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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九章失策
发现奢寅与安效良的大队人马迎面气势汹汹地开过来,罗乾象二话不说就引军回撤。远远望过去,罗乾象那边差不多有两千来人的样子,奢寅大喜:这叛狗总共也就三四千人,还要分守几个地方,带了两千人出来,永宁岂不差不多已是一座空城?杀叛狗,夺回永宁,一雪前耻,便在今日!苗刀一挥,领着永宁军便向罗乾象追了过去,安效良则领着近万乌撒军紧随其后。
永宁城(今叙永)在正北,那罗乾象竟似昏了头,向北跑了一阵,忽然折向东面,往滴水寨的方向奔去。最靠近山外的天台、红岩二寨也在左近,不过已被这厮烧成白地,即便逃过去,既不能藏身又无险可守,因此,滴水寨便是这厮唯一的去处了。
正好!滴水寨的头人是胡汝高。
在成都与罗乾象里应外合烧了奢崇明老营的胡汝高!
追击的路上,奢寅与安效良简单地交谈了几句,迅速得出结论:这叛狗定是自知在劫难逃,为了保住狗命慌不择路,想把永宁抛下为饵,也可能是想把祸水引向胡汝高的滴水寨,希望联军急着进城便放过他!
想得美!
奢寅飞快地盘算了一下:罗叛狗与胡叛狗加一起总共也就不到四千兵,这里有两千,永宁就算留了一千人吧,水脑老寨那里怎么也要留几百……滴水寨最多也就能剩个三四百人,有个屁用!永宁现在是空城一座,夺回来不费吹灰之力、奢家与罗叛狗、胡叛狗仇深似海,五千永宁精锐对两千多丧家之犬更是牛刀割鸡!二人当场决定:立即分兵,安效良率部直取永宁,奢寅则死死咬住罗乾象,一路追了下去。
奢寅与罗乾象双方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有四五里。无论哪一边都没有马队,除了几个头领外便只是各有三两骑探马,完全无法给对方造成什么袭扰迟滞,所以只能远远地跟着。不过,追击战的主动权和优势尽在追的一方:他们可以冲一小段,把距离拉近些,接着放缓脚步恢复下体力,然后再冲一小段……逃的一方既不能返身迎战,也不敢做同样的事——一旦跑起来,恐惧和压力之下部队极可能就刹不住了!于是双方距离逐渐拉近,追的一方越追士气越高越起劲,逃的一方越跑压力越大越胆寒,直到有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发足狂奔引起全军崩溃,那就一切都不可收拾了……
等那帮水脑贼转过山坳,双方的距离已拉近到不足二里。奢寅知道,前面便是滴水寨了。奢寅越追信心越是十足,快一阵慢一阵地死死咬住罗乾象,心里暗忖着:等你逃去滴水寨,还能再逃么?再向前便是蔺州城——那里是奢香夫人的故里、奢家的发祥地,到时候一呼百应,奢家人能放你逃过去么?哼,叛狗胡汝高最好也在寨子里,滴水寨便是你们这两只叛狗的葬身之所!
胡汝高确实还真的就在寨子里。
山头上的瞭望哨远远望到罗乾象过来,飞一般跑回寨子送信。胡汝高放下手中的木碗点了点头,寨中响起一棒铜锣声,随着锣声,每一间竹楼木屋里都有人跑出,直奔寨墙——粗略看去,竟有两千余众之多!
滴水寨寨门大开,罗乾象的部众鱼贯而入,沿着寨墙散开来。各人到了预定位置便一屁股坐下休息,有人从旁人手里接过水葫芦,大口大口地喝着,有的人还从怀里掏出咸面饼边喘息边撕啃。
两扇经过加固的厚重寨门轰然关闭。寨墙上与罗乾象并肩而立的胡汝高喃喃道:“终于要结束了。”
罗乾象抹了把嘴,将灌满浓茶的水葫芦向身后亲卫一递,口里应道:“嗯。也该结束了。跟来的当是奢寅,差不多五六千人的样子,这仗比预计的好打不少。”
胡汝高冷笑一声:“来得再多也不怕他!老幼都进了山,哥哥烧了天台红岩二寨毁了奢贼耳目,某把能打的全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过来,二贼全军来攻又能怎样?就算打不过,拖上一两日绝无问题,然后大家也都跑进山里去。等孙帅从背后杀出来时,便是他们的末日!”
