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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内。

楚维阳垫着脚,大半个身子几乎都趴在紫蟾丹炉的炉身上,只稍稍用力,就蹭的一身灰尘,如此勉强用力,方才将紫蟾背上的丹炉顶盖微微推开一道缝。

霎时间,厚重的尘烟几乎打着旋一般,被一股风裹着,就要劈头盖脸的兜罩下来。

心里边早已经有所准备,楚维阳屏气凝神,一偏头避过了这阵风。

与此同时,手腕处的白玉毒蛇更是撒着欢儿似的欢快嗡鸣着。

再看箩筐里,马管事一时间也呼号不成了,管事别扭的一张脸扭曲起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撑在边沿的手一松,赶忙在这股毒风席卷过来之前,任由自己狼狈的跌进箩筐中去,小心翼翼地避过了。

如是近乎十余息的时间过去,连地宫墙角边被吹拂起来的灰烬与尘埃都缓缓落下,楚维阳这才探过身子,透过那道缝隙,向紫蟾丹炉内里中看去。

楚维阳的身后,马管事再度支撑着箩筐的边沿探出身子来。

只看表情,他似乎比楚维阳更要迫不及待。

“怎么样?丹炉之中有甚么?”

回应给马管事的,是楚维阳短暂的沉默。

而后,楚维阳抽出腰间的长剑,那剑锋当成勺子,往紫蟾丹炉里探去,紧接着,楚维阳只这么一擓,等手抽回来的时候,平整端着的剑锋上面,则是一抔乌黑的泥沙。

仔细看去时,那抔泥沙很是干松,但仿佛是原本天材地宝品质的缘故,即便已经化作了这样的细沙,仍旧具备着很好的粘性,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而那乌黑的颜色,更纯粹的教人惊悸,尤其是在这幽暗的地宫之中,更像是要将仅有的光亮都吞噬进去一样。

只有轻轻地嗅着,才能够感觉到丝丝缕缕无色无味的毒炁从中散逸开来。

昔年的时候,或许是数之不尽的奇异仙珍,或许是至高品阶的无上丹火,于这紫蟾丹炉之中,群英荟萃,交相辉映,共鸣着道与法,交织着炁与理。

那或许是一炉无法想象的精粹宝丹,是毒道,或者是某一道的极高成就。

那浑圆的宝丹,该是琉璃一般的璀璨颜色,其上幽深的纹理,应该是像云篆雷纹一样漂亮。

可如今甚么都看不到,昔年的斑斓如今烟消云散去,一切归于尘归于土,宝丹在岁月中酝酿,腐化成一抔乌黑的药泥,散发着寻常人所无法承受的剧烈毒性。

至少此刻,撑在箩筐边沿的马管事很是不满的撇了撇嘴。

好罢,他是愿意承认的,打最一开始马管事就顶瞧不上毒道法门,如今这一团药泥,在他的眼中恐怕渣滓也似,更不应该出现在一位金丹大修士的本命法宝遗蜕之中。

这恍若是某种关乎趣意喜好的亵渎。

只是这会儿的楚维阳,早已经顾不上和马管事掰扯这样的闲散事情了,他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枚空瓷瓶,小心翼翼地将剑锋上的药泥一点点刮进瓷瓶中封存。

最后只在瓶沿上留了小手指甲那么大小的药泥块,然后一点点的喂给了白玉毒蛇。

可即便只是这么一小块,玉蛇一点一点的欢快吞食着,吃下去还没有一小半,就恍若是饭饱起了困意,微微地吐着蛇信,连嗡鸣声中似乎都带了些慵懒意味,蜷缩在楚维阳的手腕上。

只是随着一息息时间过去,手腕的皮肤紧贴着白玉似的鳞片,楚维阳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白玉毒蛇逐渐增长的气息。

很孱弱的变化,但是稳定,而且清晰。

因是,楚维阳才满足的笑了笑,复又将宝剑深入紫蟾丹炉之中,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刮着炉壁和炉底堆积的药泥。

这一桩精细活很是消磨时间,许久之后,楚维阳足足灌满了八大瓶,险些将手头的空瓶用尽,这才将丹炉之中的药泥搜刮干净。

原本这已经是此行之初的最终目标,可是当楚维阳撑着腰,后退了几步,站在马管事身旁,和他再一起端详着紫蟾丹炉的时候,年轻人的心思不禁活络起来。

可似乎是猜到了楚维阳心中所想,没等他开口,马管事就径直摇头说道。

“别费心思了!”

