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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道庞然的身影便巍巍然杵在了正厅,颅顶几乎要挨着房梁,身上的嫁衣鲜红如血。
偌大的布料,浑像是将几张宽厚的帷帟缝补连接,裁成了衣物……
她的身量足有三丈,和同桌的那头长鬼亦是大差不离,但肥硕的身量,却远非是纤弱如竹竿般的长鬼所能比拟的。
遥遥望去,那几是一座会活动的小尸山了。
扑鼻的腐臭味道汹烈散开,每一步迈开,身上的肥腻肉块都好似涌浪堆叠,层层翻滚起来。
两眼被挤得只剩下细细一条缝,唯有细细看去,才能在那堆扭曲蠕动的肉浪中,勉强辨出瞳孔的所在。
宋如朴立在岳小姐的身侧,就如若是一只落水的掉毛鸡崽,仿是一个疏忽,便会轻易被一脚生生踩杀。
她甫一现出形体来,便令群鬼的喧声都是短暂一寂。
连充当礼官的大头鬼浑身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当他战战兢兢捧起文书,欲继续接下来的仪程时。
却还未说上两句,便被岳小姐不耐烦挥手打断。
“别扯那些无用的屁话,只是叫你学個样子,你还真把自己当人了?赶紧将礼单给老娘速速念上一遍!”
岳小姐声若洪钟:
“今日为了请你们这群孤魂野鬼饱肚,虽先是上的‘文吃’,府里却也是大大的出了一番血!
若待会的贽礼寒酸小气,你们便一个都不要走了,尽数留在这里给我当下酒的干点心罢!”
群鬼闻言瞬时面色大变!乱做成一团!
“岳小姐……你来请我们时可不是这般的说辞!”
正厅里,一头魁梧的赤眉厉鬼在犹豫几番后,还是愤愤将手中漆盘砸碎在地,抹了把嘴,冷声道:
“岳小姐,我敬你是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的子嗣,才在平素间对你这婆娘多加忍让,你今日这番行事,做的过分了!”
“怎个过分法?”
岳小姐不以为意。
“你来请大伙时,说得可是敞开大门来,随意出入,尽情吃喝!并未提得什么狗屁贽礼!因此大伙才都愿意来捧你的场!”
赤眉厉鬼神色不善:
“你而今这是要强买强卖了?”
“嘻嘻!天宫仙女的事你也配管?就是要强买强卖,你又欲如何?!”
岳小姐嘿然笑了一声,圆润的肚腑一吸一鼓,便吐出一股浑腥的黑烟,暴涨喷出,直如一道锐利的飞矢!
噗!
黑光一闪,嗖得便横跨过近十丈的距离,钉射向赤眉厉鬼的头颅,顷刻之间,就已是再避无可避。
赤眉厉鬼心头大骇,连忙将周身气息一逼,十指结印,施展出一门鬼法,汇成了一面面阴气森森的骷髅小盾,拦在面门前。
嘭!!!
接二连三的爆响声不绝。
岳小姐口中射来的黑烟虽是锋锐,一连撞穿了三面骷髅小盾,却终是后继无力,在第四面小盾面前挫败下来。
一个晃动,便也如轻烟般徐徐溃去,再也解体无形。
赤眉厉鬼这时才放下心来。
他面色万分古怪,怔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前仰后合。
“他娘的你这个死鬼婆娘!爷爷我几乎是被你唬住了!你是想学你老子山壶公那般发家吗?先把客人诓骗进来,再关上门来细细料理?
可惜,就你这点儿微末道行,却还远远比不得你老子,莫要出来打嘴现世了!”
他不屑道了一声:
“爷爷是被山壶公吓破了胆儿,所以才连带着将你也捧高了三分,就这点本事,你也配吃什么血食?!”
见赤眉厉鬼如此悍勇。
群鬼士气皆是一振,纷纷呼喊鼓噪起来。
连同桌的膏肓鬼和长鬼也是手舞足蹈了,喜不自胜。
这群鬼物本就是派穷困潦倒之相,这次之所以咸集于此,全然是因为岳小姐先前隐隐许诺过的吃白食言语。
而现下这般翻脸不认账,无疑就是要他们的性命了。
见得群鬼都是纷纷来为自己鼓噪助威,赤眉厉鬼心头愈发得意,忍不住要摩拳擦掌起来。
而这副阴风凄凄,鬼哭嘶嚎的景状,也让紫莺一时怔住,面色万分难看。
“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双拳毕竟也难敌四手……”
她一边在心内痛骂岳小姐的贪婪无度,临时起意。
一边只能装作一副柔顺的模样,委婉规劝道:
“还是山壶公他老人家已经派家将来了?可我怎没接到个讯息?”
“我自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哪得什么家将来祝贺?”