“话虽如此,你的寨子可就全毁喽。”罗乾象的语音带了一丝歉意。
“哈哈,哥哥说笑了。偌大恁好的赤水城哥哥说烧便烧,一点也不见心疼,一个小寨子算得了啥?灭了二贼,俺还怕没地方去么?”胡汝高说得一脸轻松。
“哈哈哈。”二位头人的笑声沿着寨墙传播开来,掩身在墙后的土兵们神色均是一松。
转过山坳,前面便是滴水寨了。奢寅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整个寨子静悄悄地,完全不见想象中得知自己开过来那幅鸡飞狗跳的样子,远处的山上也没见奔逃的老幼,就连罗乾象的队伍也不见了踪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寨墙比自己的印象中高了许多,粗大的木围顶部都削尖了,露出崭新的白茬儿,外墙都糊了防火的湿泥。寨墙前面还有一道沟,距离太远,看不清是否灌了水,但那道沟可不窄,寨门外的吊桥已拉了起来……
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路追到这里,堂堂奢家少主,总不能被一座空寨子吓回去吧?说不定那罗叛狗就是摆了个空城计吓唬人呢!奢寅再次盘算了一下对方几处的兵力配置,一咬牙,下达了准备攻击的命令。身旁的车勺劝了句:“阿寅,是不是等一等再看看,怕是有诈吧?”
奢寅摇了摇头:“能有甚诈?阿叔忘了买南叔的大仇了么?”
车勺与买南最为要好,后者可以说直接死在罗乾象手里。听奢寅如此说,车勺叹了口气,住了嘴,再次向空荡荡的寨墙望去,眼神中满是忧虑。
人多好办事。也就是半个时辰不到,永宁军已打造了上百架木梯,绝大部分人的体力也恢复如初。奢寅一挥手,五千永宁精锐呐喊着冲向小小的滴水寨,仿佛势不可挡的怒涛,一往无前!
与此同时,西北的永宁方向传来一阵隐约可闻的炮声:安效良也开始攻城了。
照理说,奢寅追罗乾象的路比安效良径直奔袭永宁要远了将近一倍,攻城战应该早就开打了。之所以拖到这时,只不过是因为勇敢的安头领此时变成了谨慎的安头领:他想起奢崇明提到过罗叛狗城外的铁蒺藜阵,也知道永宁已没多少守军,于是一方面叫人赶制攀墙的梯子,同时派了千把人前进搜索,每人手持一根长木杆在草地上划来划去地探路。待这些探路者进入射程后,城头上也有羽箭稀稀落落地射下来,安头领又加派了些人上去,拿了木盾作掩护,时间自然耗了很久。
为了对付木盾,墙头上开始改射火箭。见此情形,安效良愈加不着急:哈,就这点本事?这不明摆着是座空城么!木盾可不那么容易被引燃,待清出通道,便要你们好看!
奢崇明当然说过,安效良也看到了墙上那一溜黑洞洞的炮口。不过对此却没放到心上:一轮炮轰不到几个人,重新装填需要不少的时间呢。万把勇士,一眨眼便能冲到城下,你们还能如何?
前方传回消息,通道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于是安头领吹响了总攻的牛角号——绝对优势的兵力下,谨慎的安头领又变回勇敢的安头领,把奢大王多试探几处的告诫抛到九霄云外。“一下子便把城拿下来,然后挥师泸州!”安头领心里想着,眼前仿佛看到了二位大王对自己赞赏的笑容。嗯,就像陆广城下那般……呸呸呸,怎么想到陆广,太不吉利了,那次是被一群该死的四川佬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嘛,今天可不一样了!
真的么?