“你以为刚刚他们仨为啥不动半点心思?”

“多少年的岁月光阴都没把本命法宝遗蜕销蚀掉,就凭你我这等人?摞起来没块石头高的,便是将精气神都熬干耗尽了,你曾剐蹭下一层漆来,都算是老天爷不讲理。”

“这玩意儿对于金丹境界之下的修士而言,就是无法动用的宝材,再好看,也用不得分毫。”

“而对于同境界的金丹大修士而言,除非走在同样的道途上,否则与毒药无异!”

“那诸般宝材的有序交叠,那种奇异的交织与共鸣之中熔炼成浑然一体的灵材,都深深地蕴藏着一位大修士的精气神,蕴含着道果的余韵!”

“我从未听闻过,有谁纯粹模仿着另一个人,能够一路修成金丹大修士的!”

“至于纯粹将这丹炉炼去了,淬炼成当初最纯粹的宝材和不知几山几岳重的炼金,没有个金丹境界巅峰的能耐,去尝试都只是自讨苦吃。”

“望山跑死马,甭惦记这个了,趁着因果还在,趁着精气神还足,多存神观想,坐忘得法,才是正经道理!”

闻言,楚维阳点了点头。

他向来不是个太过执拗的人。

因是,原地里楚维阳定了定心神,再朝着那紫蟾丹炉庞然大物一般的轮廓观瞧而去的时候。

浩渺的心神海洋之中,恍若是日出扶桑,虚悬于世!

那枚“紫”字篆冲霄而起,洞照心神寰宇!

下一瞬,那紫蟾蜿蜒崎岖的轮廓,尽数显照在大日高悬下的斑斓世界之中。

一枚枚古篆字朝着楚维阳的心神流淌而去。

好一会儿,楚维阳缓缓地睁开双眼。

《万灵元本君臣佐使要旨秘摘》

在马管事的注视下,他忽地笑了起来。

“嘿,这个……有意思!”

“有点儿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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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半晌。

地宫里多少有些幽暗而不知昼夜寒暑的意味。

黯淡的火光下,是箩筐里马管事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看似是撑着箩筐边沿在打盹,可那另外垂落,缩在袖袍之中的手却始终并成剑指,满是泥污的指缝里,似是有着浓烈的剑意沉寂着,像是蛰伏的猛兽,等待着悍然而动的必杀一击!

而在长久的静谧之中,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甬道中响起,紧接着是拖拽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地面上细微的灰尘随着涌进来的风高高的扬起,朦胧的雾霭之中,那从幽暗里走出来的人影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楚维阳看了莫名变得紧张的马管事一眼。

年轻人的眼神之中似乎有些诧异,但他没有开口讯问。

盖因为楚维阳觉得,马管事这样的反应固然有些奇怪,可是长久被痛苦所折磨的人,实则有多么奇怪的反应,大约都是正常的。

比起这些,楚维阳更想要解决的,是那种与痛苦如影随形,甚至更胜一筹的饥饿。

在某种情境下,这两种感觉甚至是共通的。

将火把摘下,楚维阳点燃枯枝,架起篝火,而后抽出洗净的长剑,将剑锋在火焰的缭绕下烧干其上的水渍。

而后,楚维阳先是将一块方正的碎石掏成的锅架在篝火上面,再抬起一块平整的石板,将半扇野牛横摆在石板上。

楚维阳似是要进行又一次的大快朵颐。

只是端看着架势,仿佛比以往茹毛饮血、生吞猛嚼要精细许多。

抽剑,割肉。

许是心里太过迫切一些,楚维阳甚至在出剑时带上了些剑意,仔细看去,那一剑剑层出不穷,恍若是绵密的雷霆交织,恍若是春雨连绵。

内里的剑意变化,马管事看得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眼见得六正剑意被这样糟蹋,马管事嘬着牙花子数度欲言又止,可是任由片好的肉片堆成小山,马管事也只是撇了撇嘴,自顾自的生着闷气,却没再说些甚么。

