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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

一直都不曾缓过神来的宁初一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春雨都已经停了,推开宅子木门,雨后清新气扑朔而来,其中貌似还夹杂着一股……压抑肃杀气?

少年没有时间去多闻多想,反而大口喘着粗气,心头沉重,视线中一个持剑的青年信步走来,身影由远至近。

宁初一的面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没由来想起那本野史上一个脍炙人口的说法,讲述的便是那些天下修士在修炼到瓶颈时便会下山历练红尘,其中过路不免遇到山野平民,于修士而言,不过是蝼蚁罢了,哪里会有半点怜悯之心?杀了也就杀了,说是视人命为草芥也不为过。

“哥。”

宁缺的声音有些哽咽,眼里再度湿润起来。

少年破天荒沉默起来,大抵正如野史所写,今日那个剑修杀了小妹或许会不解气,然后又顺手将他一并杀了?

抛下宁缺独自逃离?少年从初见她时便从未生出这等想法。唯一遗憾的便是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让他没有任何准备,措不及防。

宁初一没有转头回望丫头,他真的很怕在丫头眼中看到一些东西。

阵阵微风拂过,少年屹立不倒,长空的光亮天色未能在宁初一体内留下一丝暖流,蓦然回首时,原来他都忘了自己在那些寒冬腊月是怎样苟活至今。

他再抬起头,回想起七岁那年痴痴凝望那一抹皎洁月色时,却怎么也看不到嫦娥的仙影,恍然惊醒,他本是一个毫无作为的庸人,又怎会观到天上仙人身姿?

……

“臭小子发什么呆?”青年人还未到,一声怪叫远远传来,将失神的二人拉了回来。

宁缺面若寒霜,“你知道我若是死在人世间,后果是有多严重么?”

李慕玄对此置若罔闻,语气倒是归于平静,收起了剑,“臭小子几个时辰不见,脑瓜子就傻了啊?”

少年死死盯着离他不过三步的青年,沉默许久,面色依旧难看,“难不成修道之人当真可以不问原因就能随便杀人?”

李慕玄不动声色,眨了眨眼,随意道:“若是我今日非要杀她,又如何?”

虽是随意至极的言语,可那份说能杀便好像真能杀的语气却做不了假,就算你宁缺在妖土有顶破天的身份,来到人世间谁会在意?哪怕死在这里难不成妖土大能会冒着与人世间再战的心思为你这小妖而兴师动众再败一场?

宁缺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心情复杂望了木门外的少年一眼。

宁初一手臂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往左挪了一步,正靠木门,其意已明。

青年讥笑一声,都没去看屋内那个坐在床边神色阴沉的宁缺一眼,摆摆手,没好气道:“我蜀山奉行斩妖除魔不假,可也没说过遇妖便斩,更何况还是个初入腾云境的小妖?若是那个姓白的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倒是你这小子,年纪不大,算盘倒是打的噼里啪啦的,无趣,好生无趣......”

少年愣了足足有半晌时辰,总算听明白李慕玄今日是不会动手了,大松了口气。

李慕玄翻了个白眼,莫不是他人的生死在这个少年心中比自家性命还重要?他摇摇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很久之后,青年敛了一身杀意,伸出一手,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宁初一愣了一下,神色舒适,“请。”

……

屋内,李慕玄目不斜视,毫不在意盘坐在地上,看着少年在那儿鼓弄着药鼎,皱眉道:“你都混到这种地步了,还有心思担心别人死活?格老子的,真想把你心掏出来看看你心里面想的是些什么,茅坑里的石头都没你臭!你现在又知不知道你只有半年时间可活?”

宁初一身体一颤,点了点头,神色坦然,“我知道,巷口那个算命先生说的都是真的。”

李慕玄愣了愣,白了宁初一一眼,撇撇嘴,嗓音都提高了一个度,“你知道个屁啊!”

少年没有反驳,毫不在意,既然这剑修没了杀意,也就笑道:“我也知道,李大哥你说的也是真的。”

青年一时间沉默了许久,没有作答,他独自一人东行至此,见过很多修道之人,却都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那些人如同指尖的烟火,忽明忽暗,在最后只能沦为一抹灰烬。

而这个平凡至极的少年则大为不同,在他心中,宁初一的大道或许就像那个白衣书生所说的大道如青天,万万不该再此泯灭。

回过神来,李慕玄骤然起身,像是一道鬼魅,从宁缺身后出现,一记手刀轻巧地击中她的后颈。

“呃嗯……”

宁缺轻吟一声,直接晕阙着软软倒下。

看着少年阴沉的目光,李慕玄突然对宁初一有些失望,“我不会杀她,但绝不会让妖土修士听些不该听的东西。一炷香过后,她自然会醒过来。”

清贫少年见他用这副语气说话,不像骗子,也就松了口气,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试探问道:“蜀山便在蜀地?”

