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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个时候还敢追击在曹莽身后的,除了关宁军的分支,还能有谁。
为首的将领叫洛有年,为关宁军副把总。黑水峪最后一战,他被安排在后军,协助追击溃败的流贼。
关宁军初到便大败流贼先头部队,这个功劳,定是不小。但他的功劳簿上,只有寥寥数十个人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战绩。
没办法,流贼溃败之时,跑得慢的被前面的兄弟部队全砍了,跑得快的,多数是人人有马的,也怪上头分到他手中的,才一个百人队伍。
他们擅长野战是不假,可追到外面,人生地不熟,贸然入山太过危险,他只能带着队伍再野地上杀些小喽啰。
好不容易,下午时分,发现一队数十人的小鱼,想着收了这条小鱼,也有百个人人头记账,功劳不大,也能捞个苦劳。
没想到,还让人摆了一道,扑了个空,而后急急调整方向,连夜赶路,后边夜终于让他们找到一个村子。
派出斥候侦查,发现村口方位,存留了大量的马蹄印子。种种迹象看来,他断定,他们追击的这支队伍,就是进了这个村庄。
还不知道村子中,是否还藏着别的流贼队伍,但转念一想,怕他个卵?
他们是乘大胜之机,气势如虹,流贼连遭惨败,定是士气萎靡,加上他们可是关宁军,最为擅长快袭,别说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子,本就藏不了多少人,就算他们这会遇上的是流贼的千人队,他也敢往前去碰一碰。
这支关宁军的头领是祖宽,素来骄横,洛有年身为副把总,多有受其感染。
“真是一群乌合之众。”洛有年呼喝左右,“我们都来到村子外面了,他们还在里面睡大觉,兄弟们,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可以安心回去复命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他迅速调整队伍,阵型前方聚成一个箭头模样,后方摆出长长两队骑兵,鞭马冲出,利箭一般,直捣黄龙。
原本布置在村口的哨岗,都是杨太岁的人,虽说胡四二,出于谨慎,也派了两个人,防患于未然。
但是,对他们的心理建设并没有做好,杨太岁部向来勇猛,他们只认为自己是做做样子的,夜深后疲乏困意上来,眼皮打架,哪里抵挡得住,纷纷眯了眼。
待到他们发现不对劲,关宁军的百人队,已经来到跟前,当先两名骑卒,手起棒落,便碎了两人的头骨,只留下两声惨叫。
村子中央,胡四二闻声跳起,强烈的不祥预感,山洪冲泄般抵达他的胸口,他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多年从军的经历,告诉他要遭!
“所有人都起来,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睡!”
他连声大骂,拔出自己的长刀,冲出院子,同一间屋子里,二十多个兄弟,纷纷跟了出来,周围几个院子里的兄弟,稍慢一步。
却见关宁军手中火把点点蔓延,似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
一切都晚了。
好像渔夫下网,关宁军箭头后方,左右分别撞出队骑兵,迅速绕道将他们占据的几个院子欲要包围。洛有年列阵箭头中央,下令前军点火放铳。
众贼闻声溃散,埋入巷道中,炮声连连,夹带惨叫声叫人难以分辨,胡四二连声叫骂:“都是一群饭桶,怎么把官军放进来的?去他娘的杨太岁人呢,死到哪里去了?”
炮过三轮,众将收铳扬刀,甚者索性懒得去拔刀,将手中火铳当作大锤,望着贼寇头颅,只顾狠狠砸下。
侧翼两支骑军,跑出数十步,便迅速往中间穿插,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鲜血洒遍几条巷道的墙壁,热闹的村子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洛有年,一边命令底下的人收割头颅,一边命令其他的人搜罗全村,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被关押起来的村民。
从这些以为得救了的村民口中,洛有年得知,这里原本还有一支队伍,数目大概是在三四百人左右,也就是说,两支队伍在这里闹了矛盾,对方弃他们而去了。
他现在歼灭的,并非是他们追赶的那支队伍,而是另外一支倒霉蛋,但这些都无所谓了,横竖都是功劳不是?
另外那支队伍,三四百人,走了也有些时辰了,现在再去追,恐怕十天半个月都难以歼灭,算了,孙巡抚那边召得紧,也懒得去追了。
问完之后,挑了几个能长眼的,玩了遍,再择出些还有力气的,功劳簿上进账几个脑袋,心满意足收兵复命。
事实上,洛有年判断得也还算准确。
杨太岁将队伍带出后,连夜赶路,这会儿已经奔出了六七十里,停在一个小树林中休息,后方的炮火声,他们都已经听不见。
关宁军就算想要追,也无从追起。
趁着停下修整这个功夫,杨太岁用了小半个时辰,将底下的人重新编成了五个队伍。他不再沿用老闯营那一套,从军几年下来,他们虽与官军已经不共戴天,但也不得不承认,人家那一套于作战对敌更为有用。
人数一多起来,到了战场上,叫他一个人命令上百名管队,这他娘的得要多大的嗓门?
他给韩彬和曹莽,各自领一百人,大多是旧部留下的老兄弟,按了百户的名头。剩下的老兄弟,五十个,补上十个新招进来的,分给了杨开,叫作副百户。
杨太岁自己留了五十人充当扈卫,其他的多数分配到各个管队中,与队长一起治理队伍,实则上已经形成十夫长的编排,最后他给蔡迁也编排了五个管队领一百人,名号不改,他还是当他的小管队。
蔡迁哼哼两声,心中却是直入他娘,闯营中可曾有过只领五个管队的小管队?
