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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哨岗远远觑得杨开帅旗,苏福安、赵虎,包括麾下左右两位将军,出迎五六里。
太多的人在边上,不方便直接去询问赵虎这两战下来的心得,只问了苏福安连下两城,谁的功劳最大。后者自不会放弃这个拍马屁的机会。
这时的气候,相较一月之前,已经大不相同,军中士卒进城之后,除了掠富户之银钱仓储,也抢了不少的衣物,裹在身上,行走起来,显得有些臃肿。
即将转季,军备更换也是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
苏福安跟在杨开侧后,不绝声的盛赞赵虎:“赵将军不愧为我军之虎将,今朝我军得如此轻易连下两城,少不了赵将军骁勇之气,渲染军中将士,使人人向前,无敢言退,所以才能得胜。
小人虽同样坐镇中军,却心神与手脚皆大乱也,连破两城,不占寸铁功劳,情不自禁,欢喜雀跃。”
他这话中,虽本意在盛赞赵虎,实则也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赵虎在军中,往往占权太大。似乎与他这个指挥的职责换了过来,杨开听在心中,笑道:
“赵将军固是勇猛可嘉,苏指挥调度后方,使得我军军心稳固,各部分兵力衔接自如,同样重中之重,功劳簿上会记下你的名字。”
苏福安嘿然,面带笑容,连说不敢。事实上,杨开这样安排他是欢喜的。
他手下这支队伍太过驳杂,就算杨开任了他当指挥,可终究他不是众人推举出来的。
他非清楚自己嘴皮子上确实有点功夫,脑子也灵光,可战力不行,威望又不够,更有几个曾经职位比他高的老管队在,当初挟杨开之名,把他们聚到了一起,才组建了这支军队。
组建和管理是完不一样的,军中暗地里不服他的大有人在,他需要时间累积军功,立起这个指挥的形象,赵虎的到来完解决了这些问题。
就算不考虑他与杨开的身份关系,只靠陉山之外,冲杀罗岱、左良玉那一战,无论是谭四营下,还是高迎恩近身得那些老管队,无不敬畏退缩。
赵虎毫不在意这些事情,只向杨开道:“为欢迎将军到来,小人准备了酒宴;破城之后,还抓住了城中一个说有计策可献的大户,请将军定夺。”
“酒宴要开,抓到的人暂且搁置。”
杨开沉吟片刻,新编军伍大胜之后,怕骄纵之心横生,看向苏福安:
“传令三军将士,为预防汉阳方面来攻,空闲士卒,尽数转出南门外十里开外,整营备战,命城中备好酒肉,赏其庆贺三天。”
苏福安领命而去。胡沙虎带来的队伍也没有带进城中,让梁大牙引军,与苏福安部同营而扎,有个对比,到时候操练起来也用心一些。
杨开入了赵虎准备的酒宴,沿途询问抓到的抓到的那名大户的详细情况。
听说原来是个当地的生员,后来从了商,生意还做的很大,是孝感城中第一富商。
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被士卒围困之后,银钱、粮食、地契,甚至妻妾女儿都肯一并交出给将士们享用,还跪地磕首高声呼喝是个有用之人,只想求一条活路。
士卒们瞧他这般猪狗不如,几乎就要一刀砍了的。
赵虎与杨开几是同根相生,自是知晓他们现在是用人之际,关键时候把屠刀叫停了。
只是他并不熟悉审问犯人的手段,索性让人关了起来,等杨开到了再提审一番。
若真是无用之辈,再一刀割了头颅也不迟。
杨开暂不予理睬,士卒奋战多时,为将帅者入城第一件事就是纳才,不太像话,第一时间还是犒赏将士为主。