岳小姐阴阴笑了一声,双颊上垂曳下来的丰满横肉像豆腐也似,一颤一颤地:
“对付这群墙头草似的腌臜货色,哪用得着双拳?一只手将那个挑头的锤得服服帖帖,剩下的,自然也就乖乖听命了!”
见紫莺还有要开口的意思,她只不耐烦摆了摆手,冷声喝道:
“我近年来食量又增,想来功行又是要有所精益了,人栏中所剩的血食,都是要留着配种下崽的,不能够轻易糟蹋!
不想办法来开源节流,府里这大大小小的近百张嘴,拿什么去养活?你割肉给他们吃么?少说些废话了!”
她声音冷如寒冰,转过眼去,肚腑再一吸一鼓,又接连喷出数道黑烟,嗖嗖破空,直朝正得意洋洋的赤眉厉鬼兜头刺去。
而这时赤眉厉鬼早是已有了防备,自也不惧。
只将一只眼珠子抠出,血淋淋地捏在掌心,默诵了几句口诀,便抬掌一放,扔出了一头赤红火鸟来。
那火鸟动作疾若闪电,几个闪烁,便悉数将射来的黑烟稳稳挡住,只用喙轻轻一啄,黑烟就登时要溃散开来,再无杀伐的功用。
岳小姐见状面色微微一沉,大喝一声,张嘴猛得一喷。
霎时间,平地如是刮起了一阵飓风,将众鬼都吹得东摇西摆,杯盘飞天。
与此同时,又有一股莫大的吸力,从她嘴里生出,欲要将那头鬼眼所化的赤红火鸟吞进肚腹之中。
却孰料那火鸟竟是动作飞快,只一个振翅,就远远飞上高空,避过了这一劫。
赤眉厉鬼见状嘿了一声,拍拍尘土,从地上爬起身,道:
“岳小姐,没招了吧,我可是还有一只眼珠子呢!”
他得意洋洋笑道:
“仅我一头鬼,你都不能立马拿下,就区区这点本事,也敢来学山壶公来强买强卖?!”
嘭!
而这时。
忽得!
岳小姐双手向上一抬!
赤眉厉鬼眼角余光才刚瞥得这一幕,便有一道乌紫的光亮划来。
整个身子先是剧痛,随即整个身子便再无了知觉,眼前陷入漆黑一片。
群鬼顿时大惊失色。
顺着那道乌紫光亮看去,只见是一根九尺长的宝索在轻易抽碎了赤眉厉鬼形体后,又缓缓飞空,落入到岳小姐手中来。
“这是莫非是一根百炼过的阴斗索不成?好生凶横!”
同桌的膏肓者将脑袋慌乱一缩,连忙止了污言秽语,小声嘟囔道。
而在赤眉厉鬼身死后,群鬼正值惊惶之际。
又有一头同样是赤眉的大鬼突然掀桌,嚎啕流涕,冲上前就要与岳小姐搏命。
却战不过三合,也被那根阴斗索抽碎,凄惨身死。
“那是赤眉三鬼中的老二,好了,还差上一个老大,一家三口就是齐齐整整了……”
膏肓鬼见得这一幕,小声补了一句。
在他话音刚落,便又冲出了那个赤眉三鬼中的老大。
只是这一回,却没再上前搏命了。
而是望风而逃,沿路还撞翻了几个来不及闪避的鬼物,甚是狼狈不堪。
岳小姐也不拔足追赶他,只嬉笑一声,将阴斗索一抖,眨眼的功夫便破空沙上。
轻轻一触,便将赤眉三鬼中仅剩下的那个老大打得四分五裂,连惨叫都未发出一声,就当即身死。
至此。
不过几息功夫,在周遭地界也算是大名鼎鼎的赤眉三鬼,便已尽数归了天。
群鬼心头一阵惊慌,在岳小姐目光扫来时,皆是瑟缩后退,乱做一团,还有不少跌倒在地,被狠狠踩了几脚的。
“服不服?你们这群乞索儿,服气了便乖乖献上身家来!”
岳小姐捏着阴斗索,冷笑连连:
“你们可是吃了老娘不少存货,若是拿不来钱财来,便乖乖在此卖命做工吧,什么时候赎清了,什么再出门!”
“当然,若是不想卖苦力气……”
她伸出长舌舔了舔嘴角,露出一丝媚笑来:
“诸位郎君若是有生得好模样的,也可以跟老娘来探讨房中术,只要让我尽兴满意了,这偌大的家业说不得都要来跟你姓呢!”
