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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是个无名的,生活在最底层的乞丐。
他不曾见被公平对待,面对无数人的白眼与谩骂,他选择了一笑了之。
一个破旧的,漏风的破庙,一个热爱读书不服输的弟弟,一个成天“不务正业”,只爱叼着烟枪的老头,曾经是他生活中的一切。
他开心与否,无人在意。
为此,他把所住的破庙起名“欢乐谷”,自称“欢乐英雄”。
他不曾见过光明,却从未停止对于光明的向往。
只因他坚信一句话。
“心若向阳,遍地花香。”
可即便如此,他在遇到那个牵着一头黑骡子,负剑挎刀的少年游侠之前,他从未想过,他的人生回事如此。
对于其余人的惊骇,他许岳理所应该的享受着此刻的注视。
“你是斩仙飞刀的传人?斩仙飞刀有传人了?!”
石崇吉并非打不赢他,只是刚刚那一瞬间的惊骇让他一度失去了反应能力。
当年正值壮年的,名不见经传的蒋礼凭借这七十二柄斩仙飞刀由挂剑阁山门一路杀进主峰藏剑峰,不可谓不惊世骇俗,其中由以这七十二柄所结成的锁神阵更是号称仙人之下无人可破。
许岳收了飞刀,在面前摇晃了两下,随即重新打开木塞,昂起头自顾自的喝起了酒。
“现在可以道歉了?”
石崇吉愣了片刻,捏了捏拳头,躬身抱拳。
“小公子莫怪,是在下唐突,冒犯小公子及你的朋友们了。”
程熙又何尝是小气之人,只是自小所养成骄横性子让他吃不得一点亏罢了。
“无妨无妨,大家都是来此寻欢作乐的,石公子庭院内如此之多的美人,不知可否将扶风娘子让与我等?”
揽春院一等花魁,扶风,原本的名讳早以无从得知,只知道她姓庄,早年间家族因为某件事迁怒了一位大人物,使得家族男丁流放边陲,而女眷只得入身各地教坊司。
在如今这年代,像扶风娘子这般的女子笔笔皆是,起初或许还会逃避,还会感叹命运的不公,可久而久之也就认命了。
石崇吉面色阴沉对着身后的扶风娘子一点头,人群中便走出一人。
那人身着素色纱裙,不着粉黛却依旧有些艳压群芳的容颜,原本在她这个年纪已不应该有这般弯眼含泪的神情,可莫名的身世以及岁月的沉淀让她更容易引起男子的保护欲望。
“好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许岳出身底层,这样的美人自是不多见,况且今日一下子见到如此之多。
“好轻盈的步伐,这位扶风娘子不似常人。”
魏子庚见到庄扶风莲步款款,心中不由生起此念。
在他所认识的女子中能与眼前扶风娘子一较高下的只有酿酒娘陈琣,无论是容貌,气质或是身段。
手挽琵琶,好似面带忧愁的扶风娘子缓缓朝着程熙一行人走来,可就在此刻,又有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石兄好没礼貌,既然平湖山庄程公子来此,怎能不请他来我们庭院喝两杯呢?”
人群让出一条道路,一个身穿青色儒衫的儒雅男子,面容清俊,五官立体,正是那跟随家族商队来江南陵州城贩卖汝南窑瓷器的年轻人。
石崇吉面色铁青,很明显他并不是很愿意邀请眼前的一行人。
此时,现在一行人身后的“二公子”程欢一合手中折扇,用那故作低沉的嗓音说道:
“不了,我们只要扶风娘子为我等酒桌助兴就好。”
程欢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庄扶风眼中含泪,脚步不由得加快,来到程熙一行人身边。
见到几人背影进入扶风娘子的庭院消失不见,石崇吉面色阴沉,而儒雅年轻人则笑道。
“石兄大可不必如此,我们接着回去喝酒,聊一聊我们的瓷器生意。”
想到“瓷器”,石崇吉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一旁的府尹刘潇则端着酒杯,笑脸上前。
“是啊是啊,石公子,华公子此来不容易,我们莫要因为此间小事而耽误了好东西啊!”
此刻刘潇的脸上满是贪婪,以至于嘴角都不自觉的流下口水,激动神情溢于言表。
“哈哈哈,华兄所言极是,我们接着聊。”
招呼几人重新回到庭院,华姓年轻人走在两人身后,眼神瞥向刚刚程熙一行人消失的院落,嘴角抽搐,表情阴冷。
楼下,老鸨和龟公抬头,战战兢兢的看向楼上,先前的动静让一楼和二楼都安静了下来,一些正在行鱼水之欢的男人裹挟被褥便冲出房门,刚欲破口大骂便被一旁的同窗好友给捂住了嘴巴。
“你不要命了!楼上那是边城山庄石大公子和平湖山庄的程小公子!”
