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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前昌邑王刘贺被废之后,连王号也一概削除。昌邑国改为汉山阳郡。上官太后仍许刘贺归到昌邑故宫居住,赐以食邑二千户。刘贺回到昌邑,终日幽囚宫中如同犯人,若是他人早已忧郁不堪。偏他不知愤恨安闲过日,但不比从前那种快意。到了地节三年霍光已死。宣帝亲理政事,念起刘贺也曾为帝,今虽被废住在昌邑,万一有人蓄意作乱,或者托名推戴,煽惑人心聚众起事,岂非养虎贻患。于是命张敞为山阳太守,随时防范方可放心。

张敞字子高,平阳人,昭帝时官为太仆丞。刘贺被征即位后,种种举动不遵法度。张敞上书切谏,刘贺不听,未几为霍光所废。张敞由此显名,擢为豫州刺史。

宣帝即位后召拜张敞为太中大夫,同判尚书事。张敞遇事守正不阿,因此忤了霍光之意,出为函谷关都尉。宣帝久知张敞才具过人,故用为山阳太守。

张敞于地节三年五月到任视事,查得故昌邑王刘贺现居旧宫,奴婢等在宫者共有一百八十三人,闭起正中大门,但开旁向小门,选吏一人为之主管钱物,每日买入食物一次,除食物外,其他不得出入。又用督盗一人,专掌稽察往来之人。更由王家出钱雇用士卒,巡逻宫墙,清除中禁,防备盗贼。张敞时遣属吏前往察看。

到了四年九月,张敞亲自入宫视察情形,刘贺闻信急出接见。张敞留心观看刘贺,见他年约二十六七岁,面带青黑色,小目尖鼻须眉稀少,身材却甚长大。只因酒色过度,得了痿病行动不便。身穿短衣大裤,腰佩玉环,头上插笔一枝,手中持着木简。张敞暗想从前我与他本是君臣,如今他并无爵位,算来反不如我,时异势殊,令人不胜感慨。

张敞一路行进,到了中庭与刘贺叙礼,分宾主坐下。张敞欲探刘贺之意,借着恶鸟动他,遂开言道:“昌邑枭鸟甚多。”刘贺急应道:“是,从前贺到长安,不闻有枭,及回时东行,到了济阳又闻枭声。”张敞听他说话毫无意思,遂不再言。

此时官吏见太守到来,照例将刘贺妻子奴婢财物簿册呈请张敞点验。张敞点至刘贺之女持辔,刘贺跪起说道:“持辔之母乃严延年之女也。”张敞闻言点头无语。共计刘贺妻妾十六人,子女二十二人,张敞逐一点验已毕。过了一时,张敞查知昌邑哀王刘髆有歌舞女张修等十人未生子女,且在后宫并无位号。哀王既死,照例应遣发回家。刘贺却说:“这些人有病不必诊治,自相杀伤也不必究办,太守何必遣其归家耶?”张敞心想此人始终不知仁义,与他更无话说。后来张敞还是将张修等人一律遣发。

张敞回奏宣帝,宣帝方悟刘贺不足畏忌。元康三年春,乃下诏封刘贺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

刘贺得封侯爵,便由昌邑移居海昏。侍中金安上上书道:

刘贺天之所弃,陛下至仁封为列侯。贺乃放废之人,不宜得奉宗庙朝聘之礼。

宣帝见书批准。于是刘贺虽然封侯,对于朝廷典礼不得参预,不过得食租税挂个空名而已。

又过数年,扬州刺史上奏道:“刘贺与前太守吏卒孙万世交好。孙万世曾对刘贺说:‘君被废之时,何不坚守勿出宫门,立斩大将军,竟听他人夺取玺绶。’刘贺听后急应道:‘是也,我当日失于留意。’孙万世又说:‘刘贺不久当为豫章王。’刘贺也信以为实,便应道:‘亦将如此。’以上两次言语,皆非刘贺所应言,应请究治。”有司查明是实,请将刘贺逮捕。宣帝命削夺三千户。刘贺方知自己为众人所唾弃,心中渐觉郁闷。他所居海昏本豫章郡属县,有赣水绕城,东出大江。刘贺闲中乘舟顺流东望,往往愤慨而还,后人名其地为慨口。

神爵三年刘贺身死。有司奏其子刘充国当嗣爵。充国竟死,有司复奏其弟奉亲嗣爵,奉亲又死。宣帝命有司会议,皆认为不宜再立嗣,于是除国为县。及元帝即位,又封刘贺儿子刘代宗为海昏侯,传到东汉国尚未绝,此是后话。

却说自从刘贺被废,昌邑群臣一同下狱,龚遂因平日直言敢谏,得免死刑,罚为城旦。后来宣帝即位被赦出狱。朝中公卿虽然都知道龚遂之贤,但因霍光当国最恶昌邑旧人,所以无人敢引荐,龚遂也就隐居不仕。