云梦、孝感两城,招来两千多壮丁,考虑到编制人数的问题,半数入了苏福安麾下,算是补上折了兄弟。
另外半数入了胡沙虎手下。酒宴上,杨开吩咐厚葬死去的士卒,缅怀一番,令城中其他死去的人,也要做好安葬工作,免得惹来瘟疫,将入城缴获银钱,半数赏赐军伍,半数入德安仓储。
一番酒席,耗去半天时间,开到了临近晚间,苏福安等人喝得醉醺醺的,才去了,城中官衙他主动让给了杨开居住,自去了一处家破人亡的商户宅院中。
杨开本就不胜酒力,幸得赵虎、梁大牙给他挡了不少的酒,脑袋依然发昏,回到官衙中,昏昏沉沉眯了小半个时辰,应城方面军报传来。
急急起身用井水冲了把脸,精神强起精神听亲兵宣读军报。
邓方部方面军伍,多带的三营旗帜果然奏效,应城方面,稍稍反抗,便溃不成军,佯攻一次,正攻一次,猛冲一次,三战下城,不过半日功夫,无甚伤亡。
杨开提笔想要回信时,坐在案桌后方,思忖了半晌,才结合现在他们的情况,针对应城特殊的地理位置予以回应。
他们此行南下,取德安六城速度很快,不过本月多一点的功夫,商榷紧赶慢赶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
再加上,治理城邦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平抚德安之后,还有应山、随州、云梦等城乱成一团。
新选出来的后生,心中多有计策,不熟悉做事的方式方法,外派出去后一时难成,书信往来求助,忙得焦头烂额。
杨开想了想,主动为其分担了应城、孝感两城的内政压力。在这两个地方实行以军理政的措施,信使来往中,给邓方部带回了消息,交代破城之后,当在城里城外各设一营,外营寻找伏击地点。
每找到一处伏击位置后,应当在箭矢小型火铳射程范围的极限,树立小旗标记,若是官军要来,进入射程范围内再打,若是山地伏击,则巧用地形;
若是平坦之处,则多挖壕沟,总之想方设法,把敌人引到他们较为擅长的山地作战上来,且没处伏击点,不能多次使用。
在做这一切的同时,还要一直派探马,行军到京、洪两山之外,探擦官军的动向,每日晚间整成军报往德安、孝感两处汇报布置的详细状况。
信使前脚刚走,亲兵便尾随他走了进来。
杨开动了一番脑筋之后,头虽还是痛,状态却也慢慢恢复,正想要着手安排孝感城中治理的人选,问了亲兵何事。
“赵将军麾下亲兵来报,他们关起来的那个大户,咬手撕袍,写了一封血书,让人呈递了上来,将军可要看一看?”
杨开暗暗惊讶,果然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不过就是被关了一日,就把他的胆子吓破了,暗忖赵虎说的不错,不过换位再想,如此贪生怕死之人,死到临头,竟想要凭一封血书救命,写的会是什么文章?引起了他的兴趣。
“让他进来。”
亲兵行出叫了送信士卒进来,一封白袍血迹书信呈到杨开的面前,字体粗细不均、歪歪扭扭,却可清晰看出文首《讨兵安民檄》五个大字,檄文说道:
有明三代,昏君不仁,无以安天下。宠阉贼,贪税敛,至民于水火不理,重科第,严刑罚,放任治文臣横行;剿匪师旅,名兵实贼,掳掠民财,奸人妻女,刮民煮膏。
我营中掌盘者,十世善人转生,急接高闯之义旗,兴仁义之雄师,拯民水火。今脱豫南定德安,亲临汉阳,楚地虽大一闯而已。
特起檄文以知会:苦民勿要惊惶,固守家门。救星北来,攻城略地,许敢以屠刀向良民者,队皆斩。
凡民有抱胜告状以长鸣迎我南行雄师者,立加重用,敢以戎服当我雄师者,刀掠头颅,马踏残尸,九族难逃。
此檄告天下之苦民。
文阅毕,杨开为之讶异,抬头去问堂下传信士卒:“此人现关何处?”
