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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张东阳跟着呼延青观一路走来,不断见识柔夷大汉的蛮横残暴,以及苍狄军士的助纣为虐,方才相信师兄在有蒲书院所说的,分量其实还算浅轻。
幸亏他有过白浦岛上黑白难辨的心路,体验过连天山血魂宗种种是非曲直,如今再不是锡丰山腰的那种天真心性,也不再是身为学塾儒生时的纯朴幼稚。
要不然,说破天也很难接受眼前这个国弱敌侮民如狗的荒谬事实,天底下竟有这等表面稳定,实则水火煎熬的王朝?
如今想来,像朱九钰父亲的那种遭遇,若是放在这苍狄国度,恐怕连冤屈二字都不敢说出半只字来。
在苍狄这里,只要平民敢有对柔夷大汉面露不尊之色,顷刻就可能被脑袋搬家。
就连想帮被杀之人收尸,没有柔夷大汉同意的话,都是同等死罪。
柔夷人,就像苍狄的天,而苍狄人,却是连泥泞都算不上。
本来,这个残酷国度的乱象,对于张东阳来说,自己不过是个匆匆过客,大可“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可是当亲眼目睹柔夷长刀逼人-妻离子散时,清风愣是拂不过心头那道叫做怜悯的山岗。
他终于明白师兄为什么心心念念要下铁木峰来,这座压在苍狄人民头上的柔夷大山,确实如一根梗在喉咙的刺,不推翻不足以平复自己愤怒的心情。
现状就连他这个外地人都看不下去,更何况身边这个故乡就是苍狄的师兄。
但张东阳在苍狄王朝第一次杀人,倒不是什么仗义行侠的事情。那个一头扎过来以为张东阳好戏耍的柔夷大汉,被积压了几天怒火的他,用泰阿神剑狠狠地问候了七八个窟窿。
后来听牧民说起“黑帽神”在村口摆放头颅,警示柔夷大汉的风格,师兄弟两人决定在学习前辈规矩之外,再加一个自己的规矩:助纣为虐的苍狄军士,留他一只耳朵。
之后一路向南,二人猎杀不断,几日之间便在这望山郡传出赫赫威名。
只是二人并非黑衣黑帽,一直以来都真面目示人,故而在澹台将军府那边,并没有将二人与有蒲书院挂上钩。
澹台将军府大动肝火之余,翻遍听潮阁中的《江湖秘录》,始终还是查不出这二人的根脚,只能暂时在《山峦隐鉴》上,平添两个彩绘画像,危险品秩列为与有蒲书院的几名“黑帽神”同级。
澹台青黄自知要剿杀这等高手,就算撒出再多的“鹰眼”去追踪,也是无济于事的。
对付这种神通广大的世外高人,除非与有蒲书院再做交易,要么剩下的一条路,就是设计引其入局,牺牲一万重甲骑军去换命,辅以千箭万弩去射杀。
当然,牺牲一万名苍狄重骑,澹台青黄半点都不会在乎。但是,要设计出一个巧妙的杀局,谈何容易......
所以对于近日这两名横空出世的高手,澹台青黄更倾向与有蒲书院做交易的想法。
千万金锭杀一个世外高人虽然有点贵,但是苍狄境内如果失去长治久安,哪来丰腴牛羊源源不断收入囊中?
更何况只要平平稳稳再撑过一段时间,大青山的事情一旦成功,别说苍狄和柔夷,整个天下,都会尽归自己之手。
这点金锭,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你有蒲书院不是想在柔夷和苍狄推广学塾吗?只要双方谈得愉快,就算答应两个王朝都开科举取仕,也并非是未尝不可的事情。
打定主意的澹台青黄,剩下唯一头疼的一件事,派谁去和卫夫人谈?
样貌丑老的,那卫夫人未必肯见,样貌生来俊气的,又担心再次一去不回还。
澹台青黄望着镜中清秀的脸庞,揉捻下颌一抹枯黄胡须,心想总不能将它剃了,自己上阵吧?
