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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不久,北风呼啸,这一日,山上忽然飘起了雪花。巨山在外面玩耍时受了风寒,有些发热,忽然咳嗽不止,越咳越是剧烈,又咳出血来,竟被呛晕了过去。

龙树情急之下,又将他带到名医耆婆那里医治。耆婆别无他法,只得又用雪莲续命丸用水化了给他服下,叹息道:“下次若是再发,你们也不必来我这里了。

“他三年前吃了第一粒续命丸,但三个月前他又吃了第二粒,如今他又吃了第三粒,此药药性迅猛,从来无人能吃到第三粒,以后恐怕也不济事了……非是要驳老法师的面子,只是此药配制极难,我也总得给儿女留两粒吧。这孩子能活到九岁已属不易了,下次发病恐怕也过不了多久了……”

龙树留下十两银子,抱着巨山黯然回山,心中一片惨淡:耆婆虽未明说,但也明白耆婆这话说得虽然难听,但道理却也说得过去,所谓话糙理不糙。人家秘藏的救命药配置不易,不想浪费在巨山这垂死之身了。

不过寺里,因为又少了这十两银子,伙食水准更是下滑了许多,众僧颇多抱怨。

又过了大约十日,巨山渐渐好些了,龙树便问他,想做些什么,甚至暗示什么都可以。巨山平日都是困在山里,一向羡慕山下舍卫城的繁华,便要与龙树一起去城内玩耍。

他们一路又是吃喝,又是买那些不常见的小玩意儿,小巨山但有所求,一向吝啬的龙树一反常态,真是百求百应。巨山试探着要从一个猎户手里买只雪豹,龙树竟然也咬牙答应了,不过,那豹子却被他放生了。

不觉间,日已西沉,巨山瘦削的小脸满是绯红,那是久违的兴奋和快活。龙树知他病体初愈,且有疲惫之色,生怕乐极生悲,便拉着他往回走。巨山虽有不舍,但身子虚弱已有些心慌气短,只得跟着师父回山。

前面转过两个荒僻的街角,却见许多人围着一个中土老人。

“老夫实在也累了,今日再瞧最后一位,哪位病势最重,我就给哪位瞧,如何?”那老人道。围着的数十人一齐涌上去,争相说自己已是病入膏肓。

龙树见那老人背后竹竿上挂了块破布,写着五个字:看病不要钱。他心里颇不以为然:这年头,收钱的大夫都未必医得好病,这不要钱的,想必是来练手的吧?何况这红尘中谁不爱钱?

就说大龙寺里,他许多出家的弟子恐怕都逃不过俗事的牵绊——自然少不了为钱所苦,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虽说他要钱,不过是想为了巨山医病买药方便。所谓世人皆苦,大多也不过是为钱所苦!

巨山对这老人也并无兴趣,却见他身后空中悬着一只硕大的葫芦,壶嘴微微向天翘着,离地五、六尺高,无依无靠,极为神异。

巨山曾练过多年瑜伽功夫,“壁虎游”已有小成,顽皮之下,纵身一跃,便用掌吸住那葫芦外壳,如壁虎一般,爬了上去。他爬到葫芦嘴边,探头向里张望:里面竟如一间暖阁一般,床品日用之物皆备,书卷之外,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还有无数各式各样的坛坛罐罐。

巨山正要翻身进去玩耍,交叉换手时,失手打翻了壶嘴旁一只小罐,里面滚出一只硕大的白蚕,顺势栖在他手背上。此时,他气力有些不济,勉强单手把住葫芦嘴,正要撑起身子鱼跃而入。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身子直往下坠……

那老人并不回头,伸手在空中一抓,抓着巨山后背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崽子,爬我的葫芦做什么?莫要坏了我的丹药啊!”老人将巨山翻过身来,见这孩子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已然晕了过去。

他顺势扣住巨山的脉门放平在诊桌上,只见这孩子病气沉郁,早已弥漫五脏六腑,随即敛去了笑容,肃然道:“怎么病成这样,父母却不带你去医治?”

这老人冲着周围这些求病的摆摆手道:“你们都散了吧,最后一个病人便是这个小子了!他的病势最重。”那些人见他如此说,也只好悻悻的散去了。

龙树见这老人并无恶意,忙合什道:“施主不要误会。怎么不给他瞧病?天竺的名医都访遍了,雪莲、人参、虫草、灵芝、肉苁蓉、红景天、菟丝子、淫羊藿都吃了一箩筐了,只是都治不好啊!”