片好了半扇肉。

楚维阳先将几块大骨扔进石锅中。

眼见得在篝火的煅烧下,渐渐有水汽开始蒸腾,楚维阳打开乾坤囊,一把一把将刚从树海中采摘来的药草,整齐的摆放在石板的一旁。

药草花花绿绿,楚维阳或者拿起一捆来,切成细碎洒进石锅骨汤里面,或者观瞧一会儿火候,整把整把的往锅中扔去。

更有一些,则被楚维阳捻出灵药汁水来,仔细的、均匀的涂抹在片好的肉片上面。

等楚维阳有条不紊的整备好这一些。

咕嘟咕嘟沸腾开的骨汤中,已经飘散出奇特的香气,有骨汤特有的清香,更有某种药草的雅致香气。

而这两种和谐的交织在一起,引动的是楚维阳胃囊丹鼎几若雷霆一般的饥饿轰鸣。

抄起树枝削成的筷子,楚维阳看准时机,在石锅沸腾到最旺盛的时候,将几块大骨捞出丢弃,然后将小山似的肉片一股脑的扔进锅中。

只静待了一会儿的功夫,楚维阳将石锅整个从篝火上面移开,一手抄着筷子,呵呵笑着看向一旁的马管事。

他显得很是有些开心。

“怎么样?”

马管事像是没大听明白,挑了挑眉头,反问道。

“甚么怎么样?”

楚维阳指了指满满一锅肉片和灵草灵药交织的鲜汤。

“我是问,这一锅汤怎么样?”

“《万灵元本君臣佐使要旨秘摘》,就是我刚刚从大修士道果余韵之中观想出来的法门,唔……不是修行法门,甚至算不得辅修秘法……怎么说呢,更像是某种丹道传承。”

“嗯……极特殊的丹道传承!”

“此法门讲求——世间万灵,诸般宝材,皆可入药炼之,以君臣佐使之道理相配,只是这君臣佐使之诸般灵药,不以丹道法门凝练,而只取丹道之道理,用之以古巫觋药汤之秘术炼形,成得一锅,是服食之巫汤,亦是吞用之宝丹!”

“老实说,自从得了《青竹丹经》之后,我也是仔细修行过的,要我琢磨些药理药性,辨别些灵药灵草,这些都没有问题。”

“勉强些说,粗浅的君臣佐使的道理也能够明白。”

“可大抵天分才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也许深耕此道,用尽了笨功夫,日后还能得些成就……”

“然而我如今最缺的,也就是这用尽笨功夫的时间了。”

“一部偏颇了许多的《青竹丹经》尚且如此,若是正统丹道让我来修,恐怕更是不堪。”

“你刚才也说过的,这该是某种并不玄虚的因果联系,所思遂有所得,反而教我得来这样一部法门,如今只是粗浅尝试,便深得我意!”

“所以说,管事,这一锅汤,怎么样?”

问出这话来的时候,楚维阳低头看向石锅里,幽暗深邃的眼眸深处,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感怀。

而回应楚维阳这种莫大感动的,则是马管事的一声嗤笑。

“亏得你这样解释一番。”

“否则看这一锅烂叶烂肉,我还当你想起镇魔窟里的生活来了。”

“法门的品阶高低从来都是次要的,能否契合自身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你既然觉得合适,那于你而言便是至高丹道法门。”

“问我又有何益?还想我这个烂了半边身子的人替你尝一尝?”

“我如今和你一样……貔貅也似!”

闻言,楚维阳到底甚么话都没说出来,只是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马管事,自顾自地用起肉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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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丘山中,葱郁树海之中,刘道人一行三人,呈品字形赶路。

脚踏在清晨略显泥泞的地面上,三人以一种看似松散,实则十分绵密紧凑的阵势相互照应着。

端看三人身形,腰间、手腕处的零碎少了许多。

大概是将地宫中的收获已经尽数变现,仔细观瞧,刘道人松弛的眉眼间都尽是笑意。

忽地,最前方的刘道人猛地一顿,等他将右手往身后一背的时候,张、王两道人也随之驻足,立身在刘道人侧后方,登时间三人气息似乎便凑在一处,拧成一道匹练也似,明晃晃便要裹着阵飓风,朝面前葱郁树林横扫而去。

风还未至,树后重叠的阴影之中,便有一道爽朗的笑声先一步传至。

“好身手!好俊的身手!”

“三位道友,贫道并无恶意!吾乃庭昌山丹霞老母座下亲传弟子闫见明,如今道左相逢,却是想与三位问个路,不知……方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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