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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浑的血臭味道和鬼哭声音奔涌了上来,如是将整艘罗显铅舟都拽进了黄泉幽冥!

铅舟外覆的那一丛丛灰黑真火,尽管将偌大舟体都罩定在了一个熊熊火圈下。

但仍还是有不少阴灵悍不畏死般,拼着神魄被灼成飞灰的苦痛,也要饱饮上一口舟上生人的血肉!

一时之间。

各类的鸣响纷乱不绝。

鬼嚎声、火烧声、铁击声、惊呼声……

好似一场雷雨突兀席至,直打得嘉木摧折,芭蕉叶落。

耳畔只闻猛烈暴音轰隆,震得人气血发麻!神魂懵懂!

而在地渊鬼物这般舍生忘死的扑杀下,纵然罗显铅舟发出的那一丛丛灰黑真火,威能甚是不凡。

寻常魑魅魍魉但凡沾上一丝,身躯就会如豆腐般被轻松撕开扯碎,继而再烧成一缕飘飘鬼烟。

可似是这般蚁附登城,难免,还是有些漏网之鱼冲开了火圈,侥幸登临上了这座铅舟之内。

霎时之间。

腥血弥散!

恶风逼人!

一滩滩的赤红流质不知从何处淌来,将甲板、大堂都浸染成了一片悚然颜色,尔后如蚊蝇逐腥般,顺着廊道蔓去,去一间间破开楼阁中的舱室门户。

在一声短促的惊呼急叫声,罗显铅舟内也随之哄闹了起来。

一个個修道人各施手段。

有的口中吐火,手中符器飞舞灵光,径自将袭来的阴灵杀灭;有的口诵度亡消业道经,令阴灵惊惧慌乱,不敢近身。

也有的直接以祛鬼符箓贴附于顶门,扰了那群鬼怪的灵觉,令它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徒劳自身前飘过。

这些敢来地渊搏命,以换取富贵的人,大多都是极为自信,觉得自己能在这方阴地里护命存性的。

其身上,也是存有几手压箱底的保命之法。

故而这些阴灵虽然肆虐在铅舟内,一副凶顽渴血的做派。

但一时半会间,并无人伤亡,还可以应付过来。

而此时。

陈珩的那间舱室,同样也被几头阴灵盯上了。

他也不多动作,依然端坐在玉床上,只将雷火霹雳元珠往上一祭,隆隆护住了周身。

每当有阴灵按捺不住暴戾,想畅快享用面前的修道人血肉时,元珠便发出一道霹雳,霎时,就将其打得粉身碎骨!

在轰烈的雷霆发响声中,陈珩眼见着一头头阴灵飞窜逃去,不敢再近前,心头一阵思忖。

他的散景敛形术乃是出自劫仙老祖之手,只要功行足够,便能将万千的气机都尽数模拟出来,分毫不差。

在此先,他就曾将自己的胎息属相改易成玄真派“锭金真炁”的模样,连洞玄境界的怀悟洞主和恶嗔阴胜魔在短时间内,都无法看出端倪来。

而地渊中的这些鬼物大多是灵智不全,只秉着一口怨煞之气,来操持形体,追逐血食。

他若是将自身气机改换成这些阴灵鬼物的形态,说不得就能骗过它们。

堂而皇之的,混入其中?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现在他正处在罗显铅舟之内,人多眼杂,倒是不必急着立即施为。

这阵人鬼间的厮杀搏斗又过得半晌。

终于,有一个练炁士因为疏忽,被几头鬼物破开了他的法衣,只将身一裹一缠,便瞬得刷走了他一半血肉精元。

那个练炁士顿时惨呼一声,面无人色。

他原本紧致光洁的皮肉在这时刻,猛得就松弛、软绵了下来,眼中精芒涣散大半,就连满头的乌发,也是花白斑驳了。

在惊怒交加下,他骇然将胎息鼓荡起来,搏命一催玄功,口鼻打出来一道浊黄的烟气,挣脱了几只鬼物的束缚。

随即大声呼喊求救起来,惊恐无状。

“真是废物!连几头鬼物都对付不了,就这点微末修为,来地渊内是送死的吗?!”

罗显铅舟的主舱中。

几个操持着着法舟的执事房道人听得这练炁士的呼救声,尽管心头万分鄙薄,还是拿起牌符,清喝一声,齐齐掐定了个法决。

一照玄光耀起!