青年愣了愣,“你啷个晓得?”

宁初一揉了揉太阳穴,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位剑修还没发现他的方言实在太出戏了么?

李慕玄当即竖起耳朵,认真凝听。

少年没办法,伸出一根手指,嗓音低沉,“李大哥你的口音太重了。”

李慕玄愣在原地,想了许久,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思索片刻,点点头,深以为然,认真道:“往后我一定会注意这些细节,此话先过。”

少年如释重负。

青年翻了个白眼,“奶奶的,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没朋友了。”

宁初一的视线从少女上移开,摇摇头小声回道:“为什么?”

李慕玄破天荒败下阵来,他可是一直看着少年的啊,对这一副天真无邪的呆傻模样,他还真的生不出丁点儿气愤之意,认真想了想,好像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的答案都有对错,沉默少许后,平静道:“我家老头子曾告诉我,一个少年郎就该是心向远方自明朗,肩膀上应该全是草长莺飞与蓬勃朝气。”

他顿了顿,嗓音略有嘶哑,“可你这臭小子不管我怎么去看,每次得出的答案都是你比一个老头子还暮气十足。”

但紧接着,李慕玄又急忙拦下要接话的宁初一,轻声道:“我没有说你这样不好,恰恰相反,你这样,嗯,我认为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

宁初一收回视线,一头雾水,但还是能听出这次的青年没有腹诽他,于是第一次在除了爹娘、老乞丐和小妹之外,对着一个相识不过几个时辰的青年,笑了起来,“我年幼时幻想做一名行侠仗义的剑客,街坊邻居说我太天真,又嘲笑说等我长大就懂了,可那时候爹娘总是带着一副笑容,对我说孩子有梦想那就去追啊。我如今也醒悟过来,这世间所有一切的黑暗与那些伟岸光正的正道形象,不过是为了功名罢了。”

李慕玄等了半天,没等来后话,破天荒打趣道:“然后你就没了当剑客的念头了?”

这一刻,宁初一挺肩而立,站的比任何时候还直,可顿时又泄下气来,望向青年背后那把墨青长剑,低声呢喃道:“哪家少年郎不羡慕那青衫仗剑走江湖?可我也知道,这天下除了爹娘,就再没有他人会无条件理所当然的对你好。”

这位口直心快的青年闷闷不乐,竟沉默起来,习惯性摸了摸腰间,发现养剑葫被白礼留下后,有些尴尬,不过随即他又问道:“宁小子,爹娘走后过得很苦吧?”

宁初一摇摇头,微微失神,“早就习惯了。”

李慕玄挠挠头,安慰人这玩意儿他还真不擅长,心头突然想起那个儒雅随和的读书人后,心头不禁暗骂奸商贼娃子,以后媳妇生娃儿肯定没屁眼。

这时他也注意到宁初一那个眼神,来了兴趣,高挑眉头,顺势拔出剑,神采飞扬,“臭小子想学剑?”

这个黑袍青年心肠到底是不坏的,可这一会儿安慰,一会儿又神采飞扬,令少年不知如何作答,深吸了口气,乐呵呵道:“我曾问过老乞丐,他说我不是修道的料子,他还说我这一辈子就是个小杂种,哪天横死了都没人知道的。对于剑什么的,我早就收心了。”

青年放回手,向前迈出一步,霸气十足:“我可不管你心中想的什么,明天我就去找那个姓白的,让他收你为徒。嗯!就这么说定了!”

宁初一本想直接拒绝,听到此话,有些好奇,他可是看到这位骄傲的青年在说姓白的时候眼神可是充满敬佩,破天荒心虚道:“这个.....白先生的剑道很厉害吗?那你能不能打过他?”

青年咧嘴一笑,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走出茅屋,朝着酒楼方向行了一个读书人之间的礼数,语气却是犹豫不决,“那姓白的若说是人品,那自然是差我十万八千里;可在剑道上,他总归是要比我高……”

李慕玄忽然抬起一手,拇指食指间空出寸余距离,大气豪迈道:“大概比我高这么点。”

少年到底不是个修行中人,不解问道:“这么点是多少?”

“唔……大概是他要杀我必须出两剑?”

李慕玄越说越心虚,不过转瞬间面色又神采奕奕,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肃然道:“别的不敢说,不出十年,老子一定是天下最厉害最厉害的大剑仙!”

宁初一瞪大双眼,“这么厉害?”

他微微低头,看到少年那满是崇拜羡慕却没丝毫做作的目光,饶是他再怎么大大咧咧,也不禁老脸一红,轻咳一下,“当然,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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