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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浩渺海上仍旧是疾风骤雨卷起滔天巨浪,那幽暗的夜幕下,似是天与海间,皆成了蒸腾水汽的世界。

只是这电光石火之间,忽地有一道啼鸣声划破了波涛浪涌的呼啸声音,仔细看去时,幽暗的半悬空中似是有焰火炸裂开来。

连绵不止的哀鸣声中,倏忽间从摇曳的火焰旋涡之中显照出五色神光来,只是闪瞬间,洞照成五凤火相神形。

紧接着,五凤乘风裹雨,腾空间就要化作五色遁光,朝着各不相同的方向遁逃而去。

唰——!

直到破空声传出,直到那焰火的轰鸣里,四道神鸟火相尽都在啼鸣声里崩溃开来。

一闪而逝的耀眼光芒里,方才教人发现,那真切的悬照在幽暗天地之间,不断涌动的漆黑大幕,恍若是悬空的河流在流淌。

而此刻在焰火最后寥落前的映照下,点点的五色灵光从漆黑大幕上面返照,乍看去时,又似是垂落的无尽经幢。

再看去时,漆黑大幕前,在垂落的厚重经幢的环绕下,只剩了那赤凤啼鸣着,恍若一道流星一样,倏忽间划过层叠交缠的风雨,最后狠狠地砸落在海面上,又似是挣扎着想要跃起,复又被风雨卷着,第二度狠狠地砸落在海中!

破空声响起。

原地里已经没有了火凤的外相。

仔细观瞧去时,是闫家三长老,浑身湿漉漉的,极其狼狈的从海中冲出,凌空而立的瞬间,便是五色焰火重新显照在他的身侧。

因着那火光的明亮,遂愈教人清晰的看到了中年道人那狰狞的面容。

只是从更宏伟的天地寰宇间看去,浩浩汪洋之上的五色焰火,也只渺小的像是甚么豆大的烛焰,在风雨之中摇曳着,似是下一瞬间就要彻底熄灭。

再然后,便是三长老的声音,从风雨中艰难的回响着。

「贫道是庭昌山客卿长老!是东山诸族一脉!观汝道法,自壬癸之中,阴阳两相磋磨,炼得煞炁,该是元门大教出身,不知你我几时有的恩怨,非要与贫道这样做过一场?

道友,若是误会,就此离去,贫道可以当做甚么都没有发生!

或者现身一叙,若能将恩怨说开,也是一桩美事,但若是一味阻我,道友,我是在为庭昌山奔走!这其中的因果,你可承受得起?」

话音落下时,三长老那鹰隼一样的眼眸死死地越过焰光的照耀,注视向那层叠帷幕的后面,希冀能够瞧见甚么朦胧模糊的身形。

只是注定要教他失望了。

忽地,一道极尽沧桑的女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一同响起。

只是听着声音,应该是人到中年,稍稍喑哑的声音中满是风霜过后的粗粝痕迹,可人偏生还站在风姿余韵的末尾,未曾彻底展露老态。

只是听着那朦朦胧胧的沧桑声音,便教人没由来的顿觉韶华逝去的哀伤感慨。

「因果……本宫前来,本就是为的一桩因果!炼五凤妖炎,你不用说,就定然是庭昌山门人了!本宫要找的,亦是庭昌山门人!

曾经有一位犯了错的剑宗的天才,不得志许多年,蹉跎在镇魔窟中做个小小的管事,只想着躲起来,当年故人谁也不肯再见。

我听闻北疆变故的时候,以为当时地龙翻身,就已经将他葬下……遂启程,千里奔波过去,要看他最后一眼,送他最后一程。

可谁承想,竟教我在灵丘山瞧见了他的坟茔……虽说人死如灯灭,一切因果尽消,可本宫还活着呢,他的故人们,都活着呢!

因是,遂去灵丘山叩拜了元门的那位老祖宗,问来了消息,你说巧不巧,最后要了他命的,是庭昌山门人,是东山诸族一脉!」

一番话说道最后,四面八方回响的声音,竟然倏忽间凝聚起来,竟然在三长老的身后幽幽响起。

霎时间,三长老猛地打了一个寒兢,猛地在半悬空中一步腾跃,一步回旋。

再往原本驻足的身后看去时。

朦朦胧胧的经幢交叠成厚重的漆黑大幕,而踏足在那流淌的玄色长河之上的,则是一个鬓发花白、身披紫袍的中年女人。

而此刻被中年女人单手捧在怀里的,是一块稍有些破烂的木板,在那明灭不定的火光照耀下,隐约能够瞧见其上斑驳的古篆文字——

故剑修马三洞之墓!

