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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盏茶之后,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甲板上。
那人一身黑色劲袍,脸上戴着半张面具,只露出一双极具攻击性的眼睛,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低下头,声音冷冰冰的。
“唐长老,我家主人有请。”
“来得倒还挺快。”明黛微微有些惊讶地说道,但语气却并不意外。
黑衣人沉默不语。
于是明黛又转头看向自己身后那几个发愣的小徒弟,挑眉道:“刚才还不是都吵着要去么?走吧。”
几个小家伙原本正因为这黑衣人的突然出现而愣神,听见明黛这话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赶紧跟上。
“来了!”
……
日落西方,华灯初上。
若是在中洲境内,此时应该是黄昏归家之时,到处炊烟袅袅,街道安静而祥和。
但碧罗城却不同。
作为鼎鼎大名的不夜城,黄昏只是夜的开始。
如果说白日的碧罗城只是一座普通的港口,那么夜晚才是它本来的模样。
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一行人在黑衣人的带领下穿梭于竹寨长廊之间,岸上灯火照得波光江面粼粼,周围行人往来不断,随处都是喝酒划拳、奏乐起舞的声音,好不热闹。
望着眼前这些景象,明黛不觉有些恍惚,脑海中也渐渐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来。
原主以前其实是来过碧罗城的,只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她刚刚晋级金丹不久,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
硬要说起来的话,她与合欢宗现任宗主其实也算得上是“认识”,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有几分薄面。
如今她的实力虽然还远未达到恢复的程度,但自从夜校开课之后,她体内的功德之力便一直处于日渐增长的状态,之后阿阮成功引气入体,更是让她的功德增长了好大一截。
冥冥中,明黛能感觉到似乎有一道无形的法则将她与徒弟们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随着徒弟们的命运渐渐改变、修为越来越强,天道反馈给她的功德之力也就越多。
积德无需人见,行善自有天知。
虽然明黛的本意并非为此,但要说完全没有触动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她那荒芜的丹田已经被填补了大半,再加上她手中的剑,哪怕对上全盛时期的金丹修士,也并非没有抵抗之力。
这也是明黛为何敢带着徒弟们来合欢宗叫板的原因之一。
但相比之下,此时此刻,几个小弟子的心情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其中感触最深的当属奇安。
当年他跟着商队从十万大山里出来,离开西海境一路往东走,途中也历经了不少地方,和各色各样的人打过交道,所以他其实也知道这个世界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美好平静,但周围那些肆无忌惮的打量和议论却总让他觉得十分不自在。
那种感觉和他以往经历过的都不同。
无论是在剑宗,又或是在他以前短暂待过的那些小宗门里,有的弟子看见他会害怕,有的弟子看见他会好奇,但却从来没有人会像现在这样,用一种近乎赤裸的目光盯着他,仿佛在是打量什么货物。
虽然距离隔得远,议论听不太真切,但他还是从嘈杂的声音中隐约抓住了“皮毛”、“妖丹”之类的字眼。
他们是实实在在地将他当成了一头妖兽野畜。
这样的认知让奇安本能地不太舒服。
但他却无可奈何。
他既没办法当场大变活人,也没有那个能力可以一爪将人拍飞,只能在不经意间回过头冲那些人龇牙恐吓,以此来对抗自己心中的胆怯。
奇安尚且如此,更别提其他几人了。
先前出门的时候几个小家伙还风风火火的,这会儿却亦步亦趋地跟在明黛身后,纷纷紧绷着神经,一刻也不敢放松。
“师叔,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那个合欢宗啊?”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徐岷玉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感觉我们好像一直在城里打转?”
明黛:“已经到了。”
徐岷玉:“啊?”
他下意识地朝周围张望,但目力所及之处,除去那些竹寨与画舫以外,一无所获。他正想再问,却听见一旁的李拾月说:“不就在你脚下么?”
脚下?
徐岷玉闻言低下头,却只看见了无边无际的江水和一张茫然的脸,再远一点的地方则是画舫竹寨的倒映,除去江面波光粼粼,分明和他刚才瞧见的没什么不同。
他正想说“什么都没有”,却又突然福至心灵,惊讶道:“这里就是合欢宗?!”
明黛:“不错。”
一提起宗门所在,恐怕大部分人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云雾山巅、森林幽谷的景象,就像是剑宗、又或者妙音门、甚至蓬莱阁一样。
殊不知合欢宗却不在此列。
它不在高山云端之上,也不在隐世桃源之间,而是就设在这繁华的市井当中、在这雕梁画栋之下、笙歌曼舞之内。
换句话说,碧罗城便是合欢宗,合欢宗便是碧罗城。打从下船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已经进入了合欢宗的地界。
“到了。”片刻后,黑衣人说道。
众人在江岸边停下,抬眼是一座巨大而精美的画舫。
夜色如墨,烟波浩渺。
只见那画舫上人影娉婷,灯火通明,绚烂如白昼,映在水波荡漾的江面上,落在那沉沉宝月的倒影间,似是梦里巫山,又好似月中仙宫,桂华流瓦,浮光跃金,缱绻无限。
一刹那,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夜色朦胧之中,江面上忽然开出朵朵灵力汇聚的莲,自众人脚下层层绽开,最后化作阶梯,一路通往那画舫之上,场面惊艳之余,却也让人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颤。
黑衣人:“长老,请。”
云时瞬间警惕:“你不和我们一起去?”
