”吧,便在心中暗笑。
庞萌环顾四周,不知赵无故是哪个,便喊道:“赵无故安在。”
一个白净书生抬头答道;“小生便是赵无故。”
话音才落,旁边一个老婆婆跳了起来,大声叫道:“什么小生啊,你就是个畜生,勾引我儿媳,害死我儿子,你不得好死。”
庞萌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了一跳,没搞清是怎么回事,怔怔望着这个情绪激动的老婆婆。
狱役见状附在他耳边说道:“这是徐妪,并非人犯。她状告儿媳令月与邻居赵无故通奸,杀害了她的儿子徐大郎。现在每日来郡狱,催着要判她儿媳和邻居小生通奸杀人之罪。”
“可曾找到她儿子的尸首?”庞萌问道。
“没找到,也没其他人证。”
庞萌无奈地摇摇头:“那也只好由廷尉明断了。”
赵无故被徐妪呛得张口结舌,脸涨得通红,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何曾勾引你儿媳,何曾害死你儿子。我是读书人,读书人。”
徐妪一手叉腰,一手向他的鼻尖,高声嚷道:“你读书?读什么书啊,成天在我家门口晃荡,念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逑什么逑,逑什么逑啊。”说着咬牙切齿,扑过去就要撕打他。
赵无故抬起胳膊护住脸,一边后退一边说道:“我何曾在你家门口读过关关雎鸠,我读的是呦呦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张小亦听不明白,就问身旁人这说的是什么,众人只是呵呵地笑。
他便拉住淳于几,一定要问个明白。淳于几笑道,那赵无故读的是《诗经》,也是有男女之情的。
张小亦听得似懂非懂,只是看这两人有趣,也跟着一起笑。
庞萌心中倒是有些同情赵无故,忍着笑,劝道:“徐婆婆,你也别骂了,他俩有罪无罪,廷尉自会审断明白。再说你儿子也是生死不明嘛。”
徐妪那里肯听,嚷道:“什么生死不明,被他们害死了,害死了。我儿去漠南贩货,就是那小淫妇撺掇的,就是为了与那奸夫苟且。我儿去了那么久了还不回来,便是被他们害了。”说罢呜呜哭将起来。
令月羞得偏过头去,举袖遮住脸,也委屈地嘤嘤哭了起来。
庞萌一脸尴尬,倒是无语了。
他目光转向老态龙钟的郡府书吏宋伯和宋伯身边纤弱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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