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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对方貌似无甚恶意,尤其是这般压倒性的优势下,自己这伙人毫无胜算且无路可逃,杜大虫只得硬着头皮迎前几步昂然应道:“老子便是杜大虫,你是哪个?”
长衫公子展颜一笑:“杜兄好。在下罗世藩,在襄阳关副帅营里帮闲,已在此候了杜兄两天啦。罗某绝无恶意,适才不得已冒犯之处,罗某先向杜兄和各位兄弟赔罪了。”说着话,深深施了一礼。
走江湖的私盐贩子耳目当然不是一般的灵通,杜大虫闻言大吃一惊,暗忖道:襄阳关副帅?不就是那个巨寇反贼关盛云么!在大小两位罗军师的辅佐下,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悍将纵横千里如入无人之境,破府克州杀官如麻,连藩王都给活活摔死了,朝廷完全束手无策,不仅装聋作哑,反而还要给个副帅的名头安抚,现如今堂而皇之地在鄂北呼风唤雨,前几天大爸(伯父)聊起这事还感叹不已。自己这帮人成天把头别在裤带上拿命赚点辛苦钱,再看看人家那日子过得!看年纪,这位便是小罗军师了。可是,彼此非敌非友,井水不犯河水,为啥子要费好多力气来堵老子呢?莫非……惦记上了咱家的盐巴?
一念及此,似有些讲得通了。杜大虫性格好勇斗狠不假,但脑筋却一点也不笨,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下,马上把刀柄往身边的程哈儿手里一塞,抱拳还礼:“久仰关大帅、罗军师威名。杜某一直想高攀,却总是无缘,今日实乃三生有幸!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这两万斤盐巴,就当杜某给罗军师的见面礼吧,罗军师莫要嫌弃。杜家上下几千儿郎对贵军都仰慕的很噻。”
这话说得漂亮!
罗世藩心里赞了一声。一出手就是两万斤雪花盐的见面礼,末了软中带硬的提一句几千儿郎展示实力,十几二十年间,杜家能把川鄂的私盐生意做得有声有色,看来是真有几分本事。于是口里应道:“多谢杜兄!恭敬不如从命,罗某替关帅谢过杜兄了。我家大帅对杜员外也是久闻大名,特意让小弟也给员外带了点心意。”说着话,有人递过一个木匣,罗世藩貌似不经意地随手从中掏出个书册,前行几步,双手递了过来。
一见面就送出两万斤盐,杜大虫着实有点心痛——啥子破书能抵得过两万斤雪花盐巴!不过,江湖人讲究的是个礼数,有来有往,就算从此套下了一层交情,哪怕对方给你根鸡毛也算还了礼,以后行走江湖时便有的摆,不算跌破了面皮。罢了,这般阵仗,能全身而退便是先人有德。杜大虫像模像样地双手接过,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整个人都僵住了!
杜大虫不怎么识字,但对这种书册太熟悉不过了——这竟是一本盐引!
杜大虫的手有些颤抖了,也顾不得是否失礼,随手翻了几页,不禁张口结舌的愣在当场:引根和引纸两联都空着,每一页都盖了鲜红的巡抚衙门的官印!
杜大虫惊得说不出话来,早在意料之中。罗世藩看着他,口里淡淡地说道:“杜兄莫嫌弃,匣中还有九本,杜兄请一并收好。另外,罗某还备了几百两碎银,权当给各位兄弟赔罪,兄弟们买杯水酒解解乏吧。”
杜大虫心里明镜似的:与这份礼物比起来,自己刚刚还有些心疼的那两万斤盐巴简直不值一提!有了这个,再不需要提心吊胆,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官道,谁查都不怕——这可不是哪个府县开出的盐引,是堂堂巡抚衙门啊!更重要的,引纸在手,出手的价格,高出私盐一倍都不止!
本以为自己的礼数足够,没想到人家一出手竟是这般豪阔!而且,真摆起龙门阵来,对方本可算是江湖中人(当然实力比自己大不知好多),并不能算真正的官家,拜了也不算丢人,若是能借水行舟地搭上这样硬的靠山……一念及此,杜大虫跪倒在地,口里喊道:“小人杜虎,替杜家谢过关帅、罗军师。”
罗世藩急忙拉住:“杜兄千万莫客气。这里路窄,咱们前行些说话。那引根还请留好,用尽一本,麻烦杜员外派人送回引根,小弟这里要送去巡抚衙门销账的。嗯,还有件事要杜兄海涵。杜兄前面两个探路的兄弟被我们小小得罪了些。杜兄放心,人没事,只是受了些委屈,现在都在前面好生等着杜兄。小弟已经道过歉了,待会儿再当着杜兄的面给他们赔不是。杜兄也莫怪他们,敝部啥样人都有,扮个樵夫猎户趁人不备出手,任谁都难躲得过。杜兄的人确都是好汉,除了一味骂,口风硬的紧,小弟佩服得很呢,哈哈哈。”
杜大虫恍然大悟,怪不得前面探路的兄弟没发出警戒信号!起先以为他们定是已被干掉,本打算装糊涂糊弄过去,大不了多给家小些银子就是了。做这行是刀头舔血,枉死几条性命是免不了的事,绝不能为两个马仔纠缠,与这样强大的对手结下解不开的死扣。照罗军师说来,那两个兄弟也没事!杜大虫对显然比他小不少的罗世藩不由得刮目相看了。嘴里忙接道:“万万不可!罗军师折杀小人了嗦。”
