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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长谈
吃过饭,齐士怡借故退下。待齐福上过茶,齐立伦东西南北扯了几句不着边的话,再次起身向罗世藩拜下:“军师大人救命则个!”
罗世藩故作惊讶道:“老先生快快请起,有话好说。”
齐立伦凄然道:“军师大人,您莫疑老朽别有他想。贵军声势浩大如斯,神兵天降敝县,断不至于是为形势所迫,自当另有玄机。穷乡僻壤,亦难供养大军久踞,且环城皆山,虽一时无虞,终非长久之计。老朽愚钝,妄自揣摩,贵军不日或东或南,不知可中一二?老朽斗胆多言,军师大人切莫生疑,老朽后面还有话说。”
罗世藩前日孤身为大军探路,走到嵩县就返回新安了。至于下一步大军行止,父子俩原打算是到了嵩县再做计划——那个交通凭两条腿的时代,二三百里路已经是勘察的极限了。听到齐立伦如此说,鬼精鬼精的罗世藩心知是个好机会,不动声色的鼓励道:“老先生请直言便是了。”
齐立伦道:“敝县向东为汝州府。成化(明宪宗年间)前为南阳府所辖散州,后升格为豫省直隶州。名虽为州,然较诸各府,物产、幅员并不稍逊。贵军若东进,当首至伊阳(今汝阳),后沿汝水至汝州(今临汝)、再后,或郏县,或宝丰。若向南,则须废些周章,两三百里没什么像样的县镇。”
罗世藩略带疑惑的问道:“那……老先生的意思是建议我军东行?”
齐立伦忙双手齐摇道:“可不敢!贵军行止老朽绝不敢置喙,军师大人切莫误会。老朽久居于此,周边地理尚知一二,知无不言,军师大人您权且做参酌便好。”
罗世藩淡淡一笑,知道齐立伦后面肯定还有话,因此并未接话。
齐立伦继续道:“向南也并非一无是处。两百里外便是白河镇,有淯水蜿蜒而南,直抵南阳。”
罗世藩释然道:“哈哈,老先生还是想我军去一趟南阳啊。”
齐立伦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也是,也不是。老朽确有一己私念,原委方才已对军师大人和盘托出。不过,以老朽想来,豫省地处中原,历朝均为四战之地;那汝州府又居豫省中心,紧傍省府开封。贵军若是东进,免不得战事迭起。恐非上策。”
罗世藩奇道:“老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军入贵县,所作所为罗某心中有数。即便是贵宅,也是免不得搅扰。如果说您是信了罗某可代为替令媛雪恨便如此赞画相助,罗某却不是三岁小儿,恕难然相信。”
齐立伦再拜道:“军师大人说的是。军师大人年纪虽轻,言谈举止绝非常人可比,慧目如电不怒自威,老朽断不敢欺瞒阁下。老朽便即剖明心迹,军师大人自知老朽所言非虚。”
“家严郁郁而终,遗训严禁齐家子孙再涉官场。老朽痴活半纪有余,天生愚钝,却也早已勘透了这世道。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行为正直+仗义执言);邦无道,危行言孙(自己行为正直+少说话。‘孙’同‘逊’)’、又曰,‘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前有五柳先生(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之流芳,老朽对庙堂,也真说不上还存摧眉折腰存甚么事权贵之心了。尤其是前些年,咱们河南府,也真出过一次较大的乱子,说来让人寒心。先皇征辽东不利,杜(松)王(宣)赵(梦麟)三将溃卒败后西归,州县皆不供粮,溃兵大哗,抚臣张胤祧(张我续)率兵击之,斩首三十余级,奏曰击贼大捷!军师大人您说,这些人,当真能算贼么?朝廷用兵时你便是官军、用后则弃之如敝履——若不愿做安安饿殍,你,则便是贼寇了!就拿军师大人您来说,一表人才,举手投足间气质非凡,老朽斗胆,若非正途无望,岂会有今日之遇?唠叨这许多,是为了让军师大人相信:老朽对所谓庙堂,并无一丝非要以身相殉的念头。”
这番发自肺腑的言语,深深地打动了罗世藩。是啊,天资聪颖,而且饱读诗书,年轻人的美丽梦想哪个不曾有过?却被塞北苦寒的风沙吞噬打磨得干干净净。想那关大帅本身,不也是堂堂官军么?正常人谁不愿安安稳稳的过着幸福美满的小日子,还不是被这世道逼的!罗世藩轻叹一声,起身对老人行了半礼:“老先生莫再以大人相称,罗某年轻,实不敢当。”
双方谦逊了几句,齐立伦继续说道:“老朽对庙堂心如死灰,对贵军也非如盼甘霖,如此多嘴,毕竟还是为了自家,尚请罗军师恕罪。”
罗世藩笑了:“理所当然。老先生尽管直言,罗某心里有数的。”
齐立伦垂首道:“老朽愿献上犒军银千五百两,恳请罗军师保敝宅。”
罗世藩有些不好意思:“惭愧。分文不取,罗某无法和兄弟们交待、尽数取了,也当真厚不下这份面皮,愧对老先生的款待。取半吧,我拿八百两,您也莫再推辞。这两天我便在您这里叨扰两三日,临走时我会留个字条,您存好。再有队伍过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齐立伦一乍舌:“往后还会有大军过来?”