士卒拱手应道:“就在他原住家中,赵将军令暂不作掠,妇孺孱弱和家仆壮丁分开关押。”
“带本将军去见他。”
能够写出这般檄文者,除了真的怕死,也需要足够饱学,更需要开阔的视听和敏捷的思维。
贪生怕死之人,和有用的贪生怕死之人,还是不同一个概念的。
就连自己的妻女都可献出来让千万人枪戈相向,如此有才无德之人,可放在眼皮底下使用。
出了官衙,上马奔过两条街道,来到关押之处,抬头可见门上牌匾书有“秦宅”二字,还未拆去,驻守士卒见了杨开,上前牵马,昂首敬礼。
杨开轻轻点头示意,说了几句激励的话,让士卒领他进去,把别院中一个房间的木门推开,伏倒在案桌上的那人,先喜又惊。
昨夜流寇破城的速度之快、闯城的声势之威,给他的震撼太大,也嫌家中藏货太多,被官军盯上,取为军用,可谓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而后,当一颗狰目张口的血淋淋人头,滚到他的跟前,才发现,脑子中哪里还有什么财货、家国概念,活着,比什么都好。
但他又不能肯定,自己檄文中所写是对是错,靠自己一厢情愿的推测,若是惹怒了任何一个人,只怕都是性命难保。
房间中一直红烛以少了大半截,映得房中昏昏暗暗。
看到杨开大步走进了房间中,手中还拿着块出自他身上的布袍,大概因为失血,脸色有些发白。还残余着血迹的唇口干裂,半挫胡子也沾了些血迹的老汉,先是急急往前行了两步,又惊惶往后退了三步,碰倒桌案下一张椅子,慌忙扶起,径直退到了桌案后方。
“先生腹中锦绣,此文写得甚好,愿投本将军营下,可使我军南行如虎添翼。还未请教先生名讳。”
“小人姓秦,贱名传宗,传宗接代的传宗。”见得杨开这般年轻,还以为只是一个军头,怎料竟是个将军,秦传宗仓惶跪倒,才敢说话。
“可曾在官府当过职?”杨开自顾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挥手让身后士卒退去,才如此问道。
“不曾”秦传宗跪倒在地,一退再退,勾着头战战兢兢。
他先是顿了一下,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杨开的表情,又说道:
“但小人的父亲曾在茶陵当过县令,小人没得家父衣冠,弃儒从商,当了商贾,常年来往陕豫凉地。”
“怪不得视听甚广,请秦先生坐。”杨开和颜悦色,从旁侧搬出一把椅子,递到秦传宗跟前。
秦传宗哪敢去坐,要是杨开似昨夜进城那些贼寇那样,同样凶神恶煞也就罢了,他这般温言雅语,还脸带笑容,这种人先是城府极深,说杀人就杀人的。
初次见面确是盛赞了一番自己鲜血书写的文章,难保不是在试探自己的分寸,万一分寸那些不好,不定小命就没了。
他还是抖抖索索跪在地上,喃喃道:“将军赐座,小人万不敢辞,只是罪民之身,当坐不起将军所赐雅座。”
“先生檄文中不是写过‘凡民有抱胜告状以长鸣迎我南行雄师者,立加重用’么,肯以妻妾女儿送于我军将士享用,又怎会是罪民之身呢,坐吧,坐起来再与本将军说话。”
秦传宗又一抬头,话已至此,再不坐,怕杨开恼怒,缓缓伸出一手,摸到椅子,欠着身子,扯得远远的,坐了半个屁股,便于任何风吹草动,再次跪下。
“先生怎知我要取汉阳而不是黄州?”
秦传宗于仓惶中,思量一日,才下定决心写下这篇檄文,心中自有自己一番判断的,鼓起勇气说道:
“小人愚钝。数日前,将军才取了德安,昨日就到了孝感,如此神速,风卷也似,当是黄州方向,早以有了别家义军。
所以斗胆、斗胆猜测了将军行向,承天重兵,汉阳地小,隔长江以望武昌,汉阳、黄州两路夹击,官军定疲于应付,加之楚王好财,武昌府城并非固若金汤,武昌一下,湖东尽入我军手中,与天下共享湖广之米粮。”
能够想到这些,算是大概说中了杨开南行入湖的第一步计划,当得上人才二字。
杨开不曾料到,在他口中,竟还能听得到武昌藩王的消息,心有所向,但没有在表情上展露出来,道:
“秦先生还知道楚王?”