额头立马沁出汗水,炎炎夏日也顿感冰寒。
“要不要通知程大小姐?”
老鸨一巴掌扇在龟公的两颊上,怒气冲冲。
“你让我去说什么?说程小公子又来拆房子了?这几个人我们谁能惹得起?!该做事做事,不该说的话别说!”
龟公捂着红肿的脸颊,老鸨则是幽怨的看着手中的断牙,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我悉心栽培的花魁。”
人命如草芥,更何况她们这些风尘女子,指不定哪天死了连记得她们名字的人都没有。
甚至于,她自己都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扶风院内。
待众人入院,小厮送来酒菜瓜果,庄扶风这才轻轻关上庭院门,随后将手中琵琶放在乐架上,提着裙摆,快步走来。
就在魏子庚和许岳以为她要躲进程熙怀抱中时,庄扶风却是一下子扑进“二公子”程欢的怀中,哭的梨花带雨。
“这……程兄……”
任凭已知道程欢爱好的两人,对于眼前的一幕也是有些不知所为,只得是站立一旁,不做言语。
程熙则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自顾自的喝起酒,吃起菜来。
“二公子,多谢二公子替奴家解围,多谢二公子替奴家解围。”
“二公子”程欢则是耐心拍了拍怀中佳人的后背,轻声安慰。
许久过后,许岳挠了挠头,忍不住问道。
“扶风娘子是吧,你不知道她是女子?”
其实这个问题也是魏子庚的问题,不过此刻由“直肠子”的许岳问出来很显然更附和他的人设。
“什么男子女子,扶风只知道,在这里他只会是二公子,更何况二公子还如此才华横溢。”
自古名利如云烟,唯有财帛动人心。
可青楼女子最期望的是何?
罪宦之女,这辈子已是注定的结局,此生只会在这孤独终老,年轻时尚有姿容可听一些床围情话,可姿容不在,任凭黄白之物再多也无济于事。
所以,她们向往的是能在这遇到自己真正心仪之人。
她们向往小说话本中,那些能够为卧榻之人红袖添香,即便身处烟柳之地亦可体会真爱的故事。
佳人才子自古便是美谈。
又安慰了片刻,“二公子”程欢安排众人坐下,庄扶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怀抱,为桌上众人斟酒。
“二公子,您手中这柄刀好生精致啊。”
看到程欢手中的白涟长刀,庄扶风忍不住便欲上手把玩,却不料被程欢不动声色的放到了一旁。
在揽春院如此的大染缸中摸爬滚打最终爬上花魁之位的庄扶风远不是她所表现的那般柔弱。
见“二公子”程欢如此神情,庄扶风惊讶的捂嘴。
“这难道便是二公子您所一直寻找的那柄渝州南婉约的佩刀?!”
话到此处,程欢眼神渐转柔和,轻轻抚摸着刀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庄扶风自然献上一曲悠扬琵琶乐。
竖抱琵琶,庄扶风一曲江南名调《隔秋沙》竟有些江湖气,婉转回荡,加之其飘渺黯然的眼神,竟是平添出些许怅然。
歌曰:
“郎君隔江凭钓处,家家烟火袅袅升,何处是我之归处?
郎君走时我不知,待我知时人不知,何时我待从归处?
郎君归来我已嫁,嫁人我时自念君,何人是我之归处?
悠悠然,戚戚然,茫茫然,惶惶然,何景是我之归处?
何故君去不见我?何故我来君不见?日日思君独我知,君去悠然来自得。”
四人沉浸其中,许岳更是情不自禁用手中竹筷轻轻敲击着酒盏,竟已然带入,不知一曲已至终了。
魏子庚睁开眼,看着扶风花魁,开口问道:
“扶风姑娘,先前为何如此惊慌?”
魏子庚察觉到这位揽春院花魁的神情,而这样的神情是不应该出现在一个能够辗转多位男人间的花魁脸上的,至少在这揽春院中这表情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脸上。
果然,在少掌柜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庄扶风脸上再次出现与之前如出一辙的惊恐神情。
就在她犹豫是否应该说出口,或者说应该如何描述这件事的时候,一个故作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于我面前,庄扶风你还有何顾虑?”