罗世藩笑了笑没接话,再问道:“可否麻烦您再详细讲讲周围的地形?”
齐立伦忙道:“自然,自然。麻烦不敢当。军师不问老朽也要讲的。”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大致勾勒起来,“咱这里北面偏东有两山,一为九皋山、一为陆浑山,属于伊阳、伊川与嵩县三县交界。西北是高都川,再前面翻过女几山是永宁县(今洛宁)。西南是三涂山,在伊水北岸。向南,则是伏牛大山。出城不远便可见到汝水,顺流而下便是汝州府的伊阳、逆流而上,则进入伏牛山脉。行到汝水源头,西南不远是白河镇,那里是淯水(今白河)的源头。从敝县到白河镇约两百里、从白河镇沿河而下,三百里左右,便直抵南阳府。从南阳沿淯水再向南,西为潦河东为棘水,约两百里后汇于新野(齐立伦记错了,棘水并未在新野汇入淯水,而是进入湖北境内后才并流),过了新野,便是湖广了。老朽只知道淯水直抵襄阳府,那里的情形却当真说不上来了。”
罗世藩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齐立伦画出的轮廓,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在陕州认真看过的豫省舆图,两下里相互印证对照着。良久,长出了一口气,展颜拱手道:“多谢老先生了。您帮了我军大忙。如果不出意外,令媛令婿的大仇这事,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齐立伦忙再次谢过。双方复又闲扯了几句,各自歇下。是夜,齐宅里先后响起一两声丫鬟仆妇的轻声惊呼。不过,无论是齐家父子还是罗世藩,好像都没有听到。乱世,有时糊涂些反而更好。
嵩县被攻陷的第三天,高、尤二将向新安方向派出联络军使后,再次率军出发。五个战兵营在万余辅兵的支持下雄赳赳出南门,渡过伊水,向东南方向大踏步开去。当然,嵩县被洗了一遍,银库粮仓和富户都被洗得干干净净,丁壮也被掳去不少。先是严卨征了二百人去洛府协防,再经过这一遭,留在小小的嵩县里的,已尽是些老幼妇孺了。随同众人一道被“强掳”去的,竟有齐士怡。不过,有限的几个人知道,过不多久,齐秀才会“趁贼人不备”伺机脱逃。嗯,不仅如此,还能带回一半左右的本地丁壮——这自然是罗少军师对齐老先生的一点心意。
大军离开,罗世藩却没跟着,与孙春龙等护卫依旧住在齐宅。几人深居简出,没在城里露面。显然,少军师在等关帅和罗咏昊。大军把县里的游民无赖带走了,因此,往后的几天虽人烟凋敝,城里却也安静。
函谷关通向洛阳府的官道上一片大乱,人群拥挤着、哭喊着、推搡着、踩踏着向洛府的方向狂奔。尽管在孙富贵平日里认真的训练下王府护军表现不俗,听到占居两厢的命令后大都条件反射般地服从,奋力向两侧山脚、河岸挤过去,然而人潮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个体完无法对抗,不少人还是被人流裹挟着,沿着官道向东而去。攀爬到山脚的护军们情况还好些,那些紧傍河岸的,不时有人被挤进波涛汹涌的河里。谷水本就不是一条小河,在函谷关这里,又有慈涧汇入,水势滔滔。敌前撤退不比正常行军,兵士们都没来得及卸甲,哪怕着的是皮甲,落到河里也会险象环生,至于铁甲落水,人基本上就完了。
幸好,殿后的是管培中的后队,两百余人勉强结成一个小小的方阵纵队,沿着官道戒备着。不过东边人群的纷乱喧嚣声,时时撞击着后卫们的耳膜,各人心中都是充满惧意。撤的太过匆忙,拒马什么的倒是带了些,但都在前面的队伍里,突然间大乱起来,赶车拉车推车的丁壮们把这些大家伙扔下就跑,不仅阻敌指望不上,反而把官道堵得严严实实,进一步加剧了混乱。没有辅兵的支持,战兵们更不可能临时构筑栅栏等工事,好吧,就算想做也做不了——锤子镐头锹铲也都在前面丁壮们手里,战兵的手里只有刀枪。连大盾都没有几面的后卫们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也回不去洛阳了。
战场是最好的学校。以前从未亲历过真正战争的高级将领孙富贵,终于明白了一个连关盛云部的中下级军官都知道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常识:敌前撤军,仅仅留下敢战的战兵部队断后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足够数量的辅兵和器材做保障。
学费是几百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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