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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是个戏迷,自然对地方戏剧的剧情有自己的认识。
他想到这出传统剧目的内容,不禁调侃道:“其实,民间戏剧爱情故事里常见的套路,一般都是起因于家庭变故,或者是公子落难,或者是小姐讨饭。于是,就有了雷同的故事情节:一方被另一方好心搭救,自此便相互产生了爱慕,之后,被救之人或升官或发财或家道重振,而报恩于另一方,于是终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皆大欢喜而收场。”
“不过,这个故事却有些别出心裁,写了一个和人类婚姻家庭制度可以说是共生共存的婚外之情。对于婚外情,谁是谁非,自然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可能也是这出戏经久不衰的原因。”徐明对这出戏的内容还是比较熟悉的,不禁有些感慨。
徐明觉得师傅说的一段话非常透彻,东方思义说:“婚外情是婚姻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如果没有婚姻作为评价标准,则男女之情属于人性,而有了婚姻作为评价标准,则男女之情属于人伦。任何时候,维护社会和家庭秩序的法律和道德都是会站在婚姻之内的。因此,婚姻之外的男女之情,必然是要接受法律和道德的审判的。除非婚姻的基础是不合法的或不合理的,则人们会在法律和道德之外将其另当别论。”
钟琴没有想到徐明说起戏剧来会是这样的头头是道,她想到了这出《小辞店》演员秦玉芬的那些剧外之情:“听说,秦玉芬是在法院起诉离婚的,这个案件你还有印象吗?当年秦玉芬离婚的的事,可是在本地传得沸沸扬扬的。有人说是秦玉芬水性杨花,就像她演的那个柳凤英,有人说是她的丈夫有了外遇,不是秦玉芬的错,恰恰相反,秦玉芬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徐明想起了秦玉芬和她原来的丈夫陈道海离婚的事,那是前年的案件:“我知道这个案件,的确不是秦玉芬的错。传说中的一些情节,也的确是有的。”
在徐明的印象中,秦玉芬尽管四十开外了,仍然是个端庄秀丽的女子,她一开口说话,你就会被她那柔美温婉的嗓音吸引住了。即使离开了舞台多年,仍能感受到她作为一个戏剧演员的那一种内在的气质。
陈道海看上去也是相貌堂堂,不一样的是,他的那种自信是外溢出来的,不是让人自然而然地感觉出来的。在和陈道海的交谈中,似乎也可以看出他还是留恋剧团的那些岁月的:“你们不知道,我虽然只是个鼓手,也曾经是剧团里的顶梁柱。因为,本人吹拉弹唱样样都是在行的。尽管不是任何一幕剧的主角,但是剧团要是少了我,他们也是玩不转的,也是要塌台的。这不是我自己自吹自擂,事实就是这样的。”
法庭之上,秦玉芬有些伤感地说:“让我伤心之处是,我虽和他相识于患难之时,却分手于生意兴隆之际。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所谓:夫妻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富贵吧。我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无情之人,无德之辈。只怪自己遇人不淑。”
陈道海沉默良久后终于喃喃地回应道:“我也不想这样,生活总是会有意外。我们都是人,不是神,也不是真正的戏剧里的人物。既然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你也不要过于清高,你为什么会在戏中演的那么投入,演的那么忘情,难道不是因为你心有所想吗?不要光说别人的不是,也要想想别人的好。”
八年前,剧团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受市场的各种因素的冲击,惨淡经营难以为继,最后连工资也不能按时发放了。
秦玉芬和陈道海始结秦晋之好,眼睁睁地看着剧团不能维持下去了,他们俩商量后决定外出谋生。她唱小曲,他拉胡琴,一曲《小辞店》唱下来,让多少人看了都潸然泪下。都说他们夫妻俩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如鸳鸯一样是难舍难分的。
舞台上的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生活中的故事也是充满了戏剧性的。厌倦了浪迹的生涯,他们用几年走台的积蓄开了一家酒店。仗着他们的名声和手艺,很快使酒店顾客盈门,生意越来越兴隆,夫妻俩忙不过来了,于是便陆陆续续地招了五六个服务员。
十九岁的本地姑娘花儿被他们看中了,夫妻俩见花儿性格温顺,又长相靓丽,便让她做前台的服务员兼负责收银,花儿也很乐意做前台。
花儿也没有让他们夫妻失望,她的年龄虽不大,经验却很是老道。待人接客总是会做到忙中不乱,服务周,加之嗓音甜美,开口之时,客人便先自我陶醉了,闭口之时,又自有一种让人难以抑制的风情。夫妻俩惊喜地发现,自从酒店有了花儿做前台和收银之后,生意变得比以前更红火了。
每天打烊后,算完了一天的帐,秦玉芬和她丈夫陈道海已是人困马乏。过去柔声细语的时光不知不觉地消逝了淡忘了,他们的这段创业的时光,终于变成了一笔笔的金钱,变成了关于如何挣钱和如何花钱的争论。
秦玉芬不再是剧团里那个走路轻轻巧巧,说话温温柔柔的美丽的少妇了,而是变成了一个风风火火粗声大气的老板娘。她不能不这样,因为,她每天都要早早起床去采购各类新鲜的食材。为了节省支出,她要与摊贩讨价还价;为了菜品的口味,她要与厨师商量烹饪的问题;为了招揽顾客,她要向服务员教授各种待客之道的问题。
陈道海也不再是那个激情四溢的风流倜傥的鼓手了,而成了一个精明过人充满欲望的老板。为了留住生意,他有时候要亲自上场,操起大杯大口敬酒;为了应付各个部门的检查要求,他要出面和各行各业的工作人员商讨,尽量为酒店创造一个较好的生存空间。
在经营酒店这件大事上,他们似乎找到了人生的共同点,看起来都是一心一意地忙着各自分内的事,夫妻俩时不时也会商量酒店的扩大发展问题。