群鬼顿时起了一片哀嚎之声,久久不绝,只是顾忌于那根阴斗索,才没有当场作出更过激的举动来。
可饶是如此,在这番强索身家的途中,岳小姐仍还是发威打杀了几头阳奉阴违的鬼物,当着群鬼的面,硬生生将他们一点点嚼食了,才震住了一众不服。
在几个管事拿着纸笔,欢天喜地的唱礼声中。
陪衬的却是众鬼阴沉至极的面色,眼穿心死。
陈珩冷眼瞧着这幕,摩挲着藏在袖底的“浮玉蜃珠”,暗忖道:
“婚宴都已是到这时刻了,却还并无什么山壶公来祝贺,看来这位岳小姐不受宠,倒是一件实事……
这样一来,去了山壶公这桩变数,我倒是可以从容出手了。”
方才观岳小姐和那什么赤眉三鬼的斗法,左右也不过是正统仙道之中的筑基层级,还并未高到紫府境界中去。
唯一可虑的,便是她手上那根阴斗索,着实不凡,几可以说是擦着就伤,挨着便死。
不过他有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修为,倒也不必太过忧虑。
容国童高路在尚是玄境三层时,便已是肉身的坚硬更胜过金铁,连当时即要寿尽的容氏筑基老祖都要迟疑,下不定决心除去他。
玄境六层的太素玉身,便可在寻常筑基中称雄无敌!
玄境九层的太素玉身,更是紫府一境中,都难以寻到一个敌手!
至于元境三层的太素玉身,在洞玄境界中也同样如此……
他如今的太素玉身虽还尚只是玄境五层。
但因参习的是“太始元真”的缘故,一身胎息,都可比拟寻常筑基二重修士的真炁了,
太素玉身和练炁道行……
这二者相合,便是对上岳小姐这等鬼物,也是稳存着胜算。
而有“浮玉蜃珠”这件符器的相助,纵然是杀尽这满府的阴鬼妖灵,也有七八成可能。
七八成。
已足够他行险一次了……
陈珩目芒微微闪动,心头一哂。
早在入座最初,他便已暗自催动了这颗得自晏嘉之手的“浮玉蜃珠”,造就出一片湿漉空濛的水雾来,化进了大气之中。
如膏肓鬼等少数几头鬼物,虽隐隐察觉到了异样,却也并未多留心。
而等到岳小姐突然发难,直接施展辣手打杀了赤眉三鬼后,群鬼在心神震怖下,更是懒得注意这点小小湿气了。
到了此时,蜃气已是悄然盘踞了群鬼体内。
只待得陈珩一个念头,便能够将其拖入无边幻境中去,意识彻底沉沦。
在他心中盘算之际,几个负责唱礼的管事已是手舞足蹈地,来了陈珩的邻桌处,开始向这边鬼物凶蛮地索要买命钱。
膏肓鬼和长鬼等皆是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两头鬼物目光闪烁不定,在几个犹疑后,忽得嘶吼一声,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陈珩。
“贤弟是景修吧?”
膏肓鬼厉笑一声,将脑袋凑过来。
“不吃血食的景修?”
长鬼闷声接口。
“正是。”陈珩笑道。
“景修和我等兆修不同,没什么浑腥浊气,正是上佳的干点心!虽比不得人肉血食,却也正是合用于佐酒的!”
膏肓鬼舔了舔嘴角:
“老哥哥我都穷到卖屁股了,身上自也是没什么钱财的,不如贤弟舍两条腿给我吧,我好拿去献给岳小姐。”
“我要贤弟两条手,还要些腰腹间的嫩肉。”
长鬼急忙抢着开口,又补了一句:
“贤弟可莫要怪罪我,要怪就怪岳小姐好了,愚兄也不想宰你,都是无可奈何的!”
二鬼间的对话并不掩饰。
兀得,无数鬼物都阴恻恻望了过来,恶意不言而喻!
“何止于此,小弟颇有些家财。”
在无数双森白瞳孔的凝视下,陈珩将手一拍,淡淡道:
“便请容我替二位奉上贽礼吧。”
非但是膏肓鬼和长鬼大惊,众鬼失色。
连岳小姐也不由得侧目过来,一见他眉宇,便神色一呆,眼底霎时火热起来。
“贤弟说的是实话?”
膏肓鬼又蹦又跳,喜形于色。
“自然不虚……”
陈珩轻声开口:
“债主和欠债的都死了,这笔烂账,不就自然两清?”
还未等膏肓鬼和长鬼琢磨过来。
他便施施然挥袖起身,衣冠胜雪,如一只白鹤于荷泽中欲飞振翅,缓缓漾开满池的细碎水纹,带着一股说不尽的清雅和从容。
在众鬼的环伺中,他若笑敛眸,缓举双手,轻轻击了三下掌。
“倒!倒!倒!”
陈珩道。
“什么意思——”
膏肓鬼不解其意。
下一刻,便兀得两眼一翻,直愣愣从桌上栽了下去。
嘭!
嘭!!
众鬼皆齐刷刷昏厥过去,再没发出别的动响来,像秋收后的苗禾,一捆捆并排着倒地!
“你……”
岳小姐大惊失色:“你是正统仙道的修士?!”
她声色俱厉,一把握住阴斗索。
却同时,立足处似是有些不稳,眼前也微微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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