墙头冒出几蓬白烟,接着便是一阵炮声传入耳际,永宁之战终于打响了。
一阵竹梆响过,滴水寨墙头突然冒出一溜黑鸦鸦的人头,同时腾起一片飞蝗,向永宁军冲锋的散兵阵疾扑下来。
距寨墙两百步左右勒马观战的奢寅大略一望便知,守军约莫两千来人。哈,果然不出所料,还不就是罗叛狗的那些人马!哼,装神弄鬼的想吓唬谁呢!再看看羽箭,嗯,差不多有五百左右的弓手吧。可是,胡汝高呢?他的人都去了哪里,滴水寨怎么会是一个空寨子?正在苦苦思考,一连串的惨呼把奢寅拖回了现实。咦?那些羽箭却有些古怪!就在自己眼前百来步远近有不少族人中箭倒下:竹弓绝射不了这么远——那帮家伙用的竟是正规汉军的步弓!
奢寅心里这个恨啊:明国的狗官竟给这叛狗提供了如此好的装备!大明官方对民间的武器管得不是很严,有功名的书生仗剑游学固然天经地义,寻常百姓家里有柄刀有杆枪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但唯独两样物品除外:弓箭和铠甲。一个可以进行远距离杀伤,一个可以防护攻击。被官府发现哪个偷藏了这两样?嘿嘿,要不要定个谋逆主犯杀头得看大老爷心情,可大老爷心情再好,流三千里是绝跑不脱的!当然,这里所说的弓箭是指正规明军使用的步弓,汉土猎户自制的狩猎竹弓不算的,至于把玩具硬说成大杀器这等事,大明的官员们却真还做不出。罗乾象是个苗子,明国通常不会给土司配制式步弓的啊——祖父奢效忠跟着明国平杨应龙播州之乱,立下那么大的功劳,不是也没得到么?
奢寅却有所不知:罗乾象已是挂副将衔的正规大明参将(连胡汝高也被授了游击)、孙杰点拨了几句,罗乾象便中规中矩地打了申请,而总管五省军事的朱燮元大人有意无意地忘了其民族归属,大笔一挥,便批了五百张弓给他!
羡慕嫉妒恨交织在一起的奢寅再也不能冷静地观战了,双腿一夹马腹冲入战场:一定要亲手杀了罗叛狗,一定要把这些宝贝全抢过来!
几轮箭雨射倒了几百名永宁军,围绕滴水寨的长沟里倒也没灌水。尽管弓兵们瞄准的重点是抬梯的那些人,然人数优势摆在那里,前赴后继下,越来越多的长梯搭在沟上,永宁军踏着梯冒死冲锋,逼近寨墙下。在奢寅的视线里,一架、两架、五六架……二三十架长梯已陆续搭上了寨墙!
“笃笃笃笃”又是一阵密集的竹梆声响起,寨墙上猛地又冒出来好多好多人头,刚才还显得有些空当的墙上此时密密麻麻全是人,刀枪并施,砖石沸油齐下,已贴到墙边的永宁军中骤然爆发出一阵远比方才凄厉得多也响得多的惨叫声,顷刻间肉眼可见地成片成片倒下挣扎!
随着一堆黑乎乎的物什落下,“轰、轰……”连串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竟盖过了成千伤者的惨呼。
“炸罐!胡狗竟一直藏在这里!中计了,他们在给老子设伏!”刚刚奔到沟前的奢寅一霎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就伤亡情况看,守军竟比自己的人还要多!奢寅的脸色顿时变作惨白,勒住战马用尽全力大声嘶吼起来:“撤兵,撤兵!啊……”
一支羽箭深深地扎入左臂,奢寅大叫一声险些跌下马来,被一直陪在少主身旁的车勺一把扶住。车勺伸手接过奢寅的缰绳三两下系在自己的鞍后,转头对奢寅沉声道:“阿寅伏身,忍着些。”双腿一夹马腹,两骑一前一后向西驰开。成百上千的永宁溃军,踉踉跄跄跟在两骑之后,呼天抢地地夺路而逃。
滴水寨的寨门訇然洞开,罗乾象与胡汝高引着手下倾巢而出,呐喊着大踏步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永宁城下,勇敢的安头领变成了迷茫得欲哭无泪的安头领:一模一样的怪事竟又被他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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