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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来讲,确实都非同小可。
豫州刺史是谢光来到洛邑之后,更换的第一个地方官员,自然也是他的铁杆亲信。
这回豫州刺史提议治理金河,背后的目的并不简单。
自古以来,兴修水利一直都是治国要务,尤其金河治水。弄好了,换个几十年、上百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是倘若弄不好,那就是天灾纷至沓来。
圣唐的水利工程,一般由尚书省治下的工部负责,工部衙门里又专门设立了水部员外郎的职位,负责督导各州各郡的水利工程建设。
然而,豫州刺史的提案,并非寻常的水务工程,而是希望朝廷批准,实施对整个金河主道的治理。
所谓主道,是指长达五千多里、宽约百丈以上的金河主流河道。金河水系发达,流量充沛,途径圣唐皇朝北部十二州,涉及农田灌溉、民众饮水、航行漕运、洪涝灾害等各种各样的问题,关系到数百万黎民的生计。
但是,治理主道在当时又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由于金河的体量浩大,所涉工程,往往需要耗费数不清的资金、物料和人力,甚至还要调动大批军队参与其中。
因此,不逢繁华盛世、不遇千载明君,历代朝廷都不敢轻易启动治理金河主道的议题。在圣唐之前的历史上,因为盲目大规模兴修水利工程,进而导致国本动摇、劳民伤财,甚至引发民变造反的例子,几乎数不胜数。
同时,朝廷一旦批准启动治理金河主道工程,那么全权负责此事的官员,瞬间就可以掌握皇朝近半的国力资源,变得权倾朝野。
有鉴于此,慕容雪认为,豫州刺史的这封奏折简直就是为谢光量身打造的。
论官职、论资历、论地位,朝中又有谁,能与谢太傅争夺这个等同于“大司空”职位的“金河工程总督”?
而一旦让谢光主持了整个兴修工程,他不仅能够掌握到更多实质性的权力,并且还可以趁势将各州各郡的府兵和青壮年全都牵制在自己手中,针对西疆鬼漠的收复战,也必将会因此变得遥遥无期。
对慕容雪来说,兴修金河主道之事万万不可推行,至少不能在谢光正得势的时候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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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河主道兴修之议,是慕容雪必须抵制的,与之相反,另外一件事遭到了谢光和劳剑华的百般阻挠。
当初,长刀军团奉旨开拔,刚刚前往两关不久,帝都便动了撤换冯一韦的念头。
这也难怪,在帝都事变之中,长刀军的立场颇为暧昧,虽然没有直接支持谢光作乱,但已然对朝廷构成了极大的威胁。拿掉冯一韦,剪除谢光羽翼,势在必行。
但是,李成武考虑到当时西疆局势紧张,突厥大军下一步的动向不明,临阵换帅于国于军都非常不利,所以在和徐烈老将军商议之后,决定暂且先放一放此事。
现如今,朝廷看长刀军团顺利进驻两关,针对突厥南北大营的防御体系也已经构建完善,于是便又打起了那位冯大统领的主意。
谢光一接到帝都发来洛邑,报送太子审阅关于更换长刀军大统领的公文,顿时暗叫不妙。他一边偷偷把奏章压住,先不往东宫送,一边通过劳剑华的渠道,秘密联系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
没过多长时间,驻扎在两关前线的突厥大军,忽然进行大规模动员,并于紫金关和盛玉关外,展开军事演习,场面声势极为骇人。
驻守紫金关的镇疆副都护关湛,吓得一天连发十二道紧急军报,唯恐自己手下的镇疆军和冯一韦的长刀军抵挡不住对方突然进攻,请求朝廷火速派兵增援。
身处帝都的李成武一看这种情况,顿时感到无可奈何,只好暂时打消撤换冯一韦的念头,继续观察形势。
没想到,一转眼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除去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军事演习,突厥再没有什么别的动静,显然并不想进一步扩大战端。帝都这才终于放下心来,重提换将之事。
这一回,谢光也不能玩原先那套把戏了。
先不说朝廷会不会再次被前线的紧张局势给唬住,单讲突厥圣殿亲王,他又不是谢光的亲爹,你说想咋样就咋样。十万大军出动一次,你以为过家家吗?
突厥仁至义尽,不再帮忙,“拟晋升冯一韦太尉之职,回京赴任,协助陛下顾问诸军事”的条陈,很快便摆在了抚军监国的太子李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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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李炳主持廷议,这两件大事,分别牵动了帝都和谢光两边的心弦,一场激烈的勾心斗角在所难免。
李炳掂了掂手里那两份奏折,才一开口问询在场诸位大臣的意见,豫州刺史便头一个跳出来,捧着大堆各式各样的“请-愿书”开始滔滔不绝。
据刺史禀报,这些请-愿书均是来自金河两岸的各郡民众,他们热切盼望太子殿下能够恩准治理金河主道的奏疏,造福四方百姓。
太子李炳随手翻看着那些摞成小山的书信,默不作声。
劳剑华见状,趁机上前又添了一把柴火:“殿下,据各地水治所报告给工部的信息,今年金河主道的凌汛期,比往年略有提前;而钦天监也预测,随着星象流转,月影叠日,今后两年都将是大潮汐的年份,全国各条主要江河皆会受其影响而导致水位上涨,其中尤以金河主道为甚。因此,金河主道的治理工程,实在是刻不容缓啊。”
说着,他给豫州刺史偷偷递个眼色。
刺史明白他的意思,再次俯身拜倒:“殿下,为了我圣唐的江山社稷,也为了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还请殿下圣裁,恩准金河工程啊!”