一行人转过山脚,前行没多远,大宁河畔的空地上赫然出现一片井然有序的营帐。虽然没有壕沟拒马,但木栅栏望台等都一板一眼的中规中矩。
队伍里响起一声悠长的号角,远处望台上的一面小旗磨动起来,隐隐传来一声呼应的号音,紧接着两扇营门缓缓开启……这一切,不仅让从未见识过真正百战精锐的杜大虫们看得咂舌不已,已跟随罗世藩行军几天,早已熟悉了如此场景的几名巡抚标营军官也是每见一次便感叹一次。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起行军几天了,让几名抚标军官惊惧不已的还不是他们的一切行动处处都体现了训练有素,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支六百多人的战兵营并非原班建制,而是从三个营随便拉出来的六个步队临时拼凑而成!一个百人队,三下五除二地把泊在大宁河里的走私船拿下,看他们操舟的架势,该本就是水营里的好手!另两个步队,好像领头的叫贾六子(标营的军官们也不识字,不晓得此“遛”非彼“六”),领着几个腰里盘着绳索的家伙众目睽睽之下攀上半山,不一刻,余者攀拽着绳子全消失在茂密的林间,任你瞪大眼睛在那片区域仔细搜索也辨不出啥子异样、山顶上来路的视野死角还立起棵通报消息的假树……这些手段简直让人大开眼界!今天堵路的这三个步队更是不一般。单个儿的看,都是兵,除了精壮些也没啥异样(当然,满身的铁甲让几位看了口水直流),但列好队便显出特别之处:站在他们中间,你全身的汗毛会不自觉的乍起,浑身上下像爬满了小虫,胸口像被堵了块石头般憋闷,哪里都不自在!军官们都知道,这便是所谓的“杀气”,只有杀敌无算的百战精锐才能给人带来这种无形的压迫感!
明明来自三支互不统属的战兵营,却配合得如此默契,真动起手……好吧,别说跟他们打,即便是跟随军的一千五百名保障辅兵打,自己那引以为豪傲视川鄂的抚标也肯定不是对手!尤其让几位惊诧不已的,听辅兵们交谈的只言片语,竟有不少是亲手射杀过人的!别说杀人,伤过人的家伙在抚标营里一个个都趾高气扬高人一等,下巴翘到天上……在这里,竟只有任劳任怨地挑水劈柴的份儿!
不约而同地,各位军官再次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倘哪天抚尊大人脑子搭错了筋非要跟他们开战,自己豁出去拼着被大板子拍断了腿,拼死也要拦住大人的念头——跟这样的军队作战,那不叫打仗,叫送死!
进了中军指挥帐,罗咏昊为杜大虫引见了几位随行的抚标军官,双方自是互道一声“不打不相识”虚情假意地客套一番。捆得粽子一样的船老大和两名探路的也被“请”了进来,罗世藩与杜大虫分别交代了几句,自有人领开,走私船再次回到杜大虫手里。标营的营官,参将衔的游击戴山招手唤来名千总:“杜兄弟,这位是末将手下的马兵千总费大力,跟你的船走吧,有抚标的腰牌,这一路没哪个敢拦,会便当些。”
杜大虫当然明白,戴将军嘴里的“末将”分明是说给罗军师听的,自己一个私盐贩子小头目,哪里敢托大,一躬到地地千恩万谢。
罗世藩道:“杜大哥,你那两万斤盐巴也一并送到船上吧。盛情心领,正好凑个整数。你莫推辞,小弟知道,这一路每处都已定好了数量,短缺了谁家的都不合适。”
被一连串意外彻底砸蒙了脑壳的杜大虫还待分辨,罗世藩不容置疑地一摆手:“杜大哥是响当当的汉子,莫要做小儿女般样。实不相瞒,小弟也有相求之处,杜大哥若是一味坚拒,在下便无法开口了。”
杜大虫纳了闷:简敬能显然已跟你们串通一气了,还有啥子事用得着来找咱们贩私盐的杜家?但人家里里外外都已经给足了面子里子,只得拱手道:“全听罗军师、戴将军吩咐,小人莫敢不从。”
罗世藩郑重其事道:“小弟要求见杜员外,还请杜大哥引见。”
杜大虫明白了:罗军师要见大爸,一定是为了啥子了不得的大事情。人家说要自己引见,便绝不会有什么恶意——大爸是大宁明面上的人躲不开,这般实力,若是真有啥子歹意,直接开过去就是了!当下应道:“小人理会得。小人这便为军师大人带路。”
罗世藩笑道:“有劳杜大哥了。”
看出杜大虫终究还是有些疑问,罗世藩又补了一句:“杜大哥放心,小弟找杜员外是好事。杜大哥若是方便,小弟想问一句,贵门每年能出多少盐巴?”
怎么?杜大虫闻言心里一动,谨慎地回道:“小人不怎么知道详细账目。估计大几十万、百来万斤该是有的。”
罗世藩一皱眉:“这么少?”
杜大虫心道,老子当然是少说些,谁知你们打得啥子主意。不过,看罗军师的神色不像装出来的,于是试探着问道:“军师大人,贵军需要多少盐巴?”
罗世藩摇头道:“敝军不缺盐巴。我家大帅想和杜员外合作些生意。百万斤盐巴确是太少了些。”
杜大虫追问道:“军师大人想要多少?大爸那里该会有些办法的噻。”
罗世藩看着杜大虫的眼睛缓缓道:“五千万斤。”
脑袋里“轰”的一声,杜大虫被惊呆了,耳中只听罗世藩补充道:“第一年便只要这些,勉强够用吧。第二年还要加倍。”
杜大虫再一次僵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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