虽不情愿,但也只能接受了,谁叫他在人家的屋檐下,还没个好名声呢?他恨透了那个投诚官军的掌盘子。
关键是投诚还不带上他!
现在以前那些兄弟都在官军营中,酒足饭饱睡大觉了吧?自己只能在这当个缩头的乌龟,横竖不讨好。
这样编排下来,整个队伍的控制权,算是掌握栽了杨太岁手中。
现在这个情况,闯王被捕,最强大的一支农民军队伍被打散,这对陕西作战的义军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也正是败卒们真是不知所措的时候。
韩彬带回来的这些人和新投进来的,就算有几个心中不服的,但相互之间不熟悉。流寇群体中多数分分合合,联合对敌,加上杨太岁确实官位比他们高,在村子中的情况看下来,能护犊子、脑子好用、作战还勇猛。
这些特质在他们先前的头领身上,几乎一个都看不到,他们还能要求些什么呢?也算是认命了。
最后,杨太岁还将杨开拉到了队伍中央,杨开杀自己人的事情,老兄弟哪里,自然无须无须多作强调,规矩该懂得都懂。
在这些新来的心中,可不能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免日后指挥起队伍来,会出现什么纰漏。
“兄弟们,跑了一路,都不要急着躺下休息,身上有伤的包扎包扎,配给你们的马儿要照料好了,日后我们能不能活命,可要靠它的。
相互之间不熟悉的,也聊聊天,熟悉了才能相互配合嘛,我们的装备没有官军的好,战场上,靠什么?可不就是靠着比他们更好的配合,大家才有活命的机会?”
杨太岁十分接地气的拉着杨开坐下来,“看看,这是我的阿弟杨开,还差三个月,才满十九岁,手上已经掌了百多条官军兵卒的性命了,一路跟着我从黑水峪冲出来,是条十足的汉子。”
为了避免让人觉得杨太岁在唱戏,韩彬和曹莽都没有说话。
听到这里,坐在蔡迁身边一位四十来岁的管队连连点头,他留了一撮山羊胡须,身材精瘦,接过杨太岁的话,道:
“确实是条好汉,黑水峪山口最后那一战,我们就跟在当家的后面,只见杨百户在关宁军中杀了个通透,当得上一个小先锋的名号,我似他这么大时,还在员外家给他们端尿呢!”
话刚说完,引出一片零散的笑声,而后他看到蔡迁满脸发黑赶紧闭嘴。
“好一个小先锋。”杨太岁见主动有人出来说话,自己准备的老兄弟都不用出场,哈哈大笑,“还不知道这位兄弟高姓大名?是哪里人?”
那汉子喊了一眼蔡迁,才道:“当家的见笑了,我是山西人,高名没有,魏千夫,自小站在院外家当书童,读过几本臭书,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按我说,臭书比圣贤书有用,看看我这小弟,从小被阿爹送去私塾,念什么圣人绝学,念傻了。
山西也好,素来是出好汉的地方,我有个五弟,也是山西人,落难逃荒入河南,遇到我们,崇祯八年,为掩护老掌盘行动,以寡敌众,迎战卢阎王的天雄军,斩了天雄军十一人,断了手还在战斗,在座还有没有山西人?”
“我是,我也是......”这番话问下来,众人纷纷响应。
杨太岁伸手压了压,再道:“原来我们这里有这么多山西的好汉,我那位五弟,家里十二口人,爹娘生了七个姐姐,到他都上才是儿子。
朝廷三税并征,扬名要援助东北,最后也不见他打出个鸟来。倒是苦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我那兄弟,他是先遭乡绅抢地,六个阿姊被杀两个,抢走三个,剩下一个,还被乞儿绑去吃又了,他一怒之下,杀了那乡绅一家三十六口人,斩了全村的乞儿,逃了出来。”
听到这里,周遭的人似乎都被点燃了,他们能够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谁没有一些悲惨的经历呢。
随着杨太岁说话的引子,众人纷纷陷入回忆,开始咒骂朝廷、乡绅一类的罪归祸首,有不少的,相互倾诉间,真性情的说着说着不禁流出了泪水。
听得他们骂了一阵,杨太岁有伸手压了压,“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队伍立下了规矩,抢掠村庄可以,但我们只能做人做的事情,想要入也行,要你情我愿,留下银子,敢对那些小孩、老弱病残出手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近来,想必大家都听说过我阿弟杨开杀人的事情,实话说,要是我手下的人干出了这种事,我第一个斩了他。那孩子才多大,十一二岁,那是人能干出的事情吗?”
说完这些,众人顿时又陷入了默然。渐渐地,低声议论起杨开杀人这件事情,但从只言片语中,杨太岁已经感觉到,风向变了。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最后压了压手,再强调了他会帮各位兄弟解决没银子是问题,说罢,让各位兄弟都到他的位置来一一自我介绍,这才满意地下去了。
杨开看着大哥的背影,虽然将最后几句话理解成给众人划了个大饼,还是忍不住再心中暗生敬意。
杨太岁书没读过一本,斗大的字几个,但怎么说,也曾经是五千多人的首领,在凝聚军心方面有独到的心得。
三次压手,非但将他的尴尬处境化解,还拔高了他的声望,稳住了军心,重要的是,让自己立下的规矩和队伍中的人产生了共鸣。
这是书本上能教的?
有些人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杨开默默地将这些事情记下,众人在这小树林中,说到激动的时候,还有人唤着“小先锋”的绰号,拉着杨开上台说话。而他们看杨开的目光,也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整场谈话下来,杨开也一直在留意着蔡迁的表情,这家伙到底是软尾巴的,还是硬尾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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