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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3章 平倭(八)幸州
宇喜多秀家这个安排看来很合适,但福岛正则忽然冒了出来,有些不悦地问道:“等等,秀家,为何不让我和加藤出阵?若第二番队和第五番队出阵,不止是区区幸州,连开城在内也能一日之间再度拿下!”
福岛正则这话看似口气很大,其实也有前提,开城现在没有明军驻守了,朝鲜军在日军眼里不过土鸡瓦狗,第二番队和第五番队一齐上,一日破之那也着实不算异事。
但宇喜多秀家却答道:“我自登陆朝鲜以来尚未亲自攻占城池,虽说身为总大将未必非得亲立战功,但毕竟我也有破城杀敌之愿。当然,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独占此功,这才令各番队抽调兵力合攻幸州。
至于第二番队、第五番队,你们都是众所周知的精锐,因此为防备明军仗着骑兵优势突然袭击,还是请第五番队扼守要道,第二番队防备汉阳,此这两件事比起攻打幸州更为重要。”
这话给足了福岛正则和加藤清正面子,福岛正则虽然居功自负,但有宇喜多秀家这样的态度,倒也愿意就此作罢,同意担任防备明军的任务。当然,这也是因为福岛正则心中其实极为期盼能与明军交战之故。
加藤清正则仍对小西行长语出嘲讽,讥笑道:“小西,你最好祈祷明军不会来救援幸州,否则我们将明军击退之后,你该多惭愧呀,是不是?”
小西行长知道宇喜多秀家虽说是总大将,但其态度或多或少仍是偏向于加藤清正的,因此这次没有多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怒而不语。
此时幸州这边也正为防备日军来袭而做准备,休静大师二弟子处英听闻日军将攻幸州,也领僧兵数百赶来支援。
权栗对处英的到来十分感谢,亲自迎接并表达谢意,道:“听闻日军在京畿道清剿义军及僧兵,我正为此担忧,眼下见师父们无事,实在是老天护佑。”
处英合十谢道:“多谢将军关心,天下僧侣群起响应,佛祖自在心中,怎会被妖邪杀戮殆尽?此次我奉师父之命,特来助将军守卫幸州。”权栗再谢,相请入城。
入城之后,权栗便召集诸将,道:“幸州地处险要,为南北咽喉,事关全局。正因为是此等要害之地,是以日军迟早来攻,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诸位,我军必须凭险坚守,日后幸州也可作为光复王京之前线驻地,必能事半功倍。”
部将赵儆面色忧虑,迟疑道:“将军,幸州兵力不到三千,若倭寇大军来攻,如何能守卫幸州?是否可以考虑……请明军援救?”
权栗对于部下中会有此一问早有预料,闻言毫不意外,回答道:“幸州地利在我,此地位于德阳山上,南有汉江,东有昌陵川,而二水之间沼泽密布,只有西北一路可供出入。
我军只要借此狭窄之便善加布置,则倭寇无论兵力再多都难以铺开,只能化作斑斑小股,批次进攻,如此便更利于我军防守了。
尔等切记,弓弩火矢、火箭投石、蒺藜火炮等物都需要再核查一遍是否可用,另外还要再次加固幸州防御工事,挖掘战壕,再多筑两道栅栏砦堡以拖延倭寇进攻。至于援军么……还是可以派人向朝廷请求明军救援的。”
按照权栗的这番话来看,他显然更倾向于自己一方尽力为之,至于明军救援一事,则属于“能来更好,不来也罢”。他这个态度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朝廷刚刚和明军闹过别扭,愿不愿意开口找明军求援可难说,明军听到求援又愿不愿意帮忙,那也难说。
不过对于赵儆等权栗部下而言,可以求援一定是比不能求援要强百倍的,因此立刻领命,同时心中祈祷求援一事一切顺利,毕竟在他们看来,能挡住日军的肯定不是自己,只能是明军。
二月十二黎明。天光方破晓,晨雾正氤氲。寒风中,日军便已在幸州外围陆续集结布阵。权栗见日军已至,下令今日不煮稀粥,全军饱餐战时硬饭,决心死战到底。
权栗亲自鼓舞全军,大声道:“将士们,我权栗已五十有五,可说时日无多,虽从军多年提拔为将,却一直尸位素餐,常为此羞愧万分!值此国难之际,能与倭寇一战,保家卫国,已成平生夙愿,但我仍有一个更大的心愿,那便是亲领大军,将倭寇完全驱逐入海!
