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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无缘法?又挑?」
听得少年道人的应答,那声音陡得便提了几个度。
沉默片刻后,才又大声叫骂道:
「你北极苑本就人数少,跟太符宫亦是大差不离了,一不立别府,二不开道脉的,还这般东挑西拣?到时候若大劫一至,你等又尽数寿元尽了,岂不是要青黄不接?!
再说了,你看不上便看不上罢,怎不早跟我分说?连累贫道这几日都在此处同你空耗功夫!
梁文显,你这厮真是好生不当人子!同当年般,满肚子还都是流坏水的,叫人见了便怄气!」
随着这叫骂声,一个手捧江山大印的玄衣男子便从玄幽混沌中现出身形来。
他一见着那少年道人,眉毛便恶狠狠耸了耸,似是想把手中的江山大印轰打在道人头上。
一印发出,就炸出个万朵桃花开!
「当年在丹元大会上你落败于我手,便是应承了我的条例,要替我梁文显觅得一个佳徒,一个日后能承我道统的佳徒,才能得自由。
正因此缘故,我才绕了你的性命。」
梁文显微微一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杜师弟,莫非忘了不成?」
玄衣男子闻言脸色一僵,将手捧的江山大印悄悄一缩,暗自咬牙切齿。
他名为杜遨,乃是魔道六宗之一玄酆洞的长老,精通先天占验神算,也曾是玄酆洞道子的内定人选之一。
只是未曾在丹元大会上夺魁,还险些被这位北极苑出身的梁文显以大神通活活打杀了。
无奈之下,被迫与梁文显立下法契,答应以自家的先天神算替他寻得一个佳徒,这才侥幸活下一条命来,狼狈退了丹元大会。
也因此缘故,他被玄酆洞的道君所不喜,认为杜遨失了元门真传的风仪体面。
再加之后来又在宗门大比中,十战十败于贾戎之手,这才彻底失去了争夺玄酆洞道子之望,只能够以真传之身,继续攀索仙道路途。
不过这杜遨到底也是丹成上品的天才俊杰,纵是先落败于梁文显之手,又屡屡在贾戎面前失利,一身名头,几乎要被踏进泥里了。
但仍是不颓心志,在天外战场上搏杀生死了数千载后,一路精进勇猛。终是证了返虚。
时至今日,更是渡过三灾最初的风灾,摘得纯阳果位!
然而还不待杜遨志得意满,熟悉初掌的门中大权,梁文显便以一纸金契,将杜遨生生召来了助力,要他履当年在丹元大会上立过的约。
那法契乃是在丹元大会上,当着八派六宗的道君之面,亲眼见着立下的,更还有无数天外大势在旁观礼。
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纵是杜遨有心想要毁约,也是违不得的,若真那般施为,自己便真成了个宇内的笑话了。
可梁文显此人眼界甚高,几是目下无尘了。
杜遨自诩也算是尽心尽力,在推算时,十分的力气不说,七八成,那总是有的。
可纵是这般的舍得费力,足足过了近三百载,梁文显还是没能觅得一个合他心意的所谓佳徒。
若非是切实的打不过,杜遨已经忍不住要翻脸,和他斗过一场再说了。
「这也无缘,那也无缘,你梁文显究竟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杜遨也并不掩饰脸上的颓然烦躁之色,长叹了一声,道:
「这人虽出身有些麻烦,但你北极苑又不是不能消解?都已注目这许久了,事到临头,说弃便也弃?