秦传宗难掩恼怒情绪,说话的声音不由加大了几分:
“前些年,承楚王令,送一批山货入府,至今分文未给,小人毕生难忘。原以为银钱为楚王手下瓜分了去,各方打听,知晓他的为人。”
意外得知楚王为人,杨开心情大为舒畅,看到他别扭的坐姿,笑问道:
“先生如此坐姿,不觉得累?本将军向来平易近人,麾下将士人人皆知,血书一封,再这么坐,恐怕一会儿要给先生找郎中来了。”
秦传宗为自己方才的小小情绪波动感到失礼,被杨开看穿坐姿的端倪,更显尴尬。
好在整番说话下来,他觉得自己是体现了作用的,杨开似乎也没有要他性命的意思,送一口气之余,屁股悄然往后挪了半寸。
岂料,杨开忽然又问道:“知此两样,能写一手好文章,先生你也算可用之人了,不知投我营下,想要和职位?”
只是一句话,秦传宗顿时从中感到危机,猛地站起,不管不顾跪倒在地上,把椅子都踢得翻倒:
“将军解除小人罪民身份便是天大的恩惠,不敢再求职位,小人既然降军,为将军分忧是小人的本分。
将军英明神武,小人在将军面子就是蚀米之虫,绝不敢再有他想”
杨开打断怒其奴才作风,若是有的选择,他宁愿要姚存孝那种桀骜不驯之辈,细声打断了他言语炮珠:
“起来吧,本营向来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的,既然先生有功于营,当按令行事,予以封赏。
这样吧,先生之家,本将军分毫不动,妻妾女儿原封交回,予先生家人,城中随意走动。
此文本将军用了,另外我在孝感城中,还会停留三日,这段时间,先生可细细思量,想到什么,皆可让院外士卒前往知会,可好?”
“小人谢将军厚恩。”
杨开起身出门,让士卒给秦传宗一家送饭,还他们自由,转身而去。
从眼前的形势分析来看,只要发兵,打下汉阳应该水到渠成。
但再往下一步,去谋武昌却还有不稳定的因素,东去打探贺锦方面军伍位置的探马,计算日子,应该在返程中了,他担心东路的军速度慢了,会延误他们的战机。
入湖作战,讲究的就是兵贵神速,打官府一个措手不及,战机一旦失去,可能他们要面对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最直接的就是,若耽误时间过长,承天方向官军先作了反应,他们就要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可计划都行到这一步了,能怎么办?
走出秦家宅院之后,杨开想到这些,舒畅心情顿时转为焦虑。
小掌盘的名号在他的眼中,作用显得越来越小,没有指挥诸路义军的权力,战事就难以统一。
可现在这个时期,各路义军声势正酣,还没有经过沉重的打击,人人都还觉得以一己之力,能成大事。
纵是有总掌盘之名的老回回,也做不到让各部的首领对他唯命是从,心中没有联合统一的概念,再大的名气又有什么用呢?
杨开在郾城大会这种,就深为之感到无力。想来想去,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杨开离开后没有上马,牵着良驹,徒步往回。
夜已深了,寒风卷席,荡起了衣袖,战马受冻,嘶鸣一声,惹来阵阵犬吠,他轻轻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安抚马儿的情绪。
回到官衙,杨开已下定决心做最差的准备。
将缰绳交给亲兵,雷厉风行,即刻派遣信使北上,赶赴德安府城,催促征粮、征兵、征集布甲,争取在入汉阳之前,将第一批物资运到。
另外,让曹莽加急操练新卒,命陈遇主侦察营尽数南下,吩咐手下取来地图,待天亮之后,再叫来赵虎。
三日大庆不能在享用酒肉和女人身上,杨开准备举行一次大型军中竞技。
邀请各军的代表队伍前来参加以此作为大庆与操练的过度。
到时候也可让一些老卒参加,这样也可让新卒了解自己友军的实力,相互增加信心之余,还可以增加各军之间的感情。
处理完杂务,杨开重新展开地图,细细查看承天府衔接德安、汉阳两府的路线。
按照先前言侯介绍所说,承天都府中,
就至少有两个卫所的兵力,加上各方调度的人手,要聚个一两万的军队来攻当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换位思考,若是自己是官军,在得知德安、汉阳匪情泛滥,应该走哪条线路来攻收益和成效最大。
城中鸡鸣,不觉一夜将过。
生员
唐代指在太学学习的监生,明清时代指通过最低一级考试,取入府、县学的人,俗称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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