那娘们若是没有那个不寻常嗜好,倒是美事一件了,容颜倾城的女子不少,但如卫夫人那般倾国姿色,确实是极其罕见吧,光想想都有点激动。
这个似乎永远不老的极致少妇,就是路子有点野,要不然抱在手中摩挲,就算折寿十年也丝毫不冤。
当然,这也只能是私下想想而已。澹台青黄若真是见着面,恐怕连正视也都缺些胆气。
十年前,卫夫人来将军府讨要一名俊美少年时,面对府中数千伏兵,竟如入无人之境,刀枪根本无法近其身,泼雨般的万千支弩箭,连她的衣袂都沾不到。
后来她飘飘然行至听潮阁,仅仅是冷眉轻哼一声,就已经让自己那二十几个高手近卫,瞬间肝碎胆寒。
幸好卫夫人当时并无杀人之心,否则再多的高手,都不够填那娘们的胃口。
也因为有那一次见面,促使双方达成了几项交易,所以这十年来,除了偶尔有零星柔夷大汉被有蒲书院教训掉脑袋,彼此倒也算相安无事。
就是每年春节前依例去往铁木峰礼敬的使者,必须遵照卫夫人的意思,遴选柔夷苍狄两国最美男子前往,才能进得了那巍峨的山门,且有去无回。
至于礼尚往来,过后有“黑帽神”到将军府,放下一副春联和一幅门神彩绘,半句话不说,就算是有蒲书院的厚重回礼。
最怕是卫夫人突然亲至,那必定是那一年的交易有问题,需要将军府好好查漏补缺了。
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果然山上山下都是这道理。
正当澹台青黄头疼之际,沉静萎靡许久的苍狄庙堂,最近也因为望山郡这点事,有了暗流涌动的迹象。
不少在朝会上咬牙切齿痛骂歹人坏了我苍狄稳定局面的大臣,实际上私下里却是另一副拍手称快的景象。
若不是对澹台将军府的耳目有所顾忌,这股心底自视为亡国奴的庙堂清流,根本就不会给那个姓公孙的孬种脸色,岂需要在增派兵力围剿二位高人的廷议上,表示支持。
大司农屈天原与左骑尉高翎这对老乡,就是这股清流中的一员。
早朝散退之后,二人便互相递了个眼色,约好去东里小巷浮一大白。
这两个十年前尚处底层的官员,在那场大清洗中没有遭劫。反而因为当时庙堂空缺位置甚多,因祸得福,靠着实打实的事政能力,连升三四级入居庙堂高位。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俩就与公孙厉胜是同一条心,老屈之所以与高翎会成为莫逆之交,是因为某次偶然的酒后,发现高翎对于时局现状颇多不满,自此两人惺惺相惜,时不时在东里小巷密聚。
那巷子里头有一小户院落,住着一个叫子衿的艺妓,是老屈背着家中那只河东狮豢养的外室。
难能可贵的是,子衿姑娘对时局的态度,竟与这二位朝中的老爷相同。
因此,子衿姑娘的住所,也成为以屈天原和高翎为首的苍狄激进派聚会的地方。
虽然这个激进派并没有多少人,但能参与到这种聚会里的,都是屈天原和高翎认为可靠的官员。
老屈今天约高翎在此见面,是今日廷议的结果,涉及高翎负责围剿的其中一路骑军。
老屈并不担心高翎犯糊涂,真的去围剿两位高人,而是想与他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和二位高人搭上线的可能?
这十年来,苍狄不是没有举起义旗反抗的军队,但因为实力不强,很快都被澹台将军府剿灭和招安。
老屈暗暗想,若是高翎能与这二位高人搭上线,那自己一直埋于心中的谋划,岂不是有了更大的胜算?
只是包括澹台青黄、公孙厉胜在内的所有势力,根本没想到张东阳与呼延青观在大青山一战之后,就直奔邻近的洞天福地而去,连续一个多月都销声匿迹,查无行踪。
二人离开大青山矿区后,疾行六七里地,便到了望山郡弘村地界。
弘村人口稀少,也不是商旅必经之地。但这里的村郊,却有一家名唤“同福”的客栈。
客栈开在这种位置,生意冷清一点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客栈掌柜的,居然是个秀才。
更让附近村民嗤笑的是,如此惨淡的客栈现状,这个叫侯青闾的酸秀才,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每天除了翻看那本应该没有账目可记的账簿外,就是自个儿蹲在门口玩算盘。
若不是他平日乐意帮村民写写书信,逗弄这村中顽童识得几只生字,恐怕连秀才这个称呼,往来经过客栈门口的村民,都懒得喊出口来。
张东阳与呼延青观来到这里,侯青闾正好在柜台后边翻看账簿,连头都没抬一个,懒洋洋地问道:“两位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呢?本客栈不设跑堂,客人请自便。”
哟!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客栈?二人闻言,不禁相视而笑。
“既不住店,也不打尖。请问先生可是候知府大人?”
柜台后边的侯青闾一怔,迅速掩上账簿,抬头望向二位来客,眼神闪过一丝犀利,瞬间又恢复惫懒模样,双手不经意地放在面前算盘上,悠悠问道:“二位......?”
呼延青观微微一笑,很快从身上掏出一枚玉佩,远远抛给了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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