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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听得楚维阳所问时,萧郁罗轻轻颔首,只是她不曾直接回答,而是舒展着腰身,将案桌另一角的彩玉香炉捧到面前,再将百宝匣搁在侧旁处,仍旧依循着自己的道法之序,调和好百花香粉。
在这一过程之中,萧郁罗那一身宽大的素袍披在其人姣好的身段上面,伴随着腰身的舒展与偶然间轻微的晃动,连带着素袍时而贴合时而显得宽松,那素袍上点点墨梅摇晃,浑似是有着春风抚动,使得一切活灵活现。
而也正是在注视着这些的过程之中,楚维阳缓缓地在萧郁罗举手投足间的变化里,被引动着寻常心境,进而抚平了长久困顿所带来的躁意。
几乎也就是在楚维阳的心境归于平和的同一时间,属于萧郁罗的那略显得慵懒与沙哑的声音方才响起,浑似是春风拂过百花的沙沙声音一样,正浸润在人心神之中。
“是的,做加法。
便像是妾身,便像是这一阵许许多多来拜访公子的金丹境界大修士一样,正常情况下无法走通修途前路的时候,便去归真,便去往精气神三元内里深耕,从另一个方向去擢升自己,直至某一天能够与旁人一同驻足在这一层境界的尽头。
很多时候道法的修行便是这样,你站在一条修途的门扉之前,或许能够远远地洞见路的尽头是甚么样的目标,进而你准备依循着这个目标去修行,但眼前的路却未必是真正通衢的那条捷径。
仅只是通往那個目标,便拥有着很多条修途可以选择,不是非得眼前的路才行,许多时候殊途同归,或许大可以换条道途,换种思路试试。
也许只是这样,走着走着,便会发现忽地已经抵近了那目标所在,又或者是走着走着又走回了这条原本的正途来,摆在眼前的尽皆是通衢的前路。
百花楼的修法也是这样,凝炼百花煞气而浑一,这即便在任何一个境界,都是极难修持的一条道途,很多时候百花楼的修士也是这样,极于法力精纯的路走不通之后,不妨往繁盛的路上走一走,许是在繁盛的路上深耕去好一阵之后,再一回首,便正瞧见精炼的要旨所在。
所以说,减法做不下去了,不妨去试一试加法,也许这一增一减之间,便正能洞见那条恰到好处的路,纵然退一万步而言,便是加法不成,试试又有什么代价呢?无非是一两日的耗费而已,又不值得甚么。”
闻听得此言时,楚维阳的脸上已然展露出了些许意动的神色。
老实说,极少有这样长久的时间始终维持在思感与念头前所未有的跃动之中,甚至伴随着外海的攻伐进程,伴随着楚维阳那神乎其神的归真道种的炼法,还有后续生死危局之后所展露出来的逃命底牌的特性。
无端的,楚维阳足不出户,反而那原本便甚是浑厚的天机灵犀,因之而直接更上层楼。
可是就像是萧郁罗所言说的那样,凡道法之事,繁简也罢,增减也好,求得尽皆是恰到好处,与自己的和谐相宜。
但是陡然激增的过量的天机灵犀,却教楚维阳的思感与念头长久的处于过分空灵的状态,那些不断跃升的灵感亟待纾解,而这事实上也是为何楚维阳的思绪陷入困顿之中后,愈渐的烦躁的根源所在。
而今萧郁罗的话却给了楚维阳从另一层面的启发。
这样的劝说并非是甚么虚浮的抚慰之言,而是萧郁罗真正发源自百花楼历代先贤凡所修持此道的经验累积,汇总之后的求索繁简之道两相合宜的真正真传要旨。
便像是萧郁罗所言说的那样,试一试总是无妨的,纵然路走不通,唯一的代价也仅只是一两日的苦思冥想罢了。
甚至楚维阳在这一刻的心境更为松弛一些。
著录书经的过程注定不可一蹴而就,仅只是这一阵的参悟本身,有没有成果事实上都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能够教自己不断“淤积”的灵感得以纾解,能够找寻到倾泻的门径,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有过昔年镇魔窟中的经历,他已经受够了那些或者看得见,又或者摸不着的事情开始不断地在自己的道躯之中淤积了。
而当这样的念头生发出来的时候,原地里,楚维阳一翻手,早已经将依仗宽大的灵符纸重新铺陈在了桌案上。
正逢那全新调和好的百花香粉被一点点燃烧成沁人心脾的宝药香气,楚维阳捉起笔来的时候,繁浩的思感念头便已经不断地在自己的心神之中翻腾开来。
便像是道人所需求的灵感纾解一样,他无所谓“加法”的内容是甚么,这一刻,甚至将选择权交给了散漫的思绪与道法运转的本能。
而几乎顷刻间的思绪翻腾浪涌之中,一部完整的经篇般已经从中跃出。
没有太多的纠结,更没有多少道法灵光的相互磋磨与纠缠。
而正看到这部经篇的时候,楚维阳也几乎露出了合该如此的笑容。
是了,不提楚维阳九炼真形道途的底蕴,只说原本参道悟法的进程之中,所涉猎的两部妙法,一者《天人五衰》之术法,直指神通层面;一者《太阴炼形》之妙法,本身便是金丹境界的本质。
