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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中计

函谷关内。

刚刚得知真相的蔡文英心胆俱裂,发了疯般的跑去武库,终于给他找到几面铜锣,等他拎着铜锣气喘吁吁的爬上关墙,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了。

方才炮声响过,泊在南面河里的那十几艘小船突然间同时掀去了船篷,由河心驶近北岸。“砰砰砰”一连串的闷响过后,临岸的一面沿着船帮竖起一排盾墙,随即,从各船里迅速腾起一片飞蝗。

燃着火的飞蝗!

除了长枪手,每艘小船里只有五六个弓兵,全加一起充其量不过七八十名的样子。普通的弓箭只能威胁无甲,而且,以压制性概率射击为主——别说伤害,仅凭这几十名弓兵对逆袭的两千官军甚至几乎连威胁都算不上。

然而,他们射击的目标不是人,而是车!

翻倒在关门两侧的那几辆“撞车”。

为了防止被关墙上抛下的火罐引燃,“撞车”的木顶外覆盖着涂了厚厚一层湿泥的棉被——顶板内层也钉了一层棉被。

浸透了油脂的棉被!

撞锤是假的,只有前面的小半截悬空吊着,从关墙上望下去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车腹内里堆满了混合着硫磺碎炭的稻草和薪柴!

“轰”、“轰”的几爆响,虽然这么远的距离,火箭的准头奇差无比,但几轮几百支火箭落下,终于有几支先后命中了目标,几辆撞车相继腾起巨大的火焰。尽管关门前的官道依然畅通,但烈焰在两侧熊熊燃烧,微风的吹动下,灼人的热浪不时卷向官道,短时间内大部队的通行已然无望——关内外的交通瞬间被掐断了大半。

火势既是信号,也是命令,关门两侧的两个圆阵开始向关墙方向移动。抬头看看到了距关墙一箭之地,堪堪在守军弓箭射程的极限之处,张丁口中的竹哨“咻……咻、咻……”地再次响起,用长——短——长的哨音发布出各人早已牢记在心的另一种命令:变阵!

圆阵舒展开,后半圆的盾兵和枪兵们抢步上前,圆阵变成弧形阵,背对关墙面向战场。随即两条弧线阵相互靠拢,即将在关门前汇合。

南侧弧阵后方的张丁被几名盾兵环卫掩护着,紧张地盯着阵线——外侧的儿郎们忙着御敌,不可能及时观察己方的情形,因此需要根据竹哨的命令完成走位。“咻……咻……咻、咻……咻……咻”,哨音两长一短,两条弧线汇合后张丁再次发布新的命令,线阵外侧的士卒们开始向中间聚集,最后聚拢为一个巨大的空心方阵:面向函谷关的东侧只留了薄薄的一层警戒,南北两侧是双层,西面面对战场方向则足足有厚实的四五层,死死堵在关道上。刚刚还满腔欢喜一心发财立功的逆袭官兵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退路被彻底掐断了!

“当啷”。

蔡文英手里铜锣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张口结舌看着战场的戚晓光和孙富贵。孙富贵猛地喊了一声:“关城门!快随俺去堵关门!”几名亲卫立即散开,连拉带拽地驱赶着周围的兵士们随孙富贵下墙。

戚晓光心痛地指着关下高喊:“外面那些人怎么办啊?”

两腿已经踏上马道的孙富贵头也不回地应道:“没救啦,顾不得了!再不关门,等下就破关啦!”话音未落,头顶的盔缨已经消失在戚知府的视野里。

没等孙富贵下到城门,刚刚冲过马道的转角,没想到下半截靠着墙竟坐了一人,脚下猛地一绊,一头栽了下去!

幸亏下面还立着几个家伙忙不迭地接住,否则,连人带甲两百多斤的惯性,孙指挥摔不死也会当场不光荣地致残。

被踢到的家伙也从阶上滚下来,摔在旁边。等孙富贵爬起身定睛看去,竟是刚才耀武扬威压阵的寇知章副将!

聪明的寇副将早在没出城时就想好了,出击的人马中自己官衔最大,只要获胜,“神勇无敌率队逆袭大破贼寇”的功劳便会稳稳地落在自己头上。为了防止被走投无路的贼将穷极反噬伤了,因此并没有加入追击贼将的马队,反而留在步队末尾。

骑在马上的视野虽比不得关上,但较步卒们自是宽阔了许多。见到贼人们并没有四散溃逃而是纷纷结成小阵时,寇副将便犹疑着没离开关门太远——此时戚朱等人的注意力都被战场吸引,谁也没再留意他。待听到新安炮响、小圆阵变成大圆阵、河里的小船射出第一轮火箭,心知不妙的寇知章招呼了拥在身边的家丁亲卫们一声扭头便往回跑。没等第二轮火箭落地,寇副将已经敏捷地闪进了洞开的关门!