不多时,立在铅舟四角,四面丈许高的玄皂虎神旗齐齐一个颤动,便从那旗面上各自抖落出一头虎神精魄来。

耳膜只闻得一阵震天狂啸,厉风拂过,四道虎神的精魄瞬时四散杀来。

只顷刻功夫,就将铅舟上的阴鬼扫荡一空!

“倒是一件好宝贝。”

陈珩缓缓松了法决,将手一招,将雷火霹雳元珠收回袖中,挪开被阴鬼打烂的舱门,放眼一瞧。

只见得四头虎神精魄正在大开杀戒,直如砍瓜切菜一般,在除尽铅舟上的鬼物后,又扑飞出了舟外,继续打斗起来。

得了四头虎神精魄的助力,再加之铅舟本身所发出的丛丛灰黑真火。

过得半盏茶功夫后,那如蚁附围城般的鬼物终是被彻底除尽,耳畔一时清净。

而这时候,罗显铅舟也并不欲多做停留,唯恐这舟上的近百修道人血气,会引来更厉害的鬼物。

只将真火和那四头虎神精魄收回,便又接着向下沉去。

二百丈。

五百丈。

一千丈。

三千丈……

罗显铅舟愈是下沉,便于是有一股浊阴浑重的感触,将众人沉沉包裹了起来。

躯干仿佛沉重了不少,在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无形的束缚在加诸于身。

而这时候,那股凄然的阴冷意味又更盛了几分。

连桌案板壁处,都悄然凝结出了一层浅浅的寒霜。

口鼻呼吸间,尽是冻彻心扉的凉寒,如是在腊月寒冬间,裸身立在白雪地上,仰口便吞下了满壶冰水!

直叫人五脏刺痛!

头皮发麻!

罗显铅舟却还不作罢,仍是在继续向下沉去,像是陷在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巨渊之中!

而铅舟上的一众修道人已是抵抗不住这股寒气。

有的取出小白阳丹,当即便化水吞服下去,直待得一股融融暖意传遍周身,驱去了那股脏腑内的阴冷气息,才方作罢。

早在领下地渊符诏的初始,艾简便拿出了两瓶小白阳丹和八百符钱下赐,当做是众人买命的钱财。

陈珩也正是因那两瓶小白阳丹的缘故,才暂且压下了当时身上肆虐的寒斗真炁,护住了一条性命。

在一众修道人都已耐不住酷寒,他却因修行了太素玉身的缘故,倒还暂且无碍。

强绝的肉身体魄,让这些浅薄的阴寒气息根本无法沾染上半分,他的每一滴血珠此时都是带着盈盈的玉光,有如一方小山石般的沉重!

若是全力爆开自身血气,弥散开来。

陈珩自忖,便是逐去这一舟的阴寒气机,也都是轻而易举,并非什么难事。

“不过,艾简曾说过,罗显铅舟只将众人载住地渊浅层,便要飞遁离去了,半年之后,才会再回返接应。”

他心中不禁暗道:

“已下沉这么长时间了,都还未到达地渊的浅层?且浅处的阴寒气机就已是这般浓烈了,连筑基修士都需要服用小白阳丹,护住内腑。

若是到了更深处,又是怎般的可怖景象?”

再想到他和许稚此前闲谈时,曾说到过一桩奇闻轶事。

古老时代,天外曾有一尊尸解仙在进了地渊后,便莫名身死,为此更惹得天公交感,东弥州足足降了五日的血雨来。

这地渊。

倒实是一处不折不扣的凶煞场所……

在他脑中正思忖间,罗显铅舟忽轻轻一震,似是终于触到了什么厚重实物一般。

继而又是一声清越的钟鸣声音,响了三响后。

舱室内的众人便都逐渐从铅舟内下来,落到了一片辽阔无垠的深黑野原上来。

……

“派主有令,能为他狩得阴马和人面芝任意其一者,记功德三百,赏符钱八千,中乘道术八门,玉髓三两……上不设限,多多益善!”

罗显铅舟中,传来一个执事房道人的大笑声:

“诸位师兄弟,这可是个发财的大好时机啊!若是在这里能够赚上一笔,下半生的逍遥快活,就已是无虞了!

