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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廷吃饱喝足,起身和莫聆风出了九思轩,低头看一眼坐在石阶上的泽尔。
他一步跨下三个石阶,问莫聆风:“熟户?”
莫聆风扭头看了一眼泽尔,泽尔正用飘入廊下的枯叶编什么。
“半生不熟。”
泽尔听了莫聆风的回答,当即勾起嘴角一笑,抬头看了程廷一眼,程廷也回头看他,皱起眉头:“我看他面熟。”
但是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泽尔,便将此人抛在脑后,不要莫聆风送他,自己往花园里走,还未走到花园,便感觉汤汤水水喝的太多,想要撒尿。
他转身打算先去趟官房,脑子里忽然一动,想起了在哪里见过泽尔。
于是他拔腿就往九思轩跑:“聆风!等等!”
莫聆风才刚出九思轩,听到程廷的叫喊声,停下没动,等程廷跑到跟前,拍着手里折扇:“这么快就知道扇子没带?”
“嗯?”程廷拿过扇子,看向泽尔,“他是生羌,你别让他骗了!”
他一把将莫聆风拽到自己身边,和泽尔站了个面对面:“我们有一次在草场跑马,你睡着了不知道,有四个生羌从远离堡寨的地方越过朔河,凶的很,还敢和殷南龇牙,里面有个会说汉话的小子,还说自己是来归顺的,就是他!”
他当时只顾着尿急,对这四人和殷南的对峙记得不清楚,事后这四人去了哪里也然忘记,却记得站在邬瑾身边时,邬瑾紧绷的身体和汗意,由此可见,这四人是来者不善。
莫聆风点头:“对,就是他。”
“你——”他垂头看向莫聆风,“你知道?”
莫聆风点头:“他现在是我的俘虏。”
程廷听闻此恶贼已成俘虏,又暗暗猜想莫聆风将他带在身边,恐怕是大有用处。
他收起为民除害之心,上下打量一眼泽尔,见他只有一条腿落地,右腿蜷缩着,半个身体都靠在殷北身上,暗道跑不了,又开始尿急。
对着莫聆风一摆手,他一溜烟奔去了官房。
莫聆风笑了一声,转头往二堂走,泽尔撑着殷北蹦在身后,忽然问道:“你们当时有四个人,还有一个人在哪里?”
“不告诉你。”莫聆风背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又问,“你们到宽州来,是想挑起边衅吧。”
泽尔点头:“可惜被那个书生看破了,后来官府四处追捕我们,挨门排户的搜查,我们只能提前离开,没能成功。”
“你怎么知道是被他看破,而不是我?”
泽尔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边眉毛,眉毛里藏着一道细细的疤痕:“他们专找左边眉毛上有一道新疤的人,你当时一直藏在书生背后,不可能看的这么清楚,一定是那个书生看出端倪,告知了你们这里的衙门。”
他很认真的道:“他很聪明,比起你身边的亲兵,我更害怕他。”
“是,他很聪明。”
“不过也无关紧要,”泽尔仔细回想过去的事情,“我们离开宽州不久,平静还是被打破了。”
莫聆风随口道:“是啊,边关平静的太久,就会有人想打破。”
她慢慢往前走,走出去两步,嘴边忽然勾出一抹极冷的笑意,就连眼眸都跟着冷了下去。
没有泽尔,也会有莫家,没有莫家,也会有国朝,战争不过是朝政争斗的另一种延续,平静太久的边关,会阻碍国朝权力更替——边关的战事,也是储君与藩王之间的一场较量。
国朝如此,金虏亦是如此,整个天下都是如此。
而有人“愚蠢”,分明洞悉了这其中的真相,却还是要为无辜而死的人悲泣,还是要维护他的“道”,还是要为百姓谋稻田粮。
多可笑,多可悲,又多可敬。
月影幽幽,树影、花影落在莫聆风身上,不断移动摇荡,她看一看蹦蹦跶跶的泽尔,只有一点眉目上的相似,然而能有这一点相似,陪伴她走过这一条夜路,也行。
而泽尔察觉到她的目光,一边蹦,一边伸手进怀里,掏出枯叶缠出来的一只小鸟,递给莫聆风:“送你。”
莫聆风接在手里,边走边看,发现泽尔是用枯叶梗将落叶结到了一起,再编的一只小鸟,就笑道:“手艺不错。”
泽尔哼了一声:“这算什么。”
哼过之后,他放低了声音:“我住哪里?”
“殷北,”莫聆风想了想,“你那里的耳房拨一间出来给他住。”
殷北应声:“是。”
泽尔狠狠喘了口气:“我还要一根木杖。”
莫聆风答应的很干脆。
两人无言走了片刻,泽尔忽然道:“你抓我,是想要金虏的消息,还是想要我做细作?”
莫聆风侧头看他一眼:“都不是,只是突然想带你回来,就带了。”
她把他当做一只补偿自己的小猫小狗,养着它,逗弄它,让它陪伴自己,以便从中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乐趣,
但是小猫小狗一旦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就会亮出尖牙利爪,纵使伤不到她,也会让她失去这份乐趣。
所以她隐藏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两人不再说话,莫聆风径直将泽尔交给殷北安排,自己回到二堂,在二堂和莫千澜说了许久的话,才回长岁居去。
一进长岁居,她喊了一声:“阿婆。”
奶嬷嬷立刻从屋子里出来,迈着细细碎碎的步子,又急又快地走到莫聆风身边,行了礼:“晚饭可吃了?”
莫聆风点头:“吃了。”
“那去洗一洗,”奶嬷嬷跟着她往屋子里走,“热水一直备着的,衣裳也给您熏好了,今天早点睡,明天一早就得起呢。”
莫聆风“嗯”了一声,任凭她摆布,等沐浴更衣完,干干净净坐在桌边,奶嬷嬷拿帕子一下下擦她湿漉漉的头发,看着莫聆风摆弄埙,时不时吹出两声呜咽,心里高兴的不得了。
莫聆风不在时,她倒是清闲,只要管束着几个姨娘,再将府上下人们盯紧了,便无事可做,然而莫府的古老和陈旧无人打搅,越发凝聚出一种骇人的森然之意。
仿佛这宅子已经压住了里面的人,就连花木都格外旺盛,恣意生长,侵入廊下、屋瓦、青石板地,哪怕下人剪了又剪,也没有用。
夜里寂静,一朵花落地的动静都会变得格外清晰,就连心宽体胖的几位姨娘都不敢独处。
莫聆风回来,莫府这个沉睡着的庞然大物,才会活过来,有动静、有声响、有人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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