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敢上墙去见戚晓光和那个孙蛮子,于是坐在马道上倚着墙抱头琢磨对策,对策还没想出,便被孙富贵一脚踹到,双双滚下来……

孙富贵完全没想到假传军令闯下滔天祸事的这厮此刻竟躲在这里,复又把自己绊了个七荤八素!偏偏还不是自己的手下奈何不得,而且情况紧急容不得耽搁,愤怒地劈手一个大嘴巴子把这厮扶自己的亲卫抽了个跟头,一手扶着摔歪了的头盔一边奔向关门,大吼道:“驴马日的尻批,快关门,关门!日娘贼牛车呢?拉过来,堵上!给老子堵上!”

奔下来的兵士们冲到门边,拼尽了吃奶的力气想把两扇关门闭拢。

然而,枉费气力。

由于开门时没把握好时机,两扇关门的合拢处被那座巨大的撞锤全力砸中,包铁撕裂着向外卷曲,断裂的木材支楞出来,门缝还有尺半宽时便死死的咬合着交错顶在一起,无论几十人如何拼命推挤,都无法让其再度合拢。

堵门也来不及了——牛车不会倒退,因此,堵门时都是先把空车推到门后卡住车轮再装石条,最后把牛套在轭上,以便随时根据战况拖开清出通道。显然,此时卸下石条解开牛轭推车入位再装石等完全赶不及!

孙富贵气急败坏地命令:“不管了不管了!塞门刀车,把刀车都推过来,能阻一时是一时!”

寇知章用眼色阻止了想扶他起来的亲卫,在其示意下,亲卫们把他拖到路旁,寇副将索性歪在地上继续装做爬不起身,偷眼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孙富贵看着仅有的两架刀车并排堵在门洞里,两旁各空出来足足三尺多的通道,重重地叹了口气。

刀车是关门最后的防御措施,而且,作用仅仅是拖延时间而已——攻方或用火烧,或合力用长枪推,迟早都能清出进城的通道。巍巍雄关,兵力充裕的守军,充足的物资……谁也没想到战况瞬间竟会急转直下,居然会用上这等劳什子!

两架刀车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刀位有不少空缺不说,刀身也锈迹斑斑,孙富贵扫一眼便知道,甚至不需要其他方式,只消几名披双甲的兵士合身扑上,后面的人用力一推,这象征性的阻挡便将不复存在。好吧,两旁空出来这么多,马都跑得,还用得着推车么!孙富贵咬着牙跺了跺脚,正眼都没瞧一下缩在道边继续装死的寇知章,转身迈步上了马道。

听到衣甲铿锵声渐远,寇知章睁开眼一骨碌爬起身,人还蹲坐着,招手唤来一名亲卫悄声道:“跟上去,听听这厮在说些什么。”随即又吩咐其他人:“把马都准备好看住喽,得防着那些家伙把咱爷们儿扔下!”

管培中向北绕了个大圈子,由于马已跑到接近全速,惯性作用下将近驰到山脚才兜回东面,向函谷关方向驰去。奔驰中管千总侧脸向战场望去。果然不出所料,从新安城内冲出的贼人马队已经分成几十路小纵队,三两骑一列各自首尾相衔地扑向散布得到处都是的官军骑兵。

不少官军骑手急切间犯下了与袁五相同的错误:先是勒马停步,再返身回跑。心急如焚的管千总心里骂道:笨猪啊,怎么可能逃得掉?加速的同时向旁跑开啊!只要挨过这一波,便还有一大半逃回去的机会——返程时,为了截住你,贼人的纵队也会散开,那样,第二次遭遇,你便只需要躲过眼前迎上来的那个家伙一杆枪、或者一把刀而已!然后……然后就跑回关内了啊!不然怎样,你以为你是赵子龙,能杀个七进七出不成?