你莫非是怕了陈玉枢不成,不敢得罪这位斗枢道逆?」
话到这时。
杜遨语气又添了些讥嘲,道
:
「你若是在这最后时日怕了那陈玉枢,早说便是,我又不会小觑你。
他可是我等那一届丹元大会上的魁首,要莫说我杜遨了,便是贾戎和你梁文显合力,也都不能敌,还险些连命都要丧了去呢。
这般人物,对他忌惮是应当的,你我兄弟之间,明说罢,并不丢人!」
——
他说来实则也是满腔的怨气。
本就是陪着梁文显在扮无头苍蝇,于这九州四海内没个方向的乱转。
之所以来这浮玉泊,也是因拙静真君不慎泄了丝法威,被杜遨掐指推算到了玄数,特意拉着梁文显也过来凑热闹,看看这回到底是什么个场面。
而这一留,就是停了数日之久。
杜遨本以为梁文显终要是觅得个他所谓的佳徒了,不然怎就如此注目。
尔后又特意弄了辆什么独轮花车来,显是要用作试法,学玉宸派的火龙上人三试仉泰初一般。
等他收了徒,自己这苦日子便也终是到了头,可以安心回返玄酆洞,享娱声色,畅快极乐,静参那纯阳无极道果了。
孰料在即将事了的关头,梁文显却又偏生是给摇头否了。
杜遨闻得此讯,也是不禁心头火起,恨不能跟梁文显悍然拼个你死我活。
——
「陈玉枢?他倒的确是个人杰,当年那次丹元大会上,我是曾惜败于他,成王败寇,这没什么可置辩的,但若要忌惮他,那就令人发笑了。」
梁文显瞥了杜遨一样,负手笑道:
「莫说派中的道君前辈,我派北极老仙可是已摘得了仙业入身的真仙人,他陈玉枢莫说还尚未合道,纵是成道君了,难道我北极苑,就要惧他如若狮虎了吗?」
「那你怎不将这陈珩收入你门下?之前分明不是还颇多青目?」
杜遨面无表情。
「此子……此子心性不类我这一脉,可惜了。」
梁文显沉吟片刻后,摇摇头,道:
「本还想效仿火龙师兄试仉泰初,但这样一观,却是并无必要了,我与他之间,并是无那师徒间的缘法。」
杜遨听得眉头紧锁,眼中几欲喷火。
似想到了什么,又复冷笑了一声:
「缘法?你梁文显多年不见,倒是愈发神神鬼鬼了!对了,你可还记得颜熙吗?」
「颜熙?」
「被东海龙君招婿,如今已掌了百万水族兵马的那个颜熙,听说在一群老龙的助力下,他已是辟出了个名叫「舜烈碧云源固」的洞天。」
杜遨道:「如今已是返虚境界,纯阳道果亦是在望,可还记得?」
梁文显颔首。
「三百年前,我才堪堪渡过风灾,初成纯阳,你就令我履丹元大会上的法约,那时我可算尽心尽力了,帮你好一番推算,才算得那个叫颜熙的。」
杜遨冷笑连连:
「可你梁文显因颜熙仅是得了颗九品黄白金丹,就先看轻了一番,后因他的行事不符你的脾性,更是彻底舍了收他为徒的念想。
但可曾想过颜熙竟有今日吗?说是返虚,可离纯阳也不远了!
当年被你弃若敝屣的小修,而今眼见着就要成为我辈中人了,可是世事无常吗?」
「我倒的确未能料到他竟能有那般的大运……是我看走眼了。」
听得杜遨的冷讥。
梁文显神色自若,略一沉吟后,才坦然道:
「不过天数难料,以我一介纯阳之身,又能怎尽知那玄机变化?」
「你先前便已是错看过一个颜熙了,视他如若无物
,平白失了一大助力!
而今又自觉陈珩与你无那师徒缘法,岂非是重蹈覆辙吗?」
杜遨苦口婆心劝解道:
「你自己都说了天数难料,焉知那陈珩却不是又一个颜熙?就算比颜熙要差些,成不了纯阳,但好歹也是一颗苗种啊。」
「要不。」
他一摊手,道:「我替你将陈珩召回来,让他痛快拜个师,你带他开开心心回了北极苑,我也归了玄酆山,如何?」
「道友就如此思乡心切?」
「废话!谁乐意陪你在这空耗功夫?」
杜遨破口大骂。
他成了纯阳,好不容易才掌了门中权位,正是要逍遥快活、肆意施为的时候,却被梁文显的一纸法契约束,只能随着他来跑东跑西,好不狼狈。
而玄酆洞十战十败他的贾戎,也在天外的一次斗法中,被陈玉枢隔空出手,几乎活活打死。
如今只能在洞天中苟延残喘,将养活命而已,于玄酆洞内的威信可以算是一落千丈了。
如此大好时机,正该是他杜遨大展拳脚的时候!
放目望去,处处皆是用武之地!
可偏偏就是像个没头苍蝇般四处乱跑,叫杜遨心头怎能够适意?
