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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除了探雪、听霜、夕雾、朝雯之外,还有几个小丫鬟在擦桌摆案,见了外人,也都不避。
恰好太妃身边派了惜风和怜雨来送插瓶的梅花。甄英本想挑一只簪上,挑来挑去,没有中意的。
夕雾主管头面,见状就笑着说:郡主若是想簪花应个景儿,年前宫里那套十二花神只开了套牡丹,水仙那套太素了,不如选菊花那套应景儿。
惜风是太妃的钗沐丫鬟,审美一直在线,听罢就说:“郡主今儿穿的红,该选山茶花那一套的,那一套十八朵,正是十八学士,花儿好,寓意也好。郡主只挑那六朵‘小五保’,两边对齐了簪上,准没错!”
“十八学士”是茶花中的名品,“十二花神头面”中,茶花那套正好18朵绒花,六朵“小五保”、六朵白、六朵粉。
甄英笑了笑,点了点头,嘴上一句话不说,等到簪了花,才假作刚想起来正事。
朝雯这才上前,接了禀贴和账目,粗粗一看,只觉得并无不妥。
甄英表情凝重,并不怎么放松,挥了挥手,让她只把账单递过来。
“云县是没人了吗?怎么劳烦大伯年节里跑这么一趟?”
她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原来云县是甄英的封地,离吴郡稍远。
倘若是送节礼,甄志文和甄英沾亲带故,他来确实正好。
可甄英没见到今年云县的赋税。
虽说秋收事儿忙,长官和封地太远,赋税迟些到了的情况也常见,但让商贾之身来押韵,就显得格外不着调了。
甄英接过单子细细清点。上头写了活鹿一百八十只,狍子一百八十只,黑面郎一百八十只,白猪一百八十只,骟猪一百三十只,山羊一百三十只,奶山羊十只、鸡,鸭,鹅各一千两百只、野鹅,野鸭,野鸡各五百只,干菇杂菌五百斤,风干木耳五百斤,常用米三千石,碧梗米三十斛,胭脂米三十斛,阴米三十斛,竹米十斛。
前头东西都还好说,只最后一项竹米最为难得。
竹米,顾名思义是产自竹子的米,其实就是竹子开花后的果实,漫山竹子可能根自一系,倘若开花就是一齐开花。但竹子开花极为难得,往往几十年,上百年才见得一次,因竹子开花罕见,若一地有了竹子开花,必然要被县志记载,甚至向上禀报。
因竹米难得,往往被赋予神秘色彩,书中说凤凰非醴泉不饮,非竹实不食。甄英也不曾见过这东西,将手指在最后点了点,朝雯会意,悄悄下去找了王府中的老人去辨认,确认无误后给甄英回话。
甄英得知是真的竹米,而县衙那边并没有竹子开花的消息报过来,知道这是关系民生的大事,只肯在府中留两斛竹米尝鲜,另八斛都差人好好保管着,过两天去白玉京进贡。
甄英第一次有领地收入,按理说不该知道往年数据,可刚才朝雯找人辨认竹实时,请教的是太妃身边的一位老嬷嬷。
太妃听说这件事,专门把人派来。
这位嬷嬷和沈嬷嬷同年进宫,也是做奶娘的出身,当年在闺中,也是大家小姐做派。进了宫里,她也曾领过一些差事,是个有资历的老人,如今看了帖子,直气得倒仰。
嬷嬷连忙把几个不懂事的丫鬟,都打发出去,让朝雯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
她去给郡主做主,不许惊动太妃。
原来甄英得了封地,还是实封,不仅可以收税加税,还能影响政务。本朝不拘男女,女子也能参政,郡主的实力其实与郡王相当,在自己的封地里,别说是加税,就是修改律法,任免官员,只要不违背高祖爷的《大诰》,都是可行的。
如今年关了,不派一个有身份的官员来述职,偏叫一个商户人家来打发,这也就罢了。一县一年税赋,何止成千上万?可眼下这份单子,就是去肉铺粮铺兑了钱,也不过几千两银子。
除了那十斛竹米,当真无半点可取之处。
亏他们还是郡主的老家人,竟然这般搪塞。
御医早说了,太妃早年间修炼走火入魔亏了身体,不能大喜大悲,凭太妃对郡主的喜欢,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当下和朝雯说明了厉害,一边封锁消息,一边风风火火的赶到前院儿,未曾进去,就看到屋里也打发了人下去。
嬷嬷就知道郡主心里有数儿,只是贵人语迟,懒得开口罢了。
当下咳嗽两声,摆出宫里老嬷嬷的谱儿来——别说,还真唬人,就是皇后娘娘的司言过来,都没她的气势。
“郡主娘娘,老婆子不中用,几个田庄铺面的收入点了几天,可让娘娘好等。”
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看都不看外头的甄志文,一屁股坐在帘子外头,探雪早备好了盏茶送上:“郡主最不喜欢您说这般话了,以后可不许再提。您若是不中用,我们姐妹几个,都是吃闲饭的不成?”