自倭寇侵我朝鲜以来,残害百姓,掠夺钱粮,占我山河,毁我宗庙。历代先人不得安息,父母妻妾、子女同乡皆流离失所,生死不明!
诸位,今日我等若不奋起反抗,拼死力战,则朝鲜必亡,家国破碎,我们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届时更有何颜面于九泉之下面对祖宗亲族、父老乡亲!
诸位且看,倭寇如今就在城外,正在耀武扬威,以为必能将我等赶尽杀绝!众将士,随我诛杀倭寇,誓与幸州共存!”幸州全军将士深受鼓舞,呐喊不止,杀气昂扬。权栗见士气大振,即令各部进入城防位置,等待日军来攻。
此时旭日东升,天光破云,三万日军皆背负各式各色大名战旗,不少武士更是脸挂妖鬼面具,全副武装,齐声呼喝,在将领、头目们的喝令下齐步挺近,杀气充野。朝鲜守军见此阵势,与己方训练时的嘈杂混乱一对比,不免又心生畏惧,甚至胆战心惊。权栗连连鼓舞,亲自稳定军心,好不容易才使全军沉静,只待军令。
攻向幸州的道路果然十分狭窄,如今又遍布朝鲜军的防御工事,使得日军只能分成十余队轮流攻击。
日军第一阵在小西行长的号令下向幸州发起冲锋,权栗严令全军不得还击,安心等待军令。待日军第一阵大半已进入朝鲜火力范围和射程,权栗亲自击鼓三声,下令全军反击。一时间,滚木礌石、火箭弓矢齐下,各处零星火炮也同时响起。
此时日军不仅猝不及防,而且又因地域狭小而阵型密集,突遭打击之下根本无处闪躲,死伤渐渐增多。
不过小西行长坚信,面对朝鲜军只要一鼓作气便能突破,此时只需要发挥日军的轻火力优势,将朝鲜军气焰打下去即可。因此小西行长下令本阵重组,集合火绳枪还击。
然而意外的是,在朝鲜猛烈的还击下,即便小西行长几次下令,日军第一阵都难以立刻形成有效的反击力量,始终不能突破第一道栅栏。小西行长苦攻无果,未免本就损失过半的第一军团伤亡进一步扩大,只好下令撤退,使第二阵替换。
石田三成见小西行长败阵,急忙上前询问,小西行长说道:“朝鲜在幸州城外精心修筑了防御工事,幸州占据地利,不易攻取,而且此次朝鲜还击猛烈,我猝不及防,难以立刻重组,苦苦支撑也不能突破,只能退下来……真是耻辱,真想把幸州的朝鲜人全部杀光!”
