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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地方督抚兴办实务对于朝廷公卿们而言,是个很大胆很新颖的事物,但朱翊钧对于地方督抚兴办实务这事并不陌生。
他清楚记得,人类文明在进入工业革命后,华夏就也出现过汉人官僚为主的统治阶层以官府名义大兴工商业的事。
不过,当时是受西方主导的工业革命影响,才开启了地方督抚大员大办工商业的情况,所以叫洋务,不叫实务。
而现在,因为主要是明朝内部实学思想在朱翊钧借张居正之口发扬后,才让地方督抚有了以官府名义大办工商业的想法,所以也就只是被称作了实务。
故其名曰,是与空谈性理相分开,做的一些经世济民的实事。
所以,朱翊钧没将这视为洪水勐兽,以致于像方逢时一样,认为这会导致国将不国。
汉人中的士大夫因为本身就属于农耕文明中思想方面比较走在前列的知识掌控者,所以不少开明的汉人士大夫会做出一些创新之举,对新鲜事物也愿意尝试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
尤其是吕坤、沉鲤、金学曾这些在南方为官的人,则因为资本主义萌芽,就更容易滋生这些新想法了。
故而,朱翊钧知道出现这些也不奇怪。
总的来说,正因朱翊钧对这些不陌生,也就只是下旨让三巡抚进京,而没有选择将吕坤等当成大逆不道的罪犯处置。
淮安府清江浦。
凛冽的北风在豆绿色的黄河上呼啸着,没多久就送来一川白雪,纷纷扬扬卷的漫天都是。
而住在岸边一棚屋内的平民叶阿贵,则在这时呼着白气,将立即码放在外面的树皮搬进了屋内。
叶阿贵妻子王小草见此说道:“如今又不吃这些过冬了,还搬进来作甚?”
“虽然不吃他,但当柴烧也可以的,免得冻着了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叶阿贵笑着说道。
原来,叶阿贵本是在清江浦靠别人搬运货物打闲工而活的流民,但自从他和陈九竹一起被抓去巡抚衙门,而一起被登记为住民后,他就被陈九竹召进了官办纸坊内,成了一名官办纸坊的雇工,而因此有了稳定的收入,还靠此将在清江浦拉纤过活的王纤夫之女王小草娶到了手。
倒也没费多少什么彩礼,只是用第一个月的工钱之一部分,让即将在这个冬天饿死的王小草活了过来而已。
因为运河每到冬天,总会冻死饿死一批流民。
所以,其父亲就因此觉得不用多养活一个人而求着叶阿贵做了他女婿。
“阿贵!陈九爷叫你跟我一起去扬州运货,来回一趟,多得五钱银子,你去不去!”
叶阿贵回头瞅了王小草一眼。
他不是陈九竹是的奴仆,是正儿八经的官营雇工,所以他跟陈九竹没有人身依附关系,算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自由工人,自然是可以拒绝陈九竹,不去赚这趟好处的。
也正因为陈九竹和叶阿贵这些工人没有人身依附关系,所以不能随便役使,尤其是在这种大雪天,也就需要额外给工钱才行。
“五钱银子呢,你去吧,我去我爹娘那里待几天。”
王小草摸着大肚子笑着说道。
叶阿贵想了想,也点了点头,然后把木墙上的一袋米和一咸鱼给了王小草:“别让老丈觉得你是去吃白饭的,把这袋米和鱼拿去吧。”
王小草“嗯”了一声。
“哎!我这就去!”
叶阿贵便忙喊了一声,然后冒着漫天大雪,顶着寒风,朝自己的同事跑了来。
这时,陈九竹正在清江浦的一艘打着凤阳布政司灯笼的舢板上,干搓着手,拧眉看着前方渐渐花白的枯树枝丫,和那枯树下正剥着树皮的一老纤夫。
陈九竹已经通过巡抚衙门的人知道了凤阳巡抚吕坤被弹劾的事。
这让他不由得担心会不会因此导致他替官府开的纸坊再也开不下去,然后自己也跟眼前那老纤夫一样,不得不回到需要和着树皮野菜才能度过寒冬的日子。
“小心着点,看着搭在上面的油布!别让雪落进去,坏了里面的纸,那可是运进扬州城给相公老爷姑娘们写字画画用的上等纸。”
陈九竹正想着的时候就嘱咐了运货上船的叶阿贵等几句,他答应了凤阳巡抚吕坤要多招无业平民,利用官办纸坊解决一些百姓的生存问题,所以如今他的纸坊虽然开张不久却规模做的很大,招了许多工人,以至于为了增加盈利,我他不得不这个时候也往扬州运货去卖。
但陈九竹也在这时不由得想到,如果朝廷不准布政司官办纸坊,那这些在纸坊里讨饭吃的人该怎么办,关键是这些人已经开始因为稳定生活而成家立业,比不得以前单身的时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钱师爷,朝廷真的不会再让大老爷开这纸坊?”
陈九竹因此不由得问起吕坤派来与送货的师爷钱秉图。
钱秉图拧眉道:“能不治罪就万事大吉了!毕竟大老爷这样做,是断了很多豪绅财路的,尤其是江西那边!”
“难道就准他们夺我的产业,不准官府与他们争利吗?替他们说话的那些朝中官员也太不讲道理了!”
陈九竹有些不满地问道。
“朝堂上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等这批货卖完,先别进麻了,等大老爷回京后再说,现在朝廷只是让他进京述职,至于是什么结果,倒也难说。”
钱师爷言道。
陈九族点了点头。
……
“爷,布政司名下的官铺又进货了!”
扬州城。
一商铺阁楼上。
蒲进魁正背着手看向外面,其仆人蒋二就对他指着前方陈九竹等人和车说了一句。
“我看见了。”
蒲进魁沉着脸说道:“那人就是陈九竹!没想到,他果真逃到了这里,还借着官府的名义又经营起纸坊来。”
“爷您不知道,他们的纸因为路程近,质量又好些,再加上打着官府的名义,税吏也不敢十分为难,所以抢了我们铅山石塘纸的很多生意!现在扬州大户都不用我们的纸了。”
蒋二一脸愤满地说道。
蒲进魁道:“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进京打点,好些京官已经答应为我们说话,判他吕抚院一个与民争利、借机敛财、败坏官府声誉的罪,他吕抚院就会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淮安官造纸自然也就开不下去,到时候你就去找站在我们这边的曹巡按让他办陈九竹一个唆使官府与民争利、谋不轨的罪,充军流放!”
“是!”
……
吕坤这里的确已经接到了朝廷召他进京的内阁急递,也从许多在京同僚那里知道朝堂现在正因为他和金学曾等人的行为吵的不可开交,以至于有人扬言当诛杀他们的。
所以,他此时正站在北上的官船上,看着两岸白茫茫的世界,就皱眉苦思起来。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是何结果。
但他在看见一大着肚子的年轻孕妇,虽着百家衣,却提着一印有凤阳布政司纸坊字样的袋子,笑嘻嘻在一棚屋前给一老人所捧陶罐里倒着白米时,而突然觉得,无论如何都得保住自己在凤阳巡抚任上让布政司开的纸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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