甄志文在外头行了半天礼,不曾得到回应,腰都弯了。见那嬷嬷很得礼遇,心中虽然不快,只当是里头侄女给忘了,挺起腰,正准备坐下……
“哎呀,这怎好意思。今年几个田庄今年收成多少不一,老婆子请罪还来不及,怎好吃郡主的茶?”
嬷嬷一边说着,手在茶杯边儿,上试了试水温,正好润了润喉咙:“呦,老普洱啊,多谢郡主爱惜我这把老骨头。”
几口茶下了肚,又续上一杯,这才道:“几个小田庄今年收成不大行,庄头说了,春耕的时候雨水不好,精米收的不多,只五百石的量,还不够咱王府里嚼用,粗米倒是够了,也才堪堪三千石,若是明儿个米铺的管事来了,我可真不知道如何搪塞。”
众人一听,心里就有数儿了,王府几个小田庄的收入,怎能和一县赋税相比?可方才递来的单子上,五谷一类用的都是“斛”为单位不说,数儿也对不上。
甄志文做惯了行商,如何不知道此番是在敲打自己?连忙告罪:“小人的错,小人的错,待会儿就回去补上。”
甄英本就是个良善的性子,方才看到差额那般大,也不好自己发作,当年也算受过大伯一家一点照顾,如今看人这般卑微模样,心下还有一丝不忍。
她正准备抬手,却被眼尖的探雪递上盘点心,只得放下动作。
朝雯却说:“补上还不够,往年的账本,还请先生一并带来。我们郡主年纪小,太妃最恨有人欺她年幼,倘若是府里家生的,连一家子都得赶出去。若是外头来的,虽不好太严苛,却也断不肯留了。”
甄志文吓得满脸冒汗:“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探雪只当自家主子好人病犯了,又见嬷嬷使了个脸色,这才决定把事情掰碎了讲:“郡主可知皇子宗姬都得竞选皇储?再过两年及笄礼成,您也会在单子上列着。大臣们不曾见过郡主,如何知道您才干品行?便是要看您的封地,税赋、民望、造了哪些事儿,都是如何处理应付的。”
甄英还是不解,她自以为母亲是外嫁女,皇储身份也一并勾销了。
又听老嬷嬷说:“不然为何皇子宗姬众多,皇帝自个人的血脉还分封不过来,怎地您就有了实封?您若是太过宽仁,把下边儿的人纵着,到时候惹了祸事……老身说一句不好听的,成仪郡主的旧臣,该如何看您?”
甄英这才明白,连忙道谢。
“郡主多礼了。老奴倚老卖老,说句不好听的,郡主这心啊,太软,以后不好撑起来。”
处理完封地上的收入,又忙着挂春联。
圣上爱好书法,每年年赏里头,少不了几幅春联。
吴王府去年的旧春联自然也得撕下来,且要撕得越碎越好,寓意“岁岁平安”。
探雪几个大丫鬟早先就做过,这回特地把机会让给新来的朝雯,连着几个小丫头,让一起沾沾龙气。
撕碎的春联用红布包好,放在宗祠的火盆里烧得干净。
新春联让府中稳重得力的管事取了一些,贴在大门和二门。
姜澈朋友虽多,却不是人人都有万贯家资,有些囊中羞涩的,就以墨宝为赠做年礼,加上甄英几个小姐妹,连伙房里都贴上了新春联。
甄英本来也有心动笔,奈何方才写了个“福”字,就被小姐妹闹着下去了——她那一手抄书习得的馆阁体方正圆融,做抄录时自然赏心悦目,可写在春联上就显得拘束。
待到腊月三十当天,屋里又有一番要忙,只见里里外外焕然一新。门神、春联、桃符等物都是出自内造,御笔亲提,一番气象。
吴王府诸门大开,两侧均挂着大红灯笼,地上铺满大红猩猩毡毯,回廊上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得喜气洋洋——连廊下鸟笼的罩布,都在外头加了一层大红罩子。
甄英早起上了香,敬过神,内外打点了一番,见都大差不差,心中才放下。
正室之中,吴王太妃端坐上首,见甄英来了,叫人坐在次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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