纵是大伙不想再尝这寒暑往来的修行苦楚,得了这笔钱财,不拘是去水天云落,还是丹熏大渊,那都也是人上人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还望师兄弟们都提起精神来,奋进!奋进!”

这一番话被他说得甚是大声张扬,不无慷慨激昂的意味。

而野原上的一众修道人,除了几个性情浮浪些的,脸上微微现出喜色,龇牙笑了起来。

余者,尽皆是面沉如水,不置一言。

地渊的凶险自不必多提了,肯来这里的,都是在拼着搏命的心思。

玄真派主艾简许诺下的财货虽然好,但也要有命,才能拿到手来作享受。

如阴马、人面芝等珍贵外药,都只生存在阴气浓郁的地界。

他们这一众人如今立身的这片地界,虽说也是地渊,却还尚是外圈的浅层。

纵是刮地三尺来,只怕也寻不出人面芝的一片芝叶……

“吕胖子,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是老爷们自在这地渊中挣扎活命,又不是你?说的这般轻巧?!派主的下赐是那么轻易得手的?!”

一个赤眉的筑基道人冷笑了一声,沉声喝道:

“惹得我使起性子来,你这厮也别想再乘什么铅舟飞出地窟了,同大伙一并在这苦捱吧!”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是哄笑了起来。

而罗显铅舟内,那个执事房道人本还欲再鼓噪动员一番。这时却也只能无奈讪笑,声音颇有些尴尬。

“既然诸位师兄弟心头都有数,那贫道便不再多费口舌了……半年之后,我会再驱策铅舟,来此地将诸位接引回宗。

切记!切记!千万勿忘却了时辰,一旦错过,说不得就要在这地渊里生生困上一辈子哩!”

罗显铅舟中最后传出一道声音,便缓缓飞空而起。

不过几息功夫,就往上钻破重重阴障,浮光一动,就再渺无踪迹。

而在这舟船离去后,留驻在地渊的一众修道人,皆是面色不一。

如那个被几头鬼物卷去了半身精气的练炁士,便是神色万分难看,两股战战,好似随时会昏厥倒地。

而一些自恃道法强绝的,只冷笑一声,眼中微微有些得色。

但不论心底究竟是抱着如何感触,一众人也皆没有久留的意思,很快便四散分开,朝着不同的方位遁去。

莫说修道人聚众一处,其身上的血气味道,难免会引来更强大的鬼物。

单是在这无天无日之所,除了真正的刎颈之交,也无人会放心与他人朝夕共处。

皆是忧惧在分神、争宝时,会在身后被人突兀来上了一剑……

在婉拒了几个女修想要携他同行的请求后,陈珩也将遁光架起,随意寻定了一个方位飞去。

过得小半个时辰,才自一片嵯峨石林处停下。

将遁光按落,踩踏在一根居中的高大石柱上。

“果然是纣绝阴之所,一片寒气森森。”

他放眼望去,眼前俱是一片黑漆漆,如是被一池天墨重重涂抹了般,尽盖了去其余颜色。

更远处是宏翰巨大的地窟深沟,几乎容纳下一座小城池了,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里内究竟通往何方,甚是深邃邪异。

陈珩只看了一会,便将袖一挥,盘坐在石柱顶端,默默调息以待。

过得三四炷香的功夫,他忽然抬头望去,见十数道青紫遁光连在一处,正穿空破云而来,夭矫迤逦,如一挂虹桥铺展,声势倒是不俗。

“咦?有趣,有趣!”

在那些遁光中,晏平突然停下身形,又一挥手,示意他身侧的晏家族人也止住。

他看着石柱上的陈珩,观望了一阵,才缓缓开口:

“你情知我等要来杀你?为何不逃,莫非是自觉敌不过我的神通,要束手就擒吗?”

“可惜……”

他冷笑一声:

“我倒是不会给你留下全尸的!竖子!蓁儿尚在世时,我便一直想将你千刀万剐,今遭可算是容我逮着机会了!”

“我为何要逃?”

陈珩闻言摇头:

“不过,我却是心存着一问,你们能否答我?”

“来,问罢!叫你做个明白鬼!”晏平目光森寒。

“你们这次身上……”

陈珩缓缓起身,笑了一声,月白大袖自然曳地轻垂,道:

“带了多少符钱进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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