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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这位一个照面就看破自己心思的秦王,田儋心中有些感慨。

[看样子,子房所言非虚啊……]

治事、驭人,田儋都没有见到,但光见到的这份机敏果断,已是要东海之滨的齐王压力颇增,人多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保留一份敬畏。

“八代无庸主,秦真是得天幸。”

真心诚意地道了一声,田儋扭身望东方,那里有他的民,他的国。

“孤从前听过,一人死战,十夫莫敌。十人死战,百夫难挡。千人死战,万人辟易。万人死战,可取天下。”

齐王微微一笑。

“秦王,若我齐国人人奋勇敢死,你说这天下是归秦还是归齐?”

“秦。”

秦王一个眼神划过,两名亲卫松开齐王的手臂,解开绳索,微微颔首退去。

齐王扭动手腕,似乎这不长时间的捆绑让其气血不畅很不舒服。猛然侧前一步,手臂直插秦王侧身,拔出秦王剑,后拉蓄力一股刺下!

剑光如影,剑速如电。

秦王眼不到手到,半途劈手拦下,单手抓住齐王双手,剑尖距自己身体只差半寸。

齐王大汗淋漓,使尽浑身气力,脸憋通红也无法让秦王剑再进一丝一毫。

秦王身子贴近,腹部顶在秦王剑上,衣衫为剑尖戳破一个孔洞。

他凑到齐王眼前,盯着齐王双眼,面色如常,神情淡淡。

“这个时代,没人能拦住我了。”

齐王咬紧牙关,说不出话,所有力气都用在想要手中宝剑再进一步。

可不论他如何挣扎,内力如何激荡,手腕上都仿佛被钢铁浇筑一般,连颤抖都做不到。

从他的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把剑他捅不出去,但他不甘心,他甚至都已经感受到锋锐剑尖触碰到皮肤的阻力!

刺王杀驾,他完成了一半。

只要再进一步,打败秦国的几率就将大大增加,他怎能甘心?

黄豆大小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顺着眼睫毛淌落下,些许渗进了眼眸中。

田儋眼中微痛,却一眨不眨,眸子中渐渐泛起了绝望。

手腕力量微微减弱,省下来的力气用在了抬头,用在了张口,他嘴唇颤抖,惨笑着说:

“好高的武功。”

一个人,能在某一方面做到杰出已是不易,怎么可能会有人行军打仗,驭人治国,头脑武功都是做到精通。

透过嬴成蟜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田儋却看到了另一张脸,那对隼目看着天下,于是就得到了天下,十年灭六国。

一样的睥睨,一样的骄傲。

那座压在六国头顶上的大山从来没有消失,不过是改了名字而已。

越女静静侍立一边,脑后秀发动如灵蛇,观察着周遭动静,她的王不要她对叛贼出手。

“齐王很想刺下去。”

嬴成蟜如是说,说的田儋想破口开骂,这不是屁话嘛?

“那就来罢。”

嬴成蟜松开手,秦王剑抵在他的小腹处。

田儋整张脸都写满了不可思议,相见秦王的每一秒都不在他的预想之内。

他凝视着这座大山,冷声道:

“你以为我会下不去手?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惺惺相惜率齐投降?”

话说到半道,他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全部力量施加在双手上,用力刺了下去。

这位齐王为了提高刺杀概率,用了一次江湖手段还不够,竟是又用了一回,多说那两句话还是为了要嬴成蟜放松警惕。

这次剑刺了上去,很轻易,他感受到了阻碍,特别硬的阻碍。

就像刚才一样,费劲千辛万苦也不能再进一步。

田儋低着头,嘿嘿笑着,秦王剑在其掌中垂落于地。

他费劲脑力体力,却原来在秦王眼中只是表演,他连秦王的防都破不了,除非嬴成蟜卸下全部防御,就像自刺的时候一样。

瘫坐在地,田儋两腿岔开,箕坐笑问:

“秦王,你可知我为何要行刺你。”

“你想死。”

嬴成蟜手按在小腹,压在衣衫上的缺口。

“你们三兄弟以义气之名传天下,以此复齐。魏国被攻,你不来救便罢了,尚可以两国道远不知情为由。既然来了,救不走一个魏国王室,全须全尾得回去,于你们名声有损……”

烟尘滚滚,张良一身衣袍为骏马奔驰的疾风吹起大半,兀自紧抓缰绳,快马加鞭。

“……齐王,你不是知道能等到秦王,你是就要死在秦军手里!你在等一个转机,只是你也不知道这转机是什么,会不会有,秦王没有进大梁,只是一个意外。”

他终于将所有事情都理顺了。

“魏国有难,诸国不救,唯有距离最远的齐国由王挂帅,千里相援,齐王为救魏国而战死沙场。这个消息传出去,齐便占了大义,天下反秦的有识之士大半皆会向齐,这就是你想要的!”