心里想着,马匹在飞驰。由于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实际上管培中已经远远地脱离了主战场,而最先冲出新安的那一批敌骑此时已冲近己方关门前的方阵,完成了交错迂回,正在向西兜回来。

万幸,或许是飞扬的尘土遮蔽了视线,或许是逆着阳光看不真切,再或许干脆就是运气好,绝大部分敌骑都没注意到战场边缘孤零零的管千总这一人一马,纷纷头也不抬地再度杀回战场。只有一员敌骑,面目看不真切,但高高的盔缨说明应该是领头的贼将,奔驰中向自己这里望了望,挑衅性地将手中的骑枪向管培中指来,随即向后一扫,平画了道弧线,然后便驰进尘土飞扬的战团。管培中顾不得回应挑衅,有惊无险地一路驰到关下,随即贴着墙边向南直奔关门而去。

关盛云这里出击的马队当然是谷白松带队,不过,第一个冲出来的却是谷白桦。

这一战,先前发动佯攻诱敌的是张丁带的霹雳营和龚德润的半个振勇营,以及国清林的两千多精干辅兵。另外半个振勇营临时充作关盛云等的护卫,也是诱敌的疑兵。为了麻痹守军,加诸本身只是虚张声势不会当真登墙肉搏,两个主力营的千五战兵们或皮甲或半甲,再加上盾兵的重点保护,问题不大。等寇知章开了关门,临时冒充将领护卫的半个振勇营已经加入张丁任总指挥的圆阵,关盛云龚德润等几人剩下的只有一件事:跑!

继续诱敌。

新安城内,其实只有关盛云的亲卫破霄营和谷白桦的刚锋营,以及谷白松的马队,余下的就是另外两千辅兵丁壮。高藤豆、尤福田合计五个战兵营和国清林的辅兵主力不知所踪,已经离开好几天了。

破霄营没设营官,由关盛云亲领。刚锋营也没有。关盛云龚德润等出城诱敌,所以留在城里的就属谷白桦官最大。猫在城头上眼巴巴地看着战场,谷白桦那颗心里像藏了七八只小猫,左一下右一下地挠着,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进战团,那个难受劲就别提了。嘴里不知道喃喃地骂了多少声私娃子,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他骂的到底是对面守关的官军还是本军大帅,反正谁也不敢问他。

听到关盛云佯装催阵的鼓声,见到一切都如军师所料,再也耐不住的谷白桦把乙队队官贼老大贾遛子叫上墙,让他做临时营官等下带全营出击、又交待梁老四守在墙上,等下大帅几个往回跑时,啥时候能辨认出大帅的面孔啥时候把炮点响,自己则扭身下了城墙,跨上马就挤到带队的谷白松身边。

谷白松疑惑的看了哥哥一眼,被谷白桦一瞪没敢多话。谷队都没敢吱声,旁人自然都装看不见。然后炮声一响,谷白桦第一个便冲了出去。

当面的那员狗官军骑将太菜了,没胆子对冲也就罢了,居然勒马停下来再转身跑——再聪明的马也搞不懂你为啥不边跑边拐弯啊!简直比畜生还笨。这段距离足够谷白桦的马跑出三分之二全速,追上零速度起步的袁五岂不是小菜一碟?又是同向跑,不需要担心阻力后挫伤了手腕,于是谷白桦随手把马槊向前一递,轻轻松松地把矛尖送进袁五的后心。

很多人以为马槊是贵族兵器,传得神乎其神。其实大半是文人胡扯,就像红夷大炮一炮下去“糜烂数十里”一样。大致上来说,几种近似的长兵主要区别在于枪头:小头的叫枪,“枪头不过两”嘛、长一点枪头的叫矛,比如张飞的“丈八蛇矛”——没人敢跟张三爷说“您得节约闹革&命,枪头上省点铁吧”的吧?铁刃再长一些的(也有为了保护前端枪杆套个铁管铁箍充数的)就差不多能叫槊了。具体叫啥要听将领的:他觉得张飞厉害,手里拿的那就是战矛、他要觉得叫槊威风,你就得使劲儿夸他使得一手好马槊……否则,挨几个嘴巴子那是轻的。

攮死了袁五,谷白桦遇到的下一个家伙居然躲过了他的一击,随即被后面的骑手一刀划在胸腹间,肚肠流了满地。

兜马回来时,谷白桦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战场,在北侧贴着山脚有一员正在回驰的敌骑引起了他的注意。从红缨可知这是一员敌将,敌骑的速度很快,说明这厮战场经验丰富,发现危险后及时纵马向旁边避开了、敌骑飞驰中人马合一的姿态,一望便知是个好手。谷白桦顿时升起一股冲过去较量一番的冲动。不过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下,一员敌将与马队的战场使命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再说了,自己为图个痛快甩下步队毕竟有些亏心,此刻再抛下大军找人单挑无论如何也交代不过去,于是用马槊向对方指过去再向后平扫——这是骑士标准的挑衅动作——表达一下自己的不甘,随后再次加入兜堵敌骑的战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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