若要有甚么法门能够与这二者相类,楚维阳的选择实则极为有限,而在这其中,大抵唯有自己“自创”的《法相天地》之法,能够在潜力上与之相较。
再没有比这样的法门更适合楚维阳来做加法的了,况且,《法相天地》妙法本身,与楚维阳的九炼底蕴,与诸气的相互交感、吞纳、炼化都息息相关,甚至与相身层面,与金丹境界的部分本质也相互牵系着。
这样思量而来,楚维阳竟越发觉得,这本就是自己思绪之所以不通畅的症结所在,正是自己所缺损的那一部分。
或许,这样误打误撞下所做的加法,真个能够教自己走出那殊途同归的路来。
而侧旁处,眼见得楚维阳笔锋落在灵符纸上,正书就着一道道铁画银钩的符箓篆纹,萧郁罗一翻手间,则是古琴横在膝上,复又观照了片刻楚维阳的呼吸与气韵变化,这才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的抚在琴弦上。
这一刻,仙音玄乐混同在缭绕烟气之中,浑一而至于无上幽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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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外海,狭长战场的血腥浓雾之中。
靠近悬世长垣的战场边沿处,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之中,此时间正有着两人一追一逃的身形倏忽间一闪而逝。
借助着厚重血雾与浓云的遮掩,两人将自身的修为气机已然紧锁,用最为隐秘与隐逸的姿态和方式,进行着最为紧迫的追杀!
而且在倏忽间,两人的身形更接连从现世之中消弭了去,顷刻间便洞入了形而上的领域中,等其人身形再降落人世的时候,已然在极渺远的距离之外。
这正是一切沐浴着太阴太阳的玉光清辉,开启道争的少年书生;与已经栽下归真道种,并且开启了自身归真道途,以精气神三元开启浇灌的“商伯”。
但是很显然,少年书生的道争,给予了他巨大的困扰。
哪怕是在此刻的追杀过程之中,商伯都在以几乎压制不住自身愤怒的方式朝着少年书生怒吼道。
“为了一个外姓人,一个外姓的奴仆,你要这样对待老夫?对待陆氏的长老?对待你的长辈?”
可是诚然此刻商伯怒极,但是涉足形而上的领域,道法修为境界这一切的一切尽皆要被抛在一旁,掌握有“真形”的少年书生,反而远比商伯于这一领域之中更为灵动,他不仅可以做到随意的洞入与显照身形,更可以用远比商伯更长久的时间留驻在那玄虚的领域之中。
反而是商伯,洞入形而上的领域,需得先一步焕发尚还在蕴养之中的归真道种,连带着于那一领域的驻足,每一息间所损耗的,也尽皆是归真道种的底蕴。
于少年书生而言,那是道法的某种运转而已,但是于商伯而言,这每一息间,所耽误与拖延的,尽皆是自己归真修途的进程。
可是偏生,若是不理会少年书生,任由其演绎着太阴太阳混同之道,那同源而出的道法意蕴,则意味着一增一减的道争,仍旧是商伯这里的折损。
“这些年,你读过了太多的道书,没成想,反而读傻了脑子!”
此时间,几乎每一息过去,都是商伯的怒火在持续不断的酝酿与累积。
而自始至终,少年书生仅只是抿着嘴,不断的在形而上的领域和现世之间辗转腾挪,他极尽于自己道法的掌控,于纤毫微末的精妙之中,浑似是在刀尖上起舞。
可是接连的“片叶不沾身”却不曾教少年书生有分毫喜意,更相反,他的面容愈渐的焦急起来。
盖因为这样追逃进程终不可持久,商伯能够以自己浑厚的底蕴持续追逐很久的时间,但自己这纤毫微末之中的腾跃,却不容有丝毫的差池。
他必须得竭尽全力,以此而勉力支撑。
一息,两息,三息。
少年书生尤还未曾展露出自己的谬误与瑕疵来,但是偏生在这一刻,商伯却先一步的彻底失却了耐心。
第一次,罕有的,真正的杀念在商伯展露的气机之中冲霄而起。
如寒芒在背的凉意几乎闪瞬间教少年书生的身形僵直,进而连带着内里的道法运转都有所不畅。
可偏生就在此刻,远远地,那远天之际,葵老正散发着磅礴的气势,裹挟着某种几乎要被人切实感应到的气运声势,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悬世长垣之前席卷而来。
闪瞬间,竟是商伯被无端的触动。
继而,他复又冷漠的看向少年书生这里。
“倘若老夫先一步走过那归真的道途,铭海,你可曾想过,今日的道争,实则绝的是你自己的前路!”
话音落下时,商伯竟不再理会少年书生,折转身形间,旋即冲霄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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