李炳抬起头,淡淡道:“你别老跪着,站起来好好议事。慕容雪,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启禀殿下,臣不赞同豫州刺史的主张。”慕容雪道:“前几日,臣为了此事,专门去信尚书省,询问帝都诸位大人的意见,却得到跟劳大人和刺史大人完全不同的答复。”
“哦?帝都方面怎么说?”李炳饶有兴趣的问道。
慕容雪从容不迫的回答:“首先,是户部的回复。去年虽然两淮地区大收,但是陇右道、河南道和关内道都因为出现严重灾害,导致粮食减产;剑南道还发生了一次地震,形成近十万规模的灾民。再加上西疆叛乱,朝廷不仅一下子失去丝路商道的关税和对外商贸这两大进项,而且镇疆都护府、烈刃军团阵亡将士的抚恤金,以及长刀军团调防两关,都耗费颇巨。殿下可知,单单是赈济灾民和军费开支这两项,转眼就掏走了国库一千两百万贯银钱,这几乎是以往半年的税收规模。”
闻听此言,李炳不禁皱起了眉头:“居然这么多啊?那么国库目前还剩多少资金呢?”
“朝廷国库的储备,大概还有三千多万贯。为了应对各种不可预测的危机,户部的大人们,说什么也不敢再同意大额支出了。”慕容雪稍微停顿一下,继续讲道:“另外,还有工部的看法。工部尚书乔大人,亲自给臣写来信函,详细介绍了他上任六年以来,所主持过的金河支流疏浚加固工程。乔尚书认为,眼下完全没有必要大兴土木,去治理金河主道。”
劳剑华闻言,忍不住轻轻的咳嗽一声,趁着太子李炳还没有发话,反驳道:“慕容大人所言差矣。大家都清楚,户部向来最喜欢哭穷,哪怕再有钱,他们也跟铁公鸡、守财奴一样,轻易不肯松口支出。其实,这是懒政。朝廷税赋采用的是租庸调法,加之帝君推行无为而治,多次下调税率,导致民间该徼的税一直收不上来,这才使国库空虚,稍遇变故就捉襟见肘。现如今,圣唐国祚八百年,藏富于民久矣,我们完全可以效仿祖制,重新开征十六任帝君设立的河捐,专门用于金河工程。殿下,据臣推算,仅仅是沿河十二州,就基本可以保障所需的全部开销。”
“劳大人是在说笑话,”慕容雪冷哼道:“沿河十二州,大多在去年的受灾名单之中,民生状况本就不容乐观。朝廷赈济都来不及呢,现在还要给他们增加河捐税赋,难道不怕激起民变吗?”
劳剑华也不甘示弱,回怼道:“慕容大人,照你的说法,增加些许税赋就能激起民变,那还要朝廷和军队做什么?”
慕容雪据理力争:“好,就算你能弹压民怨,开征河捐。可你也不要忘记,历代治河工程的预算,向来都是有增的无减的。一旦开始实施,最后涉及捐赋的州郡肯定远不止十二州这些地方,而是遍及全国。到了那个时候,万一西疆需要用兵,军费又从哪儿来?”
一直没有吭声的谢光此时开了口:“慕容詹事,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西疆鬼漠那边一天不稳定下来,咱们就一天不能办任何正事,整个圣唐干瞪着眼闲等,是吗?”
“下官没这个意思!”慕容雪气道:“太傅大人,请您不要曲解我的想法。”
谢光不紧不慢的问道:“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动不动就搬出西疆战事做借口。要知道,现在连帝君也没有明确处置西疆问题的圣意,我军将会与突厥长期处于对峙局面,这是尽人皆知的基本判断。而太子殿下监国,主理民生政务,正需要做出一两件功在千秋的大业绩,以便树立皇权威信。你百般阻挠,居心何在啊?”
慕容雪无惧谢光的质问,针锋相对道:“太子殿下乃是贤明的皇储,若要树立威信、开创伟绩,也不用争这一朝一夕的时间。圣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越是掌握国祚社稷,就越是应该审时度势、如履薄冰。现在西疆外患未除,天时、地利、人和都难言万事具备,冒然开展巨大工程,犹如临渊驰马,危机四伏。谢太傅,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不该提醒殿下,凡事谨慎决断吗?”
劳剑华冷笑一声,替谢光反驳道:“慕容大人仍旧没能理解太傅的意思,反而还偷换概念,以乱圣听。西疆鬼漠的外患虽然尚未完全解除,但也已经进入相对稳定的时期。眼下的局面,恰恰该将精力从军事转到圣唐的建设上来,这便是所谓的‘天时’。太子殿下和谢大人身处东都洛邑,临近金河主道,督办治理工程,具备‘地利’的优势。沿河十二州的百姓向豫州刺史请命,希望尽快治河,这不是‘人和’又能是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们手中,资金与劳力的保障又并无大碍,为何不能现在就开始创造这利国利民的丰功伟绩呢?”
李炳被劳剑华这一番话说的有些心动,微微点头道:“劳爱卿言之有理。我们确实应该利用眼下的条件,有所作为。总不能既丢了西疆,国内的事情又没搞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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