只霎时间,三长老的脸色忽然间变得煞白。

狂风回旋里,是幽寒的冷意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电光石火间,那摇曳的焰火果然成了风中的烛焰。

五色,四色,三色……

一道道焰光在幽寒的冷意之中发着哀鸣溃散去。

直至最后,便只有赤色的焰火仍旧艰难的包裹在三长老的身周。

这会儿,饶是那沉浸在悲伤与惆怅中的中年女人,也不禁多瞥了三长老一眼。

「境界虚浮!」

如是斥了一声,风浪里回旋的水相寒意与煞炁之中,方见中年女人那略显狰狞的声音。

「人死不能复生,故而本宫虽然现身,可咱们这一桩恩怨,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开了!」

「据说……元门的地师一脉,风水堪舆也好,布阵落禁也罢,皆发源于葬经一脉,而葬经一脉,据传说,源于古巫觋一脉,是悼亡时诸多仪式的集大成汇总。」

「所以说,给人送葬,不止是要有火,要有烟尘,以及巫觋的肆意起舞。」

「还要有殉葬!有牲畜!有祭器!」

「记住,倘若是阴冥路上遇到了我那故友,记得转达一声,本宫是道城雲霁一脉谢成琼,要教他知道,这茫茫人世里,还有人记得他!」

听着这十分熟悉的话语,原地里,那三长老脸色愈发狰狞。

再开口的时候,许是寒意过甚,他的声音抖动着,十分的尖利。

「你……你早就跟在跟踪我了……」

「你甚么都知道!」

「不,这……马……这马三洞,不是我杀得!」

「杀他的是淳于淮!是东山淳于家的人!不是我闫家——我姓闫!我真的——我姓闫!」

闻听此言时,谢成琼忽地一笑。

她眉眼间的皱纹显现出来,仿若是岁月里风吹拂过的痕迹。

「我都知道,我甚么都知道。」

「可是庭昌山家大业大,丹霞老母的名声我也是听着长起来的,杀上山门去?我没有那样的本事……」

「这趟又出门来外海,是打算寻一寻我那故友的剑法传人,可谁想竟然在百蛇列岛瞧见了五凤妖炎……」

「闫道友,这一切,尽都是缘法,尽都是因果,尽都是灾劫!」

「记得,一定要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阴冥路上遇上了,一定要把话带到。」

话音落下时。

不知道甚么时候,那明灭不定的焰火已然停滞跃动了许久。

再看去时,哪里还有甚么焰火,只剩了赤红的灵光显照在身周,包裹着脸色僵硬且扭曲的三长老,尽都被封在了幽寒的冰壳里面。

谢成琼抬起手,虚虚的点在了三长老的心口上方。

倏忽间,有灼热的焰流从绛宫心室里流淌开来,朦胧的暗红火煞炁中,登时间,遂将三长老的遗骸煅烧成灰烬与尘埃。

些许灰白的齑粉散在了狂风中。

再看去时,谢

成琼的手中,遂只剩了一朵五色焰火回旋,复又随着谢成琼的手腕猛地一抖落,便化作了五色的烟尘,彻底消散在了夜幕之中。

最后,是一道极尽悲伤的叹息声落下,再看去时,原地里甚么身形,甚么经幢,甚么大幕,尽都消失不见了,像是倏忽间溃散在了风雨之中,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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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昌山,山顶道宫里。

仍旧是丹霞老母的法身端坐在莲台上,仍旧是淳于淮立身在道殿中央,冷眼去看丹霞老母。

短暂的沉默与对视之后,终于,还是淳于淮不大耐烦的开口问道。

「又唤我过来做甚么?」

丹霞老母的脸上瞧不见丝毫的悲喜模样,她只是静静地开口,像是聊起家常来的落寞老人。

「闫家的老三,死在外海了。」

闻言,淳于淮挑了挑眉头。

「所以呢?填进去三条人命都不够,这会儿又要喊着我再填进去一条人命?我知道,这些年里你想着开宗立派都快想疯了,可是,从古至今,你可曾听闻过只有祖师孤零零一人的圣地大教么?」

闻听此言,丹霞老母反而和蔼的笑了起来。

「乖囡,真个教肉身气血影响了神魂和思绪?咱们娘俩掰扯掰扯,不论是看上人家的灵物,还是教你大姑姑去闯山门,又或是瞒着一家老小跑去灵丘山……乖囡,这一切从头算起,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你做下的!这庭昌山里,谁都能恨奶奶,谁都能愤懑!可唯独你,唯独你淳于淮!你没资格恨!没资格愤懑!更没资格来教我!」

话音落下时,好似是惊雷炸响了最后一下。

接下来,偌大的道宫之中,这一老一少都沉默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不多时,终于,还是丹霞老母的声音响起。

「古籍曾云凤凰涅槃之秘,这样的传言并非虚假,你只要这桩事情做好了,奶奶答应你,一定传你这重炼肉身阴阳的秘法!」

闻听此言,淳于淮终于双眸明亮起来。

他赶忙往前扭了一步。

「你说话算数!」

「奶奶说话,自然算数!」

「空口白牙应下的不算!你……需得赌咒盟誓!」

「好——!奶奶给你赌咒!给你盟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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