那老人眉头微蹙,一边号脉,一边微微点头说道:“哦——,嗯嗯,果然厉害,如此寒气纵是我亦难以消受,难得这孩子还能苦苦支撑。那些药也不能乱吃啊,这孩子先天本是充盈坚实,虽说后天大亏,用补药补过了也不好啊。”

“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贫僧法号龙树,乃是这城外云雨山大龙寺的主持,道友可是老聃门下?不敢请问道兄姓名!”龙树见这老人面目和善,气度不凡,深施一礼道。

壶公眉头皱的更紧,双手不停交替变换,却又手不离脉,缓缓答道:“你却认得我们中土道门?在这异乡也不容易啊。贫道从前的俗名叫做施存,道号悬壶子,因着头上这只大葫芦,江湖上也叫我壶公。

“我曾在中土汝南等地行医,后来遭逢乱世,眼见饿殍遍野,非药石可救,心灰意冷,顺着黄河而下,那日无意间吃醉了酒,乘着葫芦在海上飘荡,不期然竟漂流至此。我见此间穷苦病人甚多,也无钱医治,其中也颇有些善良之辈,是以发愿分文不取,治好百人才走。这孩子刚好是第一百个,不过他这病……”

“唉,他这病已缠绵多年,天竺名医皆是束手无策。”龙树道。

壶公也叹道:“这孩子想必是幼时曾受绝寒之症,又吃了莫大的惊吓,心脉大损,寒毒邪气这才直入五脏六腑……幸亏他的禀赋极高,这才能苦苦支撑。若是其它孩子或许当时就死了,又怎么受得了如此寒邪?活到今日实在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壶公说完从袖中取出一颗白色药丸,纳入巨山口中,从大葫芦中取了一瓶散出酒味的药水又倒了进去。那药丸瞬间化去,过不多时,小巨山悠悠醒转。巨山一只手被按住把脉,想起那只爬到他手里的白蚕,还想要拿出来把玩,抬手间白蚕已不知去向,手上只余下一只拇指大的淡黄蚕茧。

龙树听罢壶公所言,不禁佩服的五体投地,他还没说一句病因病情,人家已然揣测的八九不离十,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希冀:此人仙风道骨,或有奇术能医好?纵然医不好,让巨山多活些日子也好啊,何况中土大夫医治中土人自然更多一些把握。

“道兄啊,如今只有耆婆的雪莲续命丸能救他的咳血寒症,但也是救在一时,无法根除。何况,耆婆见他命不……也不愿给他用药了。”龙树一时兴奋,一时忧伤,悄悄地伏在耳边将巨山遭遇说与壶公。

“那耆婆说的不错,莫说明年的春卷,就是今年的月饼,这孩子恐怕也……”壶公瞥了一眼龙树,缓缓摇头道。龙树随即会意,这老人当着巨山的面不好说破,那意思是:不要说活到明年开春,就是今年中秋能不能过去也都难说呢。

龙树背对着巨山,一把将壶公双臂狠狠地抓住,又凑到他耳边,眼中含泪低声求道:“这孩子身世凄苦,自小没了父母,被老和尚抚养至今,也是苦多而乐少。神医若能略施妙手,纵是让他多活一年半载,也能品尝一丝人世的甘甜,老和尚也就心满意足了!”

壶公默默点头,从袖中又掏出一颗红色丹药,送入巨山口中。此时夜幕渐渐落下,他将眼前的桌椅杂物,一股脑儿投入头上的葫芦里,与龙树两人一起上山去了。

此后一个月里,壶公倾尽全力,又得龙树所藏的无数珍稀药材相助,制成了三颗药丸。这一日,壶公辞别道:“实在惭愧的紧,我平生所学也还是治不好这孩子。

“这三颗延寿丸或许能帮这孩子多活一年,此后……寻常的大夫也无需再去白费功夫,若有不世出的名医还可以再试试,你们自求多福吧,福寿无量天尊,贫道告辞了!”

龙树将寺中功德箱里最后的四十两银子都拿出来,作为谢礼,那壶公固辞不受,飘然而去。巨山服了第一颗药之后,倒是胃口大开,竟然真是一日比一日好,龙树心下稍慰。

那些小伙伴来看他时,见他还有羊肉吃,心中更是忿忿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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