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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疆军各个军团的将领们,有的倒背着双臂、有的两手插腰、还有的抱着肩膀,都挤在屋檐下的阴凉里,看着远处小广场上热热闹闹的景象。
在那里,李江遥正被西疆国王们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边走边开心的畅谈。
“真是想不到呀。”玉陀罗不禁感慨:“前一天大家还是打生打死的仇敌,今日便如老友一样,面对面的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了。”
杜建皱皱眉头:“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搞明白。现在西疆各国都已经虚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用说整个镇疆军,就是单单派咱第二军出战,也足以横扫他们了,可大人为什么还要跟这帮孙子议和呢?”
霍丽娅笑着摇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政治,大人的高明之处,就体现在这里面。”
“哦?那你给我讲讲呗。”杜建瞥了一眼小广场,转头看向霍丽娅:“郡主,前几天你亲手宰了阿立克江,给家人报了大仇,高兴得连请我们喝了三天大酒,我当时还以为,头儿先拿楼兰开刀,是准备在西疆大动干戈了,没想到居然只是杀鸡儆猴,这有必要吗?”
霍丽娅正欲开口,旁边的神花小亲王库里班先说道:“杜将军,西疆鬼漠和圣唐中原相比,有很多地方差异极大,尤其是在宗教和政治方面,可以说是完不同的概念。藩国存续了几百年上千年的时光,一个国家往往就是一个民族,有着独特的民族符号和血脉关系,国王和贵族们,既是国家政权的代表,同样也是部族或宗教的领袖,在自己国家里,他们拥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及影响力。尽管长期战乱使西疆各国变得非常孱弱,但如果想要他们快速恢复元气,并令整个西疆重新焕发生机,最后还是要靠这些富有统治经验和威望声誉的国王们来实现。”
“小亲王说得没错。”谢坦之笑着点点头:“咱们的目标,并不是要彻底消灭西疆各国,而是希望能够团结他们,让他们重新回到忠于圣唐的正路上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凝聚起整个西疆的力量,应对接下来与突厥人的大战。”
徐友长表示同意道:“老杜,从军事的角度来说,要打败他们确实并不难,最难的,是收服他们的心。咱们镇疆军再强大,也总不能把所有人都看作死敌,轮番消灭,那样的话,等于是在把西疆各国往突厥人的怀抱里推,反而让格玛和阿史那支斤高兴了。这就是郡主所说的政治。”
杜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我明白了,当初何大都护也经常提醒咱们镇疆都护府,说圣唐与西疆是一家人,圣唐是家长,西疆是孩子,孩子犯了错,该教训就教训,但是不能一棍子打死,要给他迷途知返的机会。”
“哎呀,你这脑袋终于开窍啦!”霍丽娅笑道:“杜大将军居然用了迷途知返这么文绉绉的词呢。”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顿时吸引了远处国王们的注意。李江遥见状,远远地朝着他们招了招手,示意大家都过来。
将军们连忙整理装束,快步走向小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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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给诸位殿下介绍介绍。这位,是我们镇疆军的副总指挥兼第一军主将,徐友长徐将军。”李江遥指着威风凛凛的徐友长,对国王们说道。
“哦——原来您就是威名赫赫的疾风大将啊,久仰久仰!”
“哎呀呀,徐将军,失敬失敬呐。今天可算见到真人了!当初,老朽被您的铁甲骑兵军揍惨啦!”
“疾风军团名震西疆,连突厥血卫都敬佩不已,这都是徐将军的功劳呢。”
“徐大将,您有家室了吗?我的女儿,年方二八……”
李江遥赶忙伸手拦住:“好了好了,这位求亲的国王,你先闭嘴吧。大家请往这边看,他名叫杜建,是镇疆第二军的主将。”
“啊呦,是杜将军啊,果然高大威猛!”
“您就是第二军的杜建将军?水杉城打仗不要命排第一的猛将兄?”
“了不起,杜建老弟,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呢。我看你特别投缘啊,有空咱们拜个把子?”
“拜什么把子呀?杜将军,本王的那位女儿,年方二八,要不你考虑一下……”
李江遥将那个求亲的国王一把拉开:“各位,这是我们镇疆军的巾帼英雄,第三军主将霍丽娅。”
“天呐,这不是鄯善国的楠花郡主吗?越来越漂亮啦!”
“霍丽娅,你还记得本王吗?论起亲戚关系,你还得喊本王一声表哥呢。哎呀,我妹妹现在都是大将军啦,不得了。”
“郡主殿下,第三军主要都是咱们鄯善的子弟兵吧?帕勒塔洪将军还好吗?上次我们老哥俩还约着要一起喝酒呢。”
“郡主,我女儿……就不考虑了,我还有一个儿子,今年七岁,你若是不嫌弃……”
李江遥气道:“你给我闭嘴!”