黑衣人语气不变:“我的任务只负责送各位到这里。请吧。”
云时顿时皱眉:“师叔——”
明黛:“没事,走吧。”
明黛面不改色迈开步子,一马当先,明明脚下空无一物,她却好似如履平地一般。
徐岷玉心里害怕归害怕,但那种猎奇与激动的冒险劲儿却占据了上风,明黛一动,他便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师叔等等我!”
剩余几人见状,纵使心里再不踏实,也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跟上。奇安走中间,其次是李拾月,最后是主动断后的云时。
踏上莲梯的那一瞬间,众人只觉得脚下骤然轻颤,仿佛是穿过了一层无形的结界。
周遭岸上的声嚣全都在瞬间静默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那画舫上遥遥传来的曼曼笙歌,曲调婉转。
绾燕吟鸾,盈盈笑语,好似勾魂。
云时心中警惕,下意识地往岸上瞧去,却见那黑衣人不知何时已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李拾月停下来等他:“师兄?”
云时:“……算了,走吧。”
怀揣着忐忑,一行人很快便上了船。
船上女子皆以轻纱掩面,身着罗衣,步履娉婷,但见了人之后却不开腔,就那么含笑晏晏地看着他们,精致中透着一丝空洞。
丝竹鼎沸,却也寂静无声。
云时心中再次一沉,纷纷绷紧了神经,只觉得这画舫上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诡异,让人没由来地心悸。
“师叔,要不我们……”云时抿抿唇,正要说话,却见一阵夜风袭来,珠帘响动,露出楼中光景,似乎是在邀请他们进去。
“别怕,跟紧我就行了。”
明黛面不改色地继续往里走,徐岷玉大着胆子冲到她身前,剩下三人则小心翼翼地缀在后面,时刻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危险。
徐岷玉:“师叔保护大家,我来保护师叔!”
左右他也不敢跑太远,明黛便没管他。
一进了画楼,视野再度开阔起来。灯火如炬,豁然开朗。
竟是一处戏楼。
巨大的戏台沉于正中,淡青色的罗帐自空中垂条而下,有人于罗帐后吟歌起舞,身姿绰约,歌声飘渺,好似飞仙。
刚会儿他们听见的歌声便是从此处传来的。
明黛盯着场中那舞姬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就往楼上走。小徒弟们还以为她是发现了什么,连忙跟上。
却不想明黛走了没多久便在一处地方站定,然后拉开椅子,堂而皇之地坐了下来。
“都到这来坐下,这个位置视野不错,难得有机会看到这么好的免费表演,赶紧过来陶冶陶冶情操。”
徒弟们:???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师叔啊师叔,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先担心以下对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么?!
“几年不见,你倒是会享受了。”
小徒弟们心急如焚,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女子的轻笑。
众人下意识地朝那声音来源处望去,却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狂风将罗帐卷起,漫天飞舞。
片刻后,罗帐落下,露出一道窈窕的身段。
只见高堂之上,一容貌昳丽的女子正慵懒地斜靠在贵妃榻上,手上把玩着一把精致的琉璃鼻烟壶,眼中波光流转,风情万种却不显风尘半分。
而在她身侧,一位身形颀长的青年垂首跪坐着抚琴,脸上同样戴着半张面具,遮住半边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舞如何?”
“很好看。”
“这么说来,便是喜欢了。倒也不枉我特意安排这一出,只可惜,光是远观,难免乏味。”
她瞥了一眼明黛身边那几个小萝卜头头,不禁有些意外,
“昔日一别,竟是不觉几载。没想到你竟然也开始带起了小徒弟。不过话又说回来……”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用精致的长甲挑起面前男子的下巴,指腹摩沙着对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感慨道:
“要我说呀,这圣贤的教诲也好,仙哲的修炼也罢,不过都在于如何延续这‘无上法悦’之瞬间,你说呢?唐长老?”
“玉宗主所言极是,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佛学中,‘法悦’一词原本应当指的事领悟佛法真谛后所产生的精神愉悦。”
明黛淡然道:“想来,我心中的法悦与玉宗主所追求的法悦应当有所不同。”
玉烟色闻言嗤了一声,倍感无趣地收了手。玉足在那男子背上轻轻一踢,歌舞骤停,不过片刻自觉撤了下去。
她翘着长腿,微微抬起下巴:“起初听人说你丢了修为之后变得沉稳了许多,我还不太相信,如今一见,倒是依旧无趣。”
“说吧,找我做什么?总不是你终于想通了,念起姐姐的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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