这句话好似一记定心丸,庄扶风这才悻悻然开口,但面色却极为难看,好像想起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事。
“石公子今日邀请的那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带来了一个……一个怪物!”
“怪物?”
许岳和程熙缓缓放下酒杯,满脸疑惑。
“此话何意?”
庄扶风表情极其难看,看了一眼一旁的程欢,支支吾吾的说道:
“他们带来了一个长着猫耳朵和猫尾巴年轻女子。”
“哦?难道是妖?”
程熙满脸感兴趣的模样。
自古便有着有关于妖的传闻,只是他们只存在与志怪话本以及说书先生的故事中,真实的模样到底为何却从未有人见过。
魏子庚与与许岳二人面色一凛,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出了心中的所想。
“尚生教?!”
“二位少侠,你们认识扶风所说的妖?”
程欢何其聪慧,一眼便看出两人端倪。
魏子庚连忙辩解说道:
“这倒是没有,只是对于扶风姑娘口中所说的妖甚感疑惑罢了。”
有朝一日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物真实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任谁都会感到惊讶。
“若真是妖,我们二人还真是想见识见识。”
许岳立刻会意魏子庚其中真意,此时也是竭力附和魏子庚所言。
“天下之大,光怪陆离何其之多,有那么一两件东西没见过的很正常,即便如此也不能叨扰了我等喝酒的兴致!”
程熙率先举起酒杯,将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庄扶风重新挽起琵琶,不多时一阵悠扬的琵琶声传来。
举杯之时,魏子庚用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许岳,只见许岳对他点了点头,好似商量好的一般。
“看来需要在这陵州城多待上一些时日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间秋浓院内。
与扶风院不同,秋浓院内此刻聚集着揽春院除庄扶风外的其余七位花魁,歌舞升平。
主位之上,儒雅年轻人端坐其上,在他的身侧恭敬的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坐在客座的刘潇此刻好似被抽了魂魄一般,怔怔的看着那长着猫耳朵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长的并不算出众,即便是一二楼那些三等娼妓也逊色不少,只是这怪异的长相却勾起了关元府府尹刘大人内心的变态心理。
人对于未知事物总是拥有着非同一般的征服欲。
姓华的年轻人一使眼色,那年轻女子立刻端着酒壶为府尹大人斟满酒,而后者则是贪婪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刘大人?刘大人!”
一声声“刘大人”将府尹拉回了现实,年轻书生笑着说道:
“在下先前与二位所谈之事,二位意下如何?这样的女子在下还有很多,保证二位此前从未见过。”
刘潇顿时双眼放光,一口喝下杯中酒后拉过年轻猫耳女子就是一阵亲吻。
“这即便是在江南道也是从未见过,华公子若是所言非虚,石某倒是愿意合作。”
石崇吉并非贪恋女色之人,他是听到华姓年轻人口中的特殊修道之法。
摆脱肉体凡胎,以肉体更迭而实现灵魂不朽的特殊法门。
“此法是我教教主在一次远游之时偶然得到一本上古秘闻中得知,只是为此法我教众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我教主有好生之德,因此才真心想为这些可怜人找一个圆满的归宿。”
话到此处,华姓年轻人甚至摸了摸眼角那莫须有的泪水,情真意切。
“好啊,本官多数同僚对这样行善积德的事尤其热衷,想必他们很乐意帮忙。”
刘府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讪讪一笑。
歌舞再起。
时近寅时,程熙一行人走出揽春院,一夜的宿醉,只有二公子程欢尚是清醒。
街道人流如织,担货郎早早便挑着货物沿街叫卖,早点摊也早已冒起了热气。
许岳揉着脑袋,眼睛中满是血丝。
“要是这时吃上一眼馄饨,放上一钱猪油,漂点虾皮,在撒上点芫荽,滴两滴香油,啧啧啧,太美了。”
程熙看着许岳陶醉的眼神,不觉口齿生津,出生平湖山庄这等名门望族,等闲市井小食他从未尝过。
“许兄,走,我们这就去尝一碗!”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叫卖声,带着独有的江南口音。
听到这声音,魏子庚与许岳齐齐皱眉。
“卖馄饨喽,新鲜出炉的馄饨,芫荽量足喽!”
四人转头望去,只见那人胡子拉碴,双鬓微白,身穿将洗发白的长衫,一双鞋子补丁盖补丁,而他那柄崭新的长剑此时却被他当做了扁担。
不是那自称李沧澜的邋遢中年人又是何人?
“这人绝对跟踪我们!”
魏子庚与许岳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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