「莫急,不过才三百年而已,」
梁文显不以为然道:「自古以来,都是好事多磨,若是将来功成,自然也少不了杜师弟你的那一份酬谢。」
「你那酬谢能值几法钱啊?」
杜遨暗骂了一声,神色不快。
「既然事毕,我等也不必在这东弥州南域驻留下去了,此处地渊下的那尊尸解仙僵而未死,身在此间,时时令我有股如芒在背之感。」
梁文显摇头道:「师弟精通玄数推算,下一人,如今又是身处何处?」
「按你给定的说辞,隐隐约约,是西素州那一方,至于详尽方位,还是得入了那片州土,贫道才好做下一步推算。」
「不过……」
这时。
杜遨忽得多嘴一句,开口言道:
「你可要出手救一救陈珩,若无助力,我猜想,只怕再过上几日,他便难以得生了。」
梁文显闻言微微一怔。
法决一掐,将眼运起往冥空处一照,过了足足近两盏茶功夫,才抬手将双目一抹,缓缓收了玄功。
「原来竟是如此吗?杜师弟的先天神算果然了得,依我来看,只怕和陈玉枢的中天斗数相较,也仅是差了几分火候。」
梁文显敛了一身流溢的霄雿华光,轻笑道:
「不过,我为何要救那陈珩?」
杜遨注目向他。
「我倒不是惧了那陈玉枢,他的纯阳雷劫和我等不同,如今只能困守洞天内,半步不得轻出,虽然凶猛,却也只是笼樊之兽,伤不得人的。」
梁文显摇头:
「虽是如此说,但我与陈珩非亲非故,又何必替他挡上这一次灾劫?我能救得他一时,难道还能救他一世?」
「倒是你。」
梁文显莫名一笑,抚掌道:「你突然问起这个,难不成是想助陈珩一把,我猜想,是因为那个叫陈嫣的女子,她——」
「好了!梁文显你若还想让我帮你出力,就安分些!哪来这多废话?」
杜遨恼羞成怒打断他:
「不是要去西素州么?还不走?」
梁文显微露出几分笑意,打了个稽首,道:
「那为兄便先去西素州了,师弟想做些什么便尽情施为吧,莫要耽搁太久了。」
话了。
他将身一晃,便见一道亮光闪动,原地已没了行踪。
只剩下杜遨一人怔然负手而立。
遥望云天许久,也收回了目光,心下沉沉一叹。
「原还想着邀梁文显,借上北极苑的势,将你救上一救,可这人丝毫不留情面……陈珩,莫要怪我,只我一人,是万万不敢独对上陈玉枢,惹来他的不快的。」
随着这一声叹息,他眼前也似浮出了一个巧笑倩兮的少女身影。
杜遨默然苦笑,心神微动。
「陈嫣,恕我再次只顾着护命存身了……若无意外的话,你弟弟这回,是真的死定了……」
他缓缓闭上双目,等到再睁开眼,一张脸上的神色已是漠然无情。
随着一阵风动。
杜遨也自瞬时隐没不见,失了行踪。
两日后。
参合车甫一自高天中降下,便有光华如盖倾落。
几息后,见得陈珩收了这法器,从云中迈步而出,早已通过心神法契得了讯息的涂山葛,这才赶忙笑着迎上。
而不提两人之间的叙话,在问询过一番后,知他在浮玉泊这段时日,一切皆是无恙后。
陈珩便也启了山腹的静室,将袖一甩,就坐在了蒲团之上。
抬眼瞧看,这周遭陈设都与他去时一般无二,器皿桌椅素不染尘,显是被每日清扫过的。
也不知是涂山葛亲力施为,还是下面那群狐狸被分派干下的事。
「酒色财气四大关,意情灭尽出尘寰,丝毫莫向灵源挂,如挂灵源不结丹。」
敛了双目。
陈珩心中一声低吟,便也扫去了万般杂念,拂得灵台清明。
而正在陈珩握住取出符钱,将心神沉浸在练炁修行的同时。值此之际,不知距南域几十万里之外。
东海,临焦岛。
大浪排云,潮海拍天。
一头万丈长的巴蛇兀得从千丈高穹中电窜而下,厉啸一声,顷时便击得四方朔流崩碎!声震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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