石田三成劝慰道:“小西君不要动怒,退下来情有可原,并非你的指挥有误,事后攻占幸州后再行屠杀即可。我看朝鲜军不过逞一时之血勇,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幸州撑不过太久的,我再去攻,定能登上城楼。”
小西行长奉劝务必谨慎,石田三成作别后披挂上阵,接替进攻。此时石田三成依旧没怎么把朝鲜军当回事,而是认为小西行长之所以败阵,乃是因为此前平壤一战损失太大,部队失去了核心精锐,冲锋陷阵之时失去了锐气之故。
于是石田三成领第二阵再攻幸州,但日军第二阵在朝鲜军防守之下与第一阵的战况如出一辙。石田三成大怒之下亲冒矢石,奋勇当先,却不料反而身中一箭,头部也被投石散落的碎石块击伤,要不是兜帽保护,搞不好已经被开颅了。
这样一来,第二阵短时间内显然也难以突破栅栏,反而因为石田三成本人负伤而军阵大乱。石田三成很快被救至军阵后方,这一来第二阵便不断有人向后退却。石田见状甚是无奈,也只得下令撤退。
第三阵由黑田长政率领,黑田长政吸取了前两阵的教训,下令保持距离,避免在朝鲜射程之外就有人擅自发起冲锋,其下令铁炮队集中至军前射击栅栏及掩藏与其后的朝鲜士兵。
黑田长政对自己的战法颇有信心,轻哼道:“小西这家伙被明军吓破了胆,竟连朝鲜军也不能战胜了。至于石田,历来不配武士之名,本就不具备作战的才能……
不过,这支朝鲜军倒是在幸州费了不少心血,但也无妨,只要能稳步进取,等待可发挥我军优势之时,自然无人能挡。”
然而朝鲜这两道栅栏砦堡着实是精心修筑,日军所谓铁炮不过是火绳枪,难以对栅栏造成严重破坏。日军也发现了这一点,因此又将手中铁炮抬高角度进行仰射,希望将弹丸射入城中。
然而日军与幸州城楼相距较远,弹丸虽然也勉强抛射入城,可惜在那之后已威力大减,朝鲜军几无伤亡。黑田部乱射时久,却并无成效,黑田长政未免继续损失,也只得尴尬撤退。
而就在这一时刻,柳成龙收到权栗请明军施以援手的请求,顾不得双方前不久才刚刚发生的龃龉,立刻求见大明御倭经略宋应昌。
柳成龙这次看来没什么傲骨了,恭恭敬敬地道:“经台,前线危急,请您立刻发兵吧!以天兵之战力,即便收复王京也是胜券在握,且眼下日军正大举进攻幸州,幸州守将权栗将军十分需要援救,亦或者天兵此刻发兵王京,同样也可解幸州之危。”
然而只是他着急并没有意义,李如松撤兵回平壤以来和宋应昌的关系正处于微妙之中,双方都知道对方现在正等待什么——那就是高务实针对当前局面的指示。
简单而言,在高阁老回信抵达之前,除非真有十万火急的情况,否则无论宋应昌还是李如松,大概都不会做出什么大动作。
因此宋应昌婉言回绝道:“碧蹄馆一战带来的损失和影响比预计中要严重许多,眼下我军需要一些时日来处理一些问题。另外,我早已有言在先,要求朝鲜军归于大明统一指挥,朝鲜各部不得擅自出战。
此次幸州之战我不知是谁挑起的战事,但我深知朝鲜军一直盼望独立作战,而我也曾向大王明言,若想朝鲜军独立作战,则朝鲜必须展示相应的力量,那么此时不正是朝鲜展现具备独立作战能力之机么?”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柳成龙此时无法维持前不久的强硬了,只能再劝道:“经台,我可以保证朝鲜军民定会奋战到底,死守幸州。然而眼下毕竟战局为重,幸州为南北咽喉要地,一旦失守,倭寇将可渐处于有利态势,届时无论是进军王京还是守卫开城、平壤,都将面临倭军战略压迫,因此还请经略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再施援手。”
宋应昌毕竟是御倭经略,如果对日战况转为严重,他是有直接责任的,因此柳成龙这样一说他倒也认为有些道理,于是沉吟道:“都体察使所言有理,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必我军大费周章进攻王京……收复王京时机未到,其中缘由都体察使不必细问。
至于救援幸州,这倒是轻而易举。碧蹄馆战后,倭寇忌惮我天兵战力,眼下只需出一偏师,虚张声势向王京方向发起佯攻,行此避实就虚、围魏救赵、攻其必救之策即可解幸州之围。我料倭寇若知明军大举来攻,必撤出幸州,退回王京,如此幸州可保。”
宋应昌这个决定在柳成龙看来并非对朝鲜军最有力的支持,但毕竟是一大恩,柳成龙还是诚恳地表示了感谢。于是宋应昌向查大受及茅国器传令,命他二人领兵三千,携带火炮、旗帜佯攻王京。
这道命令颇有讲究:茅国器是南军将领,宋应昌不担心他不接受调令,而查大受却是李家军的嫡系,值此宋应昌与李如松陷入冷战般的局面下,从他的反应大抵就可以揣测出李如松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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