数年以后,渤海(今河北仓县东)郡及其附近地区发生灾荒,农民起义并起,皇室多次派兵镇压而不能平息。于是,宣帝亲自选拔能治之才。丞相、御史均举荐龚遂,此时龚遂年已七十余岁。

龚遂闻召即来,宣帝一眼望见顿觉失望。原来龚遂年纪已老,又兼身材短小,宣帝心中不免看轻。但因诏书已下未便收回成命,只得开言问道:“渤海废乱朕甚忧之,君将用何法息其盗贼以副朕意?”龚遂对道:“海边僻远之地不沾圣化,其民为饥寒所困,而官吏不知抚恤,今使臣前往是用威胜之,还是以德安之?”宣帝一听方知龚遂名不虚传,不觉大悦,便答道:“举用贤良之人,原欲安之而已。”龚遂接着说道:“臣闻治乱民如治乱绳,势不宜急,惟有缓之,然后可治。臣请丞相御史暂时勿用文法拘束,使臣得一切便宜从事。”宣帝许之,并加赐黄金,使其乘驿前往。

当日龚遂乘坐驿车到了渤海郡界。郡中官吏听说新太守到任,恐被盗劫急发兵来迎。龚遂见了传令全数撤回不用,一面通饬各属县停止捕拿盗贼。凡人民手持耕田器具者皆是良民,官吏毋得过问;惟手持兵器者方是盗贼。此令一下,说也奇怪,不消数日,渤海界内许多盗贼忽然不见。龚遂也不带人保护,独自单车到府,郡中安然无事。读者试想,渤海当日何等大乱,盗贼成群结队遍地皆是,谁知拿捕愈严盗贼愈多,正在无法可治,适遇龚遂到来,却将盗贼看同无物,从容下一命令,便收拾得无影无踪。须知盗贼与良民同是人类,大抵衣食充足,盗贼便转为良民;饥寒交迫,良民皆化为盗贼。渤海连年饥荒人民无食,不得已聚众劫夺苟全性命。今见新太守命令不问前事,大众自然欢喜,立即弃却兵器弓矢,手持镰刀锄头耕作,所以境内平静。

龚遂于是大开仓廪借与贫民,选用良吏安抚百姓。又见渤海风俗奢侈,人民多从事手工技艺不重耕作,龚遂乃提倡节俭,劝民勤力农桑,下令每人须种榆一株,葱五十根,韭菜一畦,又每家须养母猪二头,鸡五只。渤海人民既受龚遂教化,风气为之一变。每年春夏时节便齐往田中耕种。到了秋冬家家俱有收成。遇有山场并可摘取果子,湖荡又可收取菱芡。

龚遂在任数年,宣帝见其治功卓著,地节四年,遣使召之入京。

却说王吉自昌邑王刘贺被废后,与龚遂等一同下狱,因其屡次直谏,免死罚为城旦,后刑期既满,起为益州刺史,告病归家,复召为谏大夫。他针对皇室奢侈糜费、任人唯亲等时弊,上疏劝宣帝选贤任能,废除荫袭制度;提倡俭朴,爱惜财力,以整顿吏治,淳厚民风,使国家兴旺发达。他是中国最早的晚婚提倡者,他在上书汉宣帝时写道:“夫妇,人伦之大纲、夭寿之萌也。世俗嫁娶太早,未知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多夭。”王吉主张晚婚的目的是要达到“不夭”和“明教化”,意即“优生优育”。

王吉生性廉正,当少年时家居长安,东邻有大枣树一株,枝叶垂到王吉庭中,适值枣熟之时,王吉之妻见了便私自摘取,进与王吉食之。王吉先前不知,将枣食毕出到庭中,偶然望见枣树垂下之枝并无一枣,不觉生疑,向妻究问,其妻只得明言。王吉大怒,立时休去其妻。东邻主人闻知其事,心想不过吃了几个枣子,却害人夫妇离散,觉得甚不过意。论起来都是此株枣树招灾惹祸,便欲动手将树砍去。一时哄动乡人前来观看,都为感动。大众便出头调停,先阻止东邻勿砍枣树;然后力劝王吉迎归其妻。王吉却不过大众好意方才应允,于是地方上的人为之作歌道:

