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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诸人默然面面相觑。
杨开也没有想在第一时间得到他们的回答,自顾自问道:“本将大军初入,城中不少大户、富户仍不知死活,可谓螳臂当车,如今多已家破人亡、黄土埋头,可笑为不知死活。”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目光只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接着说道:“你们诸位就不同了,知晓与本将军同声共气,正是识时务之人。我与你等都是中州人,为褒奖尔等,更为与众家结下浓厚的情谊,本将特予你们一个机会。”
商榷适时从杨开身后站出来,衣袖间掏出来一沓宣纸,这是他亲笔写出来的兑票,按照诸人献出财货的多少,分到了每个人的手中。剩下了一半,拿在手中默默退了回去。
这份兑票上清晰写了一个可兑换银两的数目,落在堂下诸人的手中却如烫手的山芋,个个目光茫然,环首四顾,想要窃声私语,见杨开不说话,大多又不敢出声。
“诸家请起来吧,既然尔等已经选择了投诚,便不用再担心家中再受骚扰。
本将军进城之后,便下过了封刀命令,先前在城中违令者,皆以被军纪处置,人头落地。
日后再有胆敢违令的,无论官职高低,皆有重罚,甚者当也定斩不饶。”
诸人缓缓站了齐声大赞:“将军大义,将军英明。”借着杨开脸色缓和的契机,轻轻将手中的兑票收入怀中。
慕然间,门外闯进来一名陈遇主麾下的亲兵:“禀报将军,查得老管队谭四,带着麾下的亲兵从西城门外出去了。”
因为城中东、北两门不开,只开了西、南两门,硬闯动静太大。谭四一直得不到杨开的态度,也不愿意先向他低着个头,南门之外又是曹莽所领之杨开部亲军,往西门出去,遇到的将士梁广的军队。
想来以他们当初都是出自一个系统的情分上,总不会与他们兵戈相见,他要带着手下重新归于老回回的营下。
杨开一拍案桌站了起身,堂下诸人才刚缓和下来的表情,再一次绷紧,只听他叹一口气说道:“告知城外的陈总管和韩将军,既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阻止不得,就随他去。”
亲兵初时没有听明白杨开的意思,愣了一下,而后应诺一声,转身退走,出官衙大门后,翻身上马,径直往城外奔去。
传讯者,无须知晓将帅者的心思,他们只需要将命令一字不差地传达到位即可。
杨开木着脸,再看站在身后的李江东:“传令城中大军,若有不愿留下的,现在还可以走,若待到日后身临敌阵,再敢言退的,当知下场。”
李江东大声应诺,腰刀一摆,瞪了堂下众人一眼,昂首挺胸大步而去。
堂下一人似听出了杨开有借此事含沙射影的意思,噗通一下又跪倒在地上,大喊:“将军英明,我等得投诚将军恩赐,定殷殷勤勤为将军卖力气,绝无二心。”
杨开重新坐下,温言去请他跪地之人起来,问道:“未请教尊下姓名。”
只见他头顶瓜皮帽,身着交领大袖袍,脚穿皮札?,整一副商商人模样,领略过杨开的欢喜无常,他和其他人一样,都紧张的额头冒汗,不敢擦拭:“将军在上,小的不敢称尊,贱名方石像。”
“可是中州人士?”
“是,小的中州卢氏县人士。祖上曾因贩矿,发了一笔小财,便在信阳安了家,到小人这一辈,已经是第三代。”
杨开颇为讶异,没曾想在此还能遇到同乡,又问道:“听你说话,可是读过书的?”
方石像道:“不敢言读过书,不过年少时被家父迫着,念过几年私塾,学了些记账看账的本领,对于心学圣人之道一窍不通,只能做些便宜买卖,勉以糊口。”
什么勉以糊口,是狗屁之言。杨开所见,商榷交到这人手中的兑票最多,自然就说明他献上的财货最多,但他也不急于拆穿。
自把背脊靠在座椅上,两手搭着扶手,意味深长对方石像说道:“本将军治城,只求农得田以种,工得器而造,商得机以往来,进而使兵得戈甲以练,官廉而能,则垂拱而天下治。”
“当下尔等良田已然收缴以分,银钱也献为军用,工匠易得,器械难成,只因物料不足,可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今赐给尔等兑票,便是要给尔等本钱,至寻商机以往来。”
“城中民政之事,本将军已经交由商总管以管理,商会治理之事还缺一人,便由你来担任可好?”
方石像本只是想要表一下忠心,以免再吃苦头,毕竟银钱没了还可以再赚,性命要没了那就真的完了。
毕竟素闻流寇略城以后,多作重重屠掠,而后弃城而走,怎奈杨开跟口口相传的流寇掌盘根本就完不同,听他这口气,难道还要当此地的土皇帝不成?
他对于杨开此等封赏,心中并不感冒,一个流寇头头所给的赏赐,怎么说都不足以让人引以为傲,反而容易横招祸端。
一旦他们弃城而去了,官府重新掌管城池,他便成了成了异端,也只能随贼而去了。
心有不肯,可又不能拒绝,当下往下堂下众人中一位较为年长者,稍稍壮大胆子,谦言谦语推让道:“要论城中商贾当还属马老爷最为精明,此等重任,还是要请马老爷来担当”
“方掌柜你”
“诸位何必如此为难?尔等所忧心的,无非是日后本将军弃城而去,而尔等当了我部的官职,于官府面前无以立足,只能从贼。”
他又一拍案桌,声色转厉:“难道尔等就只怕官府面前无以立,不怕本将军轻杀投诚之人?”
诸人听他大怒,又一次被吓得屁滚尿流,跪倒一片,大叫:“不敢!”
“既然不敢,那便就此说定了,方石像你就暂归商总管管理。另外,给尔等三日时间,没人推举一个有才学的后辈到府上来报道,违令者,断指以惩。”
杨开缓和神色,回望身后商榷,“还要劳烦商总管,将他们推举之人相机任用后,整理成册,汇报上来。”
“遵命。”
杨开此来,本还是想要敲山震虎之后,同治理军中士卒一样,举行宴会,与他们把酒言欢的,无奈城中居民的反应与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细细想来,这也是情理之中,想要彻底占领一个城池,还要得到此地的民心,哪有那么容易,还需要时间来沉淀。
当下城中居民于他们的感觉,还是畏惧压过信任,应付眼前之急,杨开也只能暂以威压惊吓加以裹挟,先做应急之用,其中他们商路的规划,还需与商榷、殷左禅等人细细计划。
于堂下索要人子,并非仁慈厚德之人所为,在众人面前留下红色面孔,也为商榷唱白脸余下机会。
心知欲行非常事,当用非常之手段。
走出官衙府邸,杨开穿街过巷,来到城头上监督修缮之事。
前望一片天高云淡,远处叠翠的山河被秋风轻轻染上一层暮色,后看城内屋舍罗布,街市仍未恢复昔日繁荣模样。
但街道上已经处处可见忙碌的身影,初次背靠自己所占下的第一个城池,面对苍茫大地下一片千疮百孔的河山,杨开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当下遇到的小小挫折和于前景的忧虑顿时驱散,他已不再似初始流转时那样,对未来充满担忧,翻到一首诗词划过心头。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诗出曹操《苦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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