张良在队伍中念念有词,韩信在军队最后面,回首见到黑甲成一线,打出来的旗幡是一个“李”字,且形象越来越清晰,两军的距离在缩短。

“李信。”

韩信嘀咕一声,脑中闪过李信生平战绩。

秦王政五年,秦国俘虏韩王安、灭亡韩国后,王翦率领数十万大军逼近漳水、邺城。李信则出兵太原、云中,与王翦军队共同包围赵军,并一举攻破赵国。

秦王政七年,荆轲刺秦,秦王大怒,伐燕。李信率领先遣部队最先抵达易水河畔,以轻装骑兵突进大败燕太子丹,迫使燕太子丹逃入燕都蓟城坚守。

不久,王翦率领大军抵达并攻克蓟城,燕王喜和燕太子丹退保辽东,李信率军紧追不舍,带着数千士兵追击燕太子丹到衍水。

燕王喜派人斩杀燕太子丹,并斩其首级,献给秦国,此役之后李信深得秦王信任。

秦王政八年,秦兴师伐楚,李信率军二十万攻打平舆,蒙恬率军攻打寝丘,大败楚军,李信接着乘胜攻克鄢郢。

然而,楚国将领项燕率领楚军乘机积蓄力量,尾随跟踪追击李信军队,连续三天三夜不曾停息。趁其大胜大意之际,联合昌平君突然袭击,大败李信的部队,攻入两个军营,杀死七名都尉,李信大败而逃。

“喜欢追击,顾头不顾腚,冒进的蠢货!”

韩信轻蔑一笑,自言自语。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韩信不仅熟读兵书,更能将大秦的所有将军打过的仗都背下来,根据行军风格和个人品性制定相应的策略。

“上将军,我领千人来断后!秦军马快,我们跑是跑不掉的!”

一个都尉开口请战,满脸视死如归。

濒临东海,不和胡人地盘接壤的齐国马匹不良,远没有秦国的好。

秦国不仅有自己的马场,还从匈奴、东胡、月氏国买良马配种。除了胡服骑射的赵国和苦寒之地的燕国,秦国的马是最好的。

“看看秦军穿的什么甲胄,拿的什么武器,再看看你自己!你怎么挡?一个回合你这一千人就要死上一半!”

韩信说话毫不留情,身体随着骏马疾驰而起伏,再一次回头视之,距离又被拉近了不少。若不是他们起步早了一些,现在已经被追上了。

“穿这么重的甲还能跑这么快,这不只是马不如秦了,人也不如秦,这些秦军骑术在我军之上。”

马蹄声不断,都尉喝着风咧着牙,心有不甘,这些秦狗的马术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快要赶上赵国了!

秦以步兵闻名,不以骑兵。

“不管他们,按照我给的路线走,就能避开秦军!”

就在此时,忽有箭矢破空的尖锐之音,韩信立时惊诧回首。

马上射箭,是精锐骑兵中的精锐,十人中不见有一个。

百来人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三千齐军都是老兵,都知道射箭的声音,全都回头去看,瞳孔收缩成针。

就见天色一暗,密密麻麻的漫天箭羽挡住日头。

这哪里是几百支?至少是数千支!

箭羽簌簌落下,如同下雨。

好在两军距离还远,不能点射只能抛射,齐军只损失了不到十数骑。

“若不是秦国骑兵精锐尽出,就是他们身上有物件能提升马术!”

韩信眼神炙热,瞅着身后的秦军比看到金银珠宝和不着衣的美人还要欢喜。

“甲胄、武器、能提升马术之物,都是好物件啊!”

远方传来秦军喊话。

“降者不杀!下轮的箭就不是射向天了!”

李信牢记二皇帝嘱咐,能抓活的就抓活的。

距离没到,提前射了一轮箭。

韩信不睬,果断下令。

“绕行穿林!”