东家有树,王阳妇去。

东家枣完,去妇复还。

另外有一富室,兄弟二人都已娶妻,一向同居并未分家。妯娌之间也还相得,后二人同时怀孕,长妇小产,次妇生下一男。长妇起意谋夺家产,硬说次妇之子是她亲生。次妇不服,彼此争持诉到官府,屡经审讯,历时三年案尚未决。及王吉到任,看了案卷忽得一法。即日传集二人到堂审问。王吉略问二人数语,便命人抱其儿子于庭中,对二人说道:“此子是谁亲生,只有你二人知道,旁人如何了解。汝二人皆执为己子,谁直谁曲非神明不能辨别。我今凭天处断,此子现在庭中,你二人上前抱取,何人先行抱得便是何人之子。二人一齐奔向庭中惟恐落后。长妇先到,她怕次妇赶来争夺,也不顾手势轻重,狠命捉住儿臂将儿提起。次妇随后赶到心中不忍,便急呼道:“勿伤儿手。”王吉留心观看二人神情立时明白。此时长妇十分高兴,抱儿走上堂来。次妇垂头丧气,回身立在一边。长妇上前说道:“儿已被我抱得,求太守断归于我。”王吉大声喝道:“你明明贪得家财强占他人儿子,所以信手乱捉并不爱惜,哪管小儿有无受伤,若确系亲生岂肯如此。”遂将儿断归次妇。时人皆服其明决。

东海有一孝妇姓周名青,早寡无子家甚贫苦。孝妇朝夕纺织,奉养其婆婆。婆婆怜悯周青青年守节,劝令再嫁。周青立誓不肯,其婆便对邻人说道:“媳妇奉事老身甚是勤苦,她正年少又无子女,因我尚在不肯再嫁,我年已老偏又不死,累她担搁青春如何是好?”邻人听说不以为意。谁知婆婆说此话时早已怀下死心,不久乘人不备自缢而死。其婆婆生有一女,算是周青小姑,见其母死得不明不白,便疑到周青身上,便向县中告说周青勒死其母。县令遣人拿到周青,问其何故将婆婆勒死。周青自辩并无此事。县令便欲动刑逼供,周青自念:我虽然不曾杀婆婆,但婆婆终究为我而死,我仍活在世上,也觉对她不住,不如认个死罪,既可借此相从地下,也免得生受刑法。周青想罢,便转过口来胡乱供认。县令见她肯供求之不得,也不问是真是假,便将周青定案,拟了死刑报到郡署。王吉早闻周青守节养婆婆十余年,平日乡里皆称其孝,断无杀婆婆之理,便将此案批驳,偏遇东海太守不肯依从。王吉向太守力争,太守始终不听,王吉无法,只得抱着案卷向府署痛哭一场,托病辞职而去。

王吉辞官回乡时只带着自己的行装,毫无积蓄。回乡后衣食如同平民百姓。

王吉既去,太守竟将周青核准定罪。到了冬日便将周青由狱中提出处斩,远近人民皆来观看,也有许多人替周青大抱不平。周青早已安排一死,但想起守节事姑十余年费尽辛苦,到头遭此枉死,还要落个恶名真是不值,须趁临死之际,想个方法表白一番,免得受人唾骂。

于是先期预备一条竹竿,长有十丈,做成五面布幡挂在竹竿之上,及至临刑,周青将幡载在车上,一路乘车到了法场下车,便将竹竿插在身旁。此时周青一股怨气直冲霄汉,开眼向四下观望一遍,叹口气厉声对众说道:“我周青死得不明不白,今当大众立誓,借着此物表明心迹。我若罪该斩首,血溅竹幡便当顺流而下;若是冤枉,血当逆流而上。”说罢闭目不语。此时围观之人拥挤异常,人人定睛观看。不消片刻刽子手奉命行刑,但见刀光过处血雨横飞。

说也奇怪,那血正溅在竹竿上,变作青黄颜色,果然逐节逆流而上,一直到了竿顶方才缘着布幡流下。众目共睹无不骇然,也有为之流涕者。是日天地惨淡,风霾四起沙石皆飞,后人有诗叹道:

能使慈姑为舍生,

周青节孝动神明。

临刑碧血缘竿上,

始信人间有至诚。

周青冤死之后,东海郡一连枯旱三年,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太守因事罢官。后任太守到来,见地方如此久旱,心中不解其故,正欲命卜人问卦,忽报王吉求见,太守命之入见。王吉便将周青故事说了一遍,并且说道:“此是孝妇,本不应死,前任太守强为断定其罪,谅此事触怒神明降此殃咎。”太守闻言也就相信,便命预备一席丰盛祭品,亲到周青墓前致祭,并替她建立牌坊,祭毕回署。霎时间阴云四布大雨如注。是年东海郡年岁大熟,由此一郡之人都十分敬重王吉。

王吉与司马相如是好朋友,王吉曾对他说:“你在外面游学,如果官运不好,日子不好过,就到临邛找我。”有一天,司马相如真的来投奔了王吉。两人携手来到客厅,司马相如向王吉谈了近几年的行踪,王吉知道了相如尚未成家,便向他说起,临邛首富卓王孙有个女儿卓文君,生得聪明无比,美貌无双,如今在娘家守寡。与相如是天生的一双。司马相如听了,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王吉却不以为然,他觉得事在人为。

王吉与贡禹情意相投,交往至深,所以后来有“王阳在位,贡公弹冠”的成语。汉元帝即位后,召王吉和贡禹同赴朝廷为官,王吉于赴长安途中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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