经过一番介绍寒暄,镇疆军的主要将领和官员,与西疆国王们一一认识,李江遥热情的招呼大家,一起到城守府的主堂去坐坐,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谈心。
众人熙熙攘攘的步入主堂大厅,在白袍卫兵的指引下,分宾主落座。李江遥看了看离他最近的疏勒国王塔吉克,语气轻松地问道:“老殿下,从当初西疆大乱到现在,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
塔吉克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缓缓答道:“统帅阁下,如果以楼兰疏勒起兵开始算起……唉,五年半,差不多快六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李江遥幽幽的感慨道:“这五六年的时间里,我们彼此都经历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呢?”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不仅是老国王塔吉克,在场所有人,包括镇疆军将领们在内,都陷入了沉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江遥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我个人觉得,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可怕又可悲的噩梦,得到了一个血的教训,并且为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失去了很多我们所珍视的东西。”
他转头望向塔吉克和格尔翰:“新月湾一战,我的兄弟、战友、前辈,都捐躯殉国了。按理说,咱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对吗?”
二人欲言又止,同时无声的点了点头。
李江遥却摇了摇头:“但反过来想一想,你们不也一样痛失了自己的兄弟和战友吗?就拿格尔翰殿下来说,你的亲弟弟就死在了李某的手上,我也算是你的大仇人呀。”
“不提了,不提了,”格尔翰沉痛的挥了挥手:“统帅阁下,战场无眼,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不提呢?”李江遥淡淡的说道:“格尔翰殿下,发生过的事情,不论怎么埋葬和遗忘,它终究发生过,谁也无法追回、无法改变。在这如同噩梦般的五年里,你和我一样,都有着难以忘却的痛苦,同时也都给对方造成过深深的创伤。”
塔吉克忍不住接口道:“统帅阁下,我们知道,自己曾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哦不,应该说是罪行。我们必须向您和圣唐的将士们请罪!”
李江遥摆了摆手,解释说:“殿下,你可能误会了。我之所以提起以前的那些事情,并不是为了跟你们算账,而是想借此告诉大家,我们同样都是受害者,我们同样都失去了太多太多。所以,今后谁也不要再怨恨谁,谁也不欠谁!”
此言一出,在座的国王们不禁大为动容。来此之前,每个人心里面都猜测,李江遥很可能会仗着强大的军事力量,跟他们翻一翻过去的旧账。即便是看在艾麦尼和波斯帝国的面子上,不至于当场要了自己老命,但最起码也得扒层皮。
然而他们万万没能想到,李江遥居然当着大家的面,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而且,他的表达方式,并不是胜利者高高在上的施舍与怜悯,而是站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上,诉说着敌我双方彼此相似的痛苦感受。
这,是真正和解的信号!
李江遥将大家的反应瞧在眼里,继续道:“我刚才说了,我们共同经历了噩梦,都失去了挚爱,但同样的,我们也一起收获了血的教训,那就是:兄弟相残,没有赢家!诸位,请你们仔细的想想看,五年混战,除了给我们带来痛苦,给西疆百姓带来无穷无尽的伤害,还有什么呢?圣唐和西疆,我们做了上百年的好兄弟,我们的父辈、祖辈,曾经亲密无间、相互扶持,并肩走过了无数的风风雨雨。甚至,连我们的身体,都混杂着难以分清的血脉。人们都说,时间是考验真情的法宝,难道我们就是这样去对待昔日情分吗?用刀剑?用鲜血?用兄弟的性命?在这场战争中,你们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了吗?还是说圣唐得到了想要的?”
塔吉克感慨道:“统帅阁下,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兄弟这个称呼了。您说的对,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乱,不论是谁,都没有赢。不瞒诸位说,最近这一年来,我始终都活在深深的懊悔之中。当初,我曾愚蠢的认为,只要靠战争,靠突厥人的支持,彻底摆脱了圣唐,就能给我的臣民们带来更美好的生活,给后世子孙创造更自由的未来。但我错了,直到疏勒国死了数不清的男人,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黑纱,我才猛然惊觉,原来百姓们想要的并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自由,而是平安宁静的生活。这种生活,正是我们一直都拥有的,是我们亲手把它给毁了!”
龟兹国国王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道:“我的两个哥哥都死在了战场上,可他们并不是为保护家园而死,他们是对昔日的兄弟镇疆都护府举起刀枪,他们死得不值……”
“我们究竟干了些什么啊?”于阗国王长叹一声:“五六年的时光,咱们到底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如果说真的是为了守护西疆的安宁,我于阗男儿死绝了也不后悔!可是,咱西疆人杀的,是把咱们当作兄弟的圣唐,帮的,却是那些把咱们当成猪狗畜生的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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