三千齐兵拐了个大弯,纵马入林,有树林遮挡,弓箭威力大大缩小。

而且这片树林是齐军来时藏匿过的地方,韩信选的逃跑路线是综合考虑的结果。

韩信身子伏低,趴在马背上,以免撞到树枝等杂物,吩咐军队按照来时线路跑。

“李信,你会进来嘛?”

齐军在前先转大弯,而秦军在后,只需绕个小弯路,两军距离迅速拉近!

眼见齐兵入了林中,踪影依稀可见,李信心头起了丝犹豫。

逢林莫入,会不会有陷阱在里面?

林中树木虽然还没生出枝叶,视线受阻不严重。但要是地上全铺绊马索,以骑兵的高速度,绊倒马,人非死即伤。

若他有万人倒也不怕,可他为了效率,从大梁城内领的万人兵分三路。

知道是齐国军队,皆偏转角度向东方追击,走的都是秦军占领区域缝隙,恰好其所领三千余人发现了这支齐兵踪迹,剩六千余人正在往这个方向赶。

“沿着这片树林,包过去!”

李信勒马停林前,望着齐兵隐约背影下令,冒进给他带来过深刻教训,二十万秦军葬身楚地,埋骨他乡。

这片林子并不大,绕一点路就绕一点路,若是这群齐兵跑出了林子就继续追,若是不跑出来,就等大军一到步步推进,瓮中捉鳖!

他已不再是过去的李信,不会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魏国已亡,现在这是我大秦的土地,你们拖得越久,越逃不掉。”

李信如是道。

战场清理干净,齐兵降者带入大梁,城外两王并肩站。

齐王一手拄着秦王剑,一手指着城头烟火处破口大骂道:

“魏咎你就是个蠢货!孤早一日到此救你,你能逃不逃!你死不算,还要害死孤!魏国该亡!”

嬴成蟜背着手。

“你是自己寻死,干魏王何事?若你想逃,不出来也就是了。”

齐王拉扯身上的水蓝衣袖。

“你我皆是心知肚明,孤逃跑,不及死于此。”

“于朕而言,其实是一样的,你们不会有胜算。”

“多一丝是一丝,孤将孤能做的都做完,下去见列祖列宗也不愧怍。”

嬴成蟜默然,片刻后,低声道:

“值得嘛。”

田儋不答,拿起秦王剑,手指肚在剑锋上稍微用力划过,殷红鲜血随着刺痛流出。

在他手中,伤不到秦王的秦王剑,其实很利。

“孤向魏咎讨要魏王室一子,魏咎不给。他说与其在齐国做傀儡,不如让你都杀了,你得天下要比孤得天下好,你说他是不是蠢死的?”

齐王指尖在秦王剑剑面上抹过,秦王剑一月内染两次王血,二变血剑。

“他说守不住魏地,要对得起魏民,屁话!臭不可闻!魏国都不在了,他当个屁的魏王!没有国,哪里来的民!送一子至我齐国,虽是做傀儡,至少保有王号,留存兴起之机,他偏不!魏不是亡于嬴成蟜,亡于魏咎!”

这位齐国的王如同乡野粗鄙之人一样,骂骂咧咧抱怨了好久。

待到剑上血迹干涸,指上伤口结痂时,他沉默了一会,问道:

“张耳不来援,与你有关嘛?”

赵王张耳,原本是魏国大贤,是最该援魏的人。可在这魏国将灭之时,赵军却一个人影都不见。

“有关。”

嬴成蟜给出肯定答复。

“秦王不仅武功高,手段更高,佩服。”

齐王望着秦王,双手抱拳,行礼,真挚地道:

“谢谢。”

秦王抱拳,低头认真回礼。

“走好。”

利剑破空声,嬴成蟜听到了,但没在意。

沾了齐王血的秦王剑斩在嬴成蟜脖子上,黏腻血液染红其颈。

“真的杀不死啊。”

齐王失望一叹,无趣地拿起秦王剑,洒然一笑。

“借剑一用。”

秦王直身,伸手。

“请便。”

齐王面朝东方,背对嬴成蟜,横剑于颈,爽朗大笑道:

“我国在东!不可望西而死!”

七尺男儿,躯倒魏地。

一腔热血,尽入秦土。

齐王田儋,率军援魏,战死。

大梁一日薨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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