但是,由于性格和观念的不同,还是产生了一些隔阂。共同经营之余,也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有了钱的日子,秦玉芬不再像过去那样苛刻自己了。她为自己购置了一枚又一枚金戒指,一条又一条金项链,一对又一对金耳环,贵重的首饰成了她的追求和满足。
那个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陈道海呢?每天数着进账的钱,看着装满了的钱袋,酒足饭饱之后,他的眼睛越来越多地留在了花儿的身上,花儿水灵灵的大眼也时不时地迎上老板贪婪的目光。花儿在北方的城市里做过两年小保姆,早就告别了乡村姑娘的朴实和单纯。
秦玉芬每个月都要到乡下朋友开办的农庄去采购食材,朋友也总是会留她在农庄住上一晚,或聊聊天,或打打牌。
春末的一天,秦玉芬照例外出到乡下去了,晚上,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陈道海终于像一只饿极了的狼,而那只羊也是那样地温顺。巫山云雨后,他拿出一叠百元大钞,花儿看也没看就推开了,他再次将花儿拥入怀中。
纸最终是包不住火的,秦玉芬终于发现了陈道海与花儿的不正常来往,但她既没有和陈道海大吵大闹,也没有去揪住花儿和她算账。而是强忍住心中的怒气,不动声色地转移了属于自己的财产,她有自己的算盘,她可不愿意像《小辞店》里的老板娘柳凤英那样,最后成为一无所有的悲苦的女人。
贪婪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花儿终于向陈道海摊牌了,告诉他说:“我已经怀上了,你有孩子了。你是老板,你需要这个孩子,你不能没有孩子,不然,你挣那么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我是为你着想。再说,你也应当为我负责,不能既想着要我的身子,要我肚子里的孩子,又什么责任也不愿意承担。你在要我的时候,就应当想好了的,对不对?因为你不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毛头男孩,你是老板,你是一个男人。你说怎么办吧?”
陈道海当然清楚这件事的后果,他不是没有想过花儿可能怀孕的事,他也的确想要一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和秦玉芬结婚多年,她都没有怀上。当花儿告诉他有了孩子之后,他的确有些惊喜,惊喜之余却又冷静了下来。
陈道海不想和秦玉芬离婚,因为他的心里早有了主意,陈道海劝花儿说:“你说的都对,我需要这个孩子,我做梦都想要一个孩子。但是,不是现在,现在要是离婚,亏理的是我。秦玉芬得理是不会饶人的,她要是不肯放过我,我既离不了婚,也会在分割财产时吃大亏。你暂时还是把这个孩子打掉吧。我肯定会为你负责的,我当然是一个男人,你完可以放心的。”
花儿却看透了陈道海的心事,她没有时间和他玩心思,而是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威吓陈道海说:“我不想听你那么多的理由,你还可以找更多的理由,对于我来说没有一点用的。我只有一个要求,娶我为妻,你必须娶我为妻。只有这一条路,不要想着其他的事。你不答应的话,我就死给你看,就死在你的酒店里,方法也有的是。你也不要心存侥幸,我在死之前,会把你的事情搞的满世界都知道的,不要欺负我年轻不懂事,我什么都懂,什么都不怕,我说过的话一定是要做到的。”
陈道海万万没有想到,平时看上去温柔顺从的花儿,关键的时候会这样绝决,根本就不把他说的话当真。他太轻视这个年轻的女孩了,以为她不会纠缠自己,只要有了钱,她就会答应自己提出的要求的。没想到她却有自己的主意,而且还不让他找任何借口和理由拒绝。
陈道海终于尝到了不由自主的滋味了,他必须要面对这个问题了。他能怎么办呢?他和秦玉芬表面上的平静生活,终于要被打破了,不可避免的争吵爆发了。陈道海再也没有办法装下去了,他也不得不和秦玉芬摊牌了。
结婚十年之后,他们第一次发现对方有那么多的缺点。生意再也无心去做了,顾客日渐稀落,他们终于关上了门。要么纠缠在一起,弄个船沉人亡,要么分开来各开各的船,各划各的桨。他们选择了后者,他和她都很清楚,他们已不再是一对能共嬉于水的鸳鸯了,分手是唯一的选择。
秦玉芬在离婚判决书上签名后,感慨地说:“以前缺钱,觉得人生最重要的是钱。有了钱,却又失去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我从来没想到他会出轨,我演了多少场《小辞店》里被婚外情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柳凤英,自己也记不的了。在戏里,我是个被人称赞被人同情被人怜惜的第三者。在戏外,我成了被第三者打败的人。这难道是一种报应吗?是一种轮回吗?”
从婚姻悲剧中醒悟过来的秦玉芬,对婚姻和婚外情有了切肤之痛。她放弃了再重新自己开一家酒店的打算,一心一意准备重返舞台。原来剧团的导演听说后,主动和她取得了联系,她又重新找回了自信。在和导演见面后,秦玉芬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要继续回到剧团里,回到戏剧生活中,用心地重新演好自己的角色。
徐明想起这件离婚案件中,双方当事人对自己生活的反思和选择,反映了某种价值的存在,是因为某种氛围的存在,赖以存在的氛围消失了,那种价值也就黯淡无光了。爱情,也是需要它能够寄托和存在的氛围的,一旦失去那种寄托,爱的美丽和幸福也将会随之烟消云散。
现实生活是戏剧最好的导演,秦玉芬会如何重演她的《小辞店》呢?“我们就一起看一回秦玉芬演的《小辞店》,看看她是如何重新理解和演绎剧中那个柳凤英的。”徐明望着钟琴说:“从现在开始,我要学会做一个戏迷。